第 31 章

　　阿布从来没有用人类的身体持续这么长时间的奔跑，这副身体真是虚弱得厉害，还没跑出几百米，他就已经不得不停下来扶墙大喘气了——当然也无法排除是因为他没怎么进食才这样。

　　那两个男人走得很快，也不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交通工具。他在路上边跑边找都没有看到他们。最后，阿布只好放慢脚步，尝试着向路人询问。

　　“两个男人一高一矮，手里提着箱子。”阿布努力的向路过的每一个人比划着那两个男人的体型特征，可每次都是徒劳无功，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追的这条路是不是对的，全凭着冲动和下意识。

　　每个被他询问的路人都会用怜悯的目光，去打量这个红着眼眶满头大汗，好像丢了魂一样仓皇失措的漂亮男人。

　　“路口左转，直走到下一个路口，然后右转，你会看到一间带院子的老房子。”

　　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一个声音，宛如及时雨般钻进了阿布的脑子里。他茫然四顾，路人形色匆匆，没有一个人与他的目光相交，阿布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累而产生了幻觉。

　　“你不是要找那只黑猫吗？”

　　声音再次响起。这回阿布清楚的听出来了，这是提督的声音。只是他人在哪里？

　　“人类是看不见死神状态下的我的，不要再浪费心思了。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动起来。”

　　提督仿佛洞悉了一切，连阿布心里在想什么都知道。

　　阿布咬了咬牙，没有太多时间去犹豫和纠结无关紧要的事了，他必须尽快找到黑猫的去向，在它变得和那个虐猫视频里的小花猫一个下场之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待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之后，按照提督指引的方向飞奔了出去。

　　小院位于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院门是简陋的钢筋铁门，刷着不太均匀的红漆，虚掩着。红砖砌成的院墙表面连水泥都没有糊过，看起来破落又粗糙。

　　阿布在院子外面收起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贴着院墙向门边靠近，院子里断断续续传出几个人的谈笑声。

　　“上回那只干瘪的小花猫都有70万的点击，这次咱们弄来了一只这么少见的黑猫，点击率肯定能破百万。”说话人的语气中洋溢着赤条条的兴奋。

　　“得换点新花样了。”另外一个人阴森森地笑了两声，“要不然观众会腻的。”

　　阿布不知道他们说的这些具体指的是什么，但是光听着他们的语气都觉得毛骨悚然。他不敢站得太靠前，收着身子从铁门最外侧的两根铁柱的空隙中，侧着脸斜睨着院子里的情况。

　　黑猫仍装在箱子里，被搁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箱子旁的空地上种着一棵枝叶稀疏的榕树，树冠最下方的树杈上挂着一根系着结的麻绳，约莫一米长，笔直地垂向地面。

　　说话的几个男人就站在麻绳的旁边，那个稍矮一些的男人一只脚踩在宠物箱的上面，另外一只手里衔着一根点燃的香烟，抬头望着树上的麻绳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上次已经用过这个了，换别的吧。”高个男人拍着矮个男人的肩膀，伸长胳膊拉了拉麻绳的尾端，“不够刺激啊这个，用在黑猫身上浪费了。”

　　箱子里的黑猫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危机，忽然拼命地在箱子里挠了起来，矮个男人听到里面的动静，立刻狠狠往箱子上踢了一脚，凶狠地说：“给老子老实点。”

　　箱子被他踢得左摇右摆，险些整个翻转过来，黑猫在里面受到惊吓，顿时一动也不敢动，只幽幽地喵了两声。

　　阿布看着这一切，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他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挂在树上的那根白色的麻绳，隐约能看到绳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想象到某些画面的他，禁不住泛起了恶心。

　　“用这个。”一个没在宠物店出现过的强壮黝黑的男人端着一口大铁锅，从树后的平房里走了出来。铁锅的两端包着两块很厚的抹布，男人步子迈得很慢，好像很怕铁锅里的东西洒出来。

　　他走近之后，让树下的同伴从院子的角落里捡来了几块砖，码在地上把铁锅悬空架了起来。

　　阿布踮起脚尖往铁锅里看了一眼，里面盛着的是一锅金黄沸腾的滚油。

　　“强子，还是你狠。”矮个男人看到铁锅里的油，立马扔掉了手里的香烟，看着被他叫做强子的黑壮男人狞笑了起来，看起来既兴奋又期待。

　　“先剥皮，再一点点的炸，点击率不破百万我跟你姓。”强子面无表情地说。

　　“那还等什么！”高个男人迫不及待的搓起了手，蹲在地上把黑猫从箱子里揪了出来，“张达，你去把剥皮的工具找出来。”他仰着头对矮个男人扬了扬下巴。

　　黑猫一被揪出来，就立刻张牙舞爪地拼命挣扎了起来。它张大嘴巴，冲高个男人仰着脖子，一个劲地嘶叫着，嘴边的胡须不住地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高个男人看起来十分擅长应付这种局面，迅速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死死掐在了黑猫的喉骨上，黑猫的气管瞬间被压迫，登时发不出半点声来。因为无法顺利的呼吸，它也拿不出挥舞爪子的力气了，很快就像一具尸体一样，一动不动地在悬空垂吊着。

　　“别弄死它了，观众要看活的。”张达往高个的手背上重重拍了一下。

　　高个冷冷哼了一声，松开了掐着黑猫的手，用粗黑的手指指着它的脸，神情狰狞地恫吓道：“一会儿有你好看。”

　　他用双手把黑猫按着地上，催促着正在一旁磨刀的强子，“你弄快一点。”

　　张达站在旁边，正在设置手机，准备录像。

　　阿布看到强子手里那把刀的锋利刀光，还有磨刀时尖锐刺耳的划拉声，连忙将脑袋收了回来，整个人紧紧贴在院墙上，不停的大口吸气，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他在心中不停地迫问着自己，追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躲在墙后，看着这一幕？

　　——不，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之所以追到这里来，是不想看到曾经的同类变成二脚兽牟利的工具。

　　可他面对的是一锅滚油，一把锋利的刀，还有人多势众的暴力份子。相比之下，自己只有一副派不上多大多大用处的虚弱躯体，能做什么？

　　提督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诱惑力。

　　“那只黑猫就是你的心结，它死了，你就能跟过去划上句号，就可以随心所欲的成为你想成为的。如果我是你，就绝对不会做些多余的蠢事。”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阿布终于明白了，给他指路的是提督，让他面对这样的抉择的也是提督，而这一切不过只是一个考验。

　　没错，他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静静地待在墙后面。那样他就可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犯不着为了一只结过仇的猫断送自己的未来——再明显不过的正确选择。

　　“行了。”磨刀声停止了，强子握着刀柄，指着高个手里的黑猫说，“把它翻过来。”说完，他回头看向张达，毫无感情地问：”“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

　　张达点了点头，拿着手机找到了一个最佳视角，俯下身，对强子做了个开始的手势。

　　阿布在墙后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身体和神经已经紧绷成了一根随时都可能断掉的弓弦，刚才那么理智的判断瞬间化为乌有，换作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一句问话：

　　“如果黑猫没死，我会怎么样？”

　　提督知道他是在问自己，带着笑意说：“七天时间一到，我就会回收你的灵魂，到时候这个世界就跟你没关系了。”

　　“就是我会死的意思么。”阿布淡淡地说

　　“你理解的没错。”提督答道。

　　阿布仰头看了看天空，今天的天一点儿都不蓝，因为成群结队的白云开起了party，早就已经喧宾夺主的抢夺了蓝天的主场，目之所及，一片洁白无瑕。

　　阿布释然地笑了，大概以后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天空了。如果啾啾这个小可爱现在在身边多好，最起码还能跟他好好的告别。阿布心想，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眷念的，那恐怕就只有啾啾了。如果自己不在他身边，他会不会被欺负？

　　没有留下太多时间给他去念想这么多了，强子已经将锋利的刀刃贴在了黑猫的肚皮上，只要再往下使上一分力——

　　“砰”地一声，一块石头从院外飞到了强子的脚边，他瞪起眼珠看向铁门外，警惕地大喊了一声：“谁在外面！？”喊完，他立刻向身后的张达递了个眼色，让他出去看看。

　　“不用出来看了。”阿布一脚踹开铁门，两只手里各拿着半截砖头，视死如归般怒视着院中三人，“把猫放了。”他沉着嗓子说。

　　三人看着他愣了愣，高个和张达把他细细打量了一顿，忽然记起在宠物店里见过他。

　　“你是特意跟过来的？”张达关掉了手机，谨慎地问道。

　　阿布没有回答，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把猫放了。”

　　强子看着他站了起来，转换刀尖的方向，正对着阿布，丝毫不顾忌的迈步上前，脸上挂着凶狠的笑，问道：“你以为你算哪根葱，竟敢对我们指手画脚？”

　　阿布根本就没想过他们会听自己的，在强子向他靠近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砖朝着他砸了过去。

　　强子甚至躲都没躲，那块砖就从距离他头顶上方一米的位置飞掠了过去，他冷冷地笑了笑，讥讽道：“就你这两下子，还想当救世主？像你这样的人我——”

　　他的话音还没落，就忽然听到高个惨叫了一声，回头一看，那块砖竟然准确的落到了盛着滚油的铁锅里，油锅被砸出好大一个油花，滚油顿时四溅开来，像高温的弹珠一样霹雳吧啦地溅在了蹲在旁边的高个身上。

　　高个的胳膊和脸上瞬间被烫开了花，顿时顾不得手下的黑猫，痛苦的用两只手捧起了脸，可没过一会儿，阿布就又把另外一块砖扔了过来，依旧十分准确的掉进了油锅里。这一下，整个油锅都被砸翻了，滚油顺着垫在下面的砖块流向地面，滋滋直响。

　　高个看到快要流到脚边的油，立刻吓得跳起脚躲开了。

　　“还不跑！？”阿布对黑猫大喊了一声。

　　黑猫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黝黑的瞳孔里好像闪动着什么。虽然它无法说话，但阿布一眼就看出了它想干什么，凭着之前同类的直觉。

　　“不用感激了，快走吧，好好做你的流浪猫去，记得下次不要再当小三了。”阿布苦口婆心的劝慰道。

　　黑猫长长地喵了一声，飞快的撑起身体，如黑色的极光闪电般蹿出了院子，从阿布的脚边一闪而过。

　　“喵——”它忽然停在阿布的身后，痴痴地望着他叫了一声。

　　阿布垂头与它对视了一秒，最后只好俯下身，伸出了自己往它的头顶轻轻摸了两下，“好了好了，不要太感激我。”

　　黑猫配合的伸长脖子，像滑梯一样让阿布的手掌从它的头顶滑向脊背，阿布的嘴角露出了满足的微笑，可没想到下一秒，黑猫就抬起抓起，狠狠挠在了他的手背上，紧接着仿佛得逞般胜利的喵了好几声，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街道上。

　　阿布愣愣地看着手背上的红色爪痕，忽然笑了起来：“好吧，我不得不承认，我们当猫的就是这么有个性。”

　　院子里的三人手忙脚乱的收拾残局，替高个处理伤口，准备把他送到医院去。阿布趁着他们自顾不暇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走开了。

　　他没有想到，救下黑猫竟然会让自己感到如此的畅快，好像前途忽然明朗了——虽然他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前路可走了。

　　“你是不是觉得舍己为猫很酷？”提督忽然问道，仿佛他像无形的空气一样，一直环绕在阿布的身边。

　　阿布潇洒地把双手插进裤袋，洒脱地耸了耸肩：“没有太好，也不是很坏。”

　　“所以我才最讨厌猫，臭屁得要命。”提督沉默了一阵，然后笑了：“祝贺你，通过考验了。”

　　阿布蓦地停在了原地，怀疑自己听错：“你刚才说什么？”

　　提督：“我说，你通过考验了。”

　　阿布难以置信地望着虚空，提督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值得拥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阿布看到了路口闪烁着的车灯正在靠近，不等他将杂乱的思绪理清，提督的声音就随着救护车一起飘向了身后，“你先回店里吧，我要干活了，那三个家伙会死于交通意外。”

　　阿布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好像身体会自己行动，他都不敢想象刚才要是做错了选择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一路上他都因为提督给他的答复而激动不已，他迫切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啾啾！

　　他大约已经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接下来，只要帮助啾啾完成死神的考验，他们就可以一起踏踏实实的开始新生活了！

　　当他看到宠物店的招牌时，立刻拔起腿，飞快地跑了过去，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啾啾神色慌张地从店里冲了出来，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阿布立刻喊起他的名字，兴奋地冲他挥了挥手，可啾啾好像完全没听见一样，注意力被某样事物牵引着，全在对面的街道中央。一辆看起来有些超速的小货车正不停地按着喇叭，刹不下来似的冲向了一架缓缓滑向路中央婴儿推车……

　　“砰”地一声巨响——

　　阿布挥舞着的手猝然定格在半空，脸上兴奋的神情随着被货车撞飞的啾啾，还有一个腾空的彩色橡胶球，一起消失在了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