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秦琅睿有一瞬恍恍惚惚觉得,云崇裕的背景是他望而莫及的。

  从他捡到云崇裕开始,到云崇裕独自前往百宴门后,再到他找回记忆两人携手走到这儿,他与云崇裕一直都站在对方的身侧,互相扶持,互相配合。

  但这一次不同寻常,他独自望着云崇裕在前奋战,看着他提剑出剑,术式衔接得天衣无缝,竟然一人不输云瀚舟与辛祁二人之力,秦琅睿顿时发觉,云崇裕已经走到了比他更远的地方。

  即便如此,他却一点也不觉得有所失落。

  “炎火借道。”

  辛祁提刀向云崇裕刺来,大魔所及之地升起黑烟,虚实更替,眼看着就要陷入幻境,他登时对准了地面,一道火墙兀自升起,将辛祁的黑雾尽数逼退,他趁机向后撤离,贴着结界的边缘往云瀚舟身后绕去。

  “少族长为何能做到如此快反应.....”千诸看得目瞪口呆,云崇裕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甚至可以说他的状态达到了最佳,行事方式与齐轲有几分相似之处。

  秦琅睿双眼发亮,忍俊不禁道:“他居然能记下我改良的术式.......!”

  “改良......啊......”千诸敲了敲自己的脑子,怎么就忘了呢,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男子乃是修真界一员大牛,被誉为霁山一景的霁山派十五师兄秦琅睿。

  秦琅睿何许人也,当今术式大幅缩短时限,增加威力全靠这个除妖师多年专研,不断删减,又不断创造新的术式,他的成就大可比拟写出了《邪祟全典》的沧野子,这一茬决不能忘了才是!

  云瀚舟步履一转,刀上闪过雷光,云崇裕避之不及,停下脚步抽出一条长鞭,生生将雷光抽回云瀚舟所在之处,辛祁上前为他挡住,紧握的拳头展开,一阵黑雾冲着云崇裕扑面而来!

  秦琅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黑雾足以致幻,辛祁乃是虚幻之魔,他所布下的幻术普通术式根本无法摆脱!

  云崇裕陷入两难的境地,他确实严严实实挨了辛祁一招,再次抬起头时眼神变得疏忽迷离,脚下步伐也变得不稳,摇摇欲坠的模样差点没让秦琅睿叫出声来。

  “我们要去帮帮少族长么?”千诸狠狠握着拳,尖锐的指甲险些陷入肉中。秦琅睿反倒是出乎意料的冷静,他攀着千诸的肩,摇头示意他冷静些。

  “时机未到,辛祁尚未使出全力,只能看云崇裕的造化了。”秦琅睿压抑着心头的愤怒,小心翼翼地往下滑去,以便更好观察云崇裕的状况。

  他不敢出声,生怕扰乱云崇裕的心神,现在就把一切交给云崇裕,若是他妄然出声,反倒会拖累云崇裕。

  “一定给我咬牙撑住了,大黑。”秦琅睿发自内心期盼着。

  另一端,城镇之内。

  十代踩在一张小木椅上,透过狭小的窗向外望去,远处的天空掀起金色的波浪,纵使在城内也可以清楚听见上古术士们的歌声。

  “琅睿.....阿裕......”十代漫不经心喃喃道,直到房间恢复一片沉寂,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为何他可以叫出那两人的名字?

  十代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焦躁,他明明什么也记不起来,但是一想到卧床不起的齐轲与慷慨赴命的云崇裕与秦琅睿,整个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拿捏住了一般,那是真真切切的痛楚,透过这股痛感,他无时不刻都在面对着冰冷的现实。

  十代捂着头蹲在木椅之上,他难过却又流不出一滴眼泪,见着榻上安睡的男人,他吸了吸鼻子,蹑手蹑脚小跑到齐轲身边,一双小手搭在齐轲缠着麻布的手臂上,额头轻轻靠着他,汲取着零星的温暖。

  “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我也想帮帮你们,但我分不清孰对孰错。

  十代露出小小的眼睛,眨巴眨巴盯着齐轲安详的睡颜,男人虽然长得俊朗,但就算是睡着了眉眼之间还夹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柳眉皱起,仿佛梦见了什么可怖的事物。

  他像是着魔了一般抚上齐轲的额角,想要借此让他舒展眉头,总是这样皱着会长出细细的皱纹,以后说不定就是个凶巴巴的老头了。

  “齐轲?齐轲————唉,怎么又在这儿睡着了?”

  十代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熟悉的光景撞入脑海。他感觉到齐轲枕在自己腿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无论使多大劲也移不开,他拿齐轲无法,只能容他这样枕着。

  “睡着了也皱着眉头,以后会变得像云瀚舟那么凶的。”时琛起了逗弄之心,伸出手指划过他的额头、鼻梁、柳眉,最后落在唇上,男人的嘴唇很薄,旁人都说薄唇之人无情,但齐轲不是这样的人。

  他对自己有着无限的耐心与温柔,但两人都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打算,齐轲只能以监视者的身份留在自己的身边,而自己则因为这样的便利能够霸占齐轲而沾沾自喜。

  或许有一天,这张唇吻上的会是其他人。

  时琛苦笑着移开手,碍于身份的爱恋无法付诸言语,他唯独能做的就是偷来这一丝闲暇,好好享受与齐轲的一时一刻。

  这样就够了,我不敢祈求更多。

  回忆戛然而止,十代满脸是泪,一切都归于正常,齐轲并未枕在他的膝上,他也未曾在齐轲耳边道出自己心中的爱恋……

  十代张着嘴不住掉眼泪,晶莹的泪珠打在齐轲手背上,顺着皮肤滑落。他哽咽着伸出手拭去眼泪,可断线般的泪珠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熟悉的歌谣一点一点撞开他的心扉,眼前的光景再次流转,他置身于一处破败的木屋之内。

  “这么多年来我被禁锢在长坷族内,想要试一试跳大神都没机会。”他听见自己为难的低语,话语间充斥着落寞与不甘。

  “等我把云瀚舟从那位置上拽下来,你爱怎么来都不会有人拦着你。”一声黑袍的年轻人低声笑道,望着他的眉眼满是敬意。

  那是云崇裕,我为了找他被云瀚舟暗算流落到霁山门,是他和琅睿把我捡了回来......

  “琅睿!”

  他探出指尖去触碰眼前的幻影,韶光转逝,方一碰到云崇裕身边少年郎的衣袖,一切又变得不同,少年郎身披一身白袍,细长的银发如瀑般散落在背后,听见他的声音转过身,盈盈笑意挂在脸上。

  “时琛,又要让你等我了,下一次我再给你讲故事.....”

  说罢,清琅信步走向地宫大门,又留下他一人在此孤苦伶仃的等待。

  他哭得撕心裂肺,没有人陪伴在他身边,承载了百年的记忆一点一滴透过灵脉流进他的脑中,他被缚灵锁紧紧拴在石壁之上,只能通过一条细细的裂痕观望地宫之外的情况,过了好久也没有人来见他,云瀚舟辱骂他折磨他,逼迫他承认自己为王,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信徒反叛.....

  不知过了多久,每一日过得何其漫长,他想死,却又杀不死自己。

  终于在他熬不下去时,地宫的大门缓缓打开,那张熟悉的面孔及其疏离,像似要与他撇清关系一般,居高临下地瞪着他,口中的话语就像在他的心上剜了一刀又一刀。

  对啊.....我消去了他的记忆,还骗了他,理应不会再记得我才是.....

  齐轲举刀,微风划过时琛的面颊,他抬起头望向齐轲,男人迅速蹲下,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看吧,我没骗你,我来接你了。”齐轲温柔道,时琛的脸皱成一团,无尽的苦涩与痛苦涌出,他死死抱着齐轲不愿撒手,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是谁,为什么会是这幅模样。

  他好想向齐轲道歉,在齐轲伤的如此重的情况下还说那些风凉话,还对他冷眼相待......齐轲如今命悬一线,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机会道出自己的所思所想......

  他明明身为半神,却挽救不了挚爱之人的性命。

  “齐轲.....齐轲......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时琛呜咽着,额头靠在齐轲手上,明知男人不会有回应,他依然喃喃自语,不切实际地希冀齐轲能够奇迹般地抬头看他一眼。

  他的哭声回荡在不大的屋内,远处的歌声变得高亢,想必是战局即将迈向高潮,纵使窗外人声鼎沸,他的心却如置冰窟,从头至脚冰得一塌糊涂。

  “时琛......怎么哭了......”

  不知是不是男人梦中的呓语,时琛猛地仰起头,撞上了那一双深邃的眼眸。

  “怎么这样看着我,不是想起来了么?”齐轲虚弱地抬头抚上他的发丝,语气轻飘飘地,仿佛松开手他就会化为青烟消散而去。

  “叫你久等了,我回来啦,齐轲。”时琛泪如雨下,捧着他的手感谢上天。

  “回家了,时琛......”齐轲缓缓勾起嘴角,满足地合上双眼。

  “齐轲?”时琛当真是担惊受怕,但愿不是齐轲回光返照,醒了一瞬又陷入昏迷,最后在他发觉不到的地方没了生息。

  “我没事,你哭的这样梨花带雨,加上外面唱得都是些什么奇怪的山歌.....我再歇一会......”齐轲拍拍他的手安慰着,他确实一点事没有,是时琛大惊小怪了。

  时琛松了一口气,思绪又跟着歌声远去,齐轲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清楚时琛放心不下云崇裕与秦琅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仗着自己受伤老将他留在这儿未免僭越,他审时夺度轻咳一声:“少族长他们怕是处理不来,不如你去......”

  “那你的伤.....”时琛欲言又止,紧握着齐轲的手未曾放开。

  “我不打紧,你都从鬼门关回来了,我当然也要努力努力才是。”齐轲笑道,“去吧,他们比我更需要你,圣子殿下。”

  齐轲的话就是一颗定心丸,时琛一愣,长叹了一口气起身,拭去颊边的泪痕,满腹踌躇道:“我一定会把他们带回来的。”

  一炷香过后,云崇裕喘着气倚着剑,脸上显露出疲态,但他却仍然不见将要落败之势,精神上的折磨与法力的消耗让他略微有些力不从心,他咬牙举起剑,火龙再一次盘绕上剑身,伴着他的步伐呼啸而出。

  秦琅睿没料到自己才是那个先坐不住的人,他死命抓着袖口不放,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寻思良久终于才缓缓起身。

  一炷香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就交由他来吧。

  “千诸,我先行一步。”秦琅睿祭出玉京谣,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千诸猛地一把将他扯了回来,他一头栽在砖瓦之上,却见升腾而起的黑色云雾。

  “真是叫我没料到啊,云崇裕。”辛祁显露出原型,那是一头长着尖牙利嘴的头狼,个头足足有一座宫殿大小,尖牙利齿正对云崇裕,它所走过之地皆化为灰烬,大狼俯下身,银灰色的瞳眸紧盯云崇裕。

  “这时候你倒是不吝啬显露原型,是想将我一击毙命么?”云崇裕展开法印毫不犹豫迎击,辛祁抬爪重重踩下,云崇裕侧身躲过,在火雾的遮掩之下闪到一旁,借着结界的阻力飞身而起。

  校场上银光掠过,云崇裕架在辛祁的利爪之间,迅速改变术式,风云变幻,天降瓢泼大雨,他深吸一口气喊道:“冰极剑!”

  大雨化为冰针,辛祁冷哼一声,发出一声狼嚎,顿时万千银针碎裂,它两脚抬起,穷追不舍的黑雾再一次席卷上云崇裕的大腿,云崇裕定神松开手,毫不犹豫地越向地面,整个人消失在大魔的魔气之中。

  “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让我现出原形的,勇气可嘉,小子。”辛祁再度化为人形,两人就着魔气缠斗起来,辛祁的手化为一对狼爪,紧紧夹住云崇裕的佩剑。

  “呵,过了一炷香才叫你使出真本事,我也有不足之处。”云崇裕扬起唇角,顺势将佩剑发力向前一推,辛祁连人带剑向远处飞去。云瀚舟见状上前顶住,本以为他只带了自己最顺手的兵器,却没想到闲着的那只手中飞出一对飞镖,生生划破了云崇裕的左手与右腿。

  云崇裕吃痛,魔气入脑让他喘不过气来,绝对的力量压制使他无法在云瀚舟面前抬起头,抬首发现云瀚舟略带嘲讽的目光,与他身后大殿上站着的白衣男子,他轻笑一声,故意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勇气可嘉,也对,你就只有勇气可嘉这一个优点了。”云瀚舟举起刀,天空之中凭空出现几个法印,无数光矛正对着云崇裕,只等他一声令下,云崇裕就会身首分离。

  “再见了,云崇裕,胜利终究还是属于霸者一方。”云瀚舟挥刀,光矛直奔而下。

  “抱歉了,我才是会赢的那一方。”云崇裕淡然道,将所有神识汇集在新生的佩剑中,脑中摒除了一切足以干扰他的杂音,耳畔回荡着的是他的心跳声,与秦琅睿的心跳声。

  秦琅睿冲着千诸使了个眼神,两人携手越下大殿,辛祁回首便望见从天而降的秦琅睿,他手中的玉京谣延伸展开,碎玉之间法力流转,幽蓝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校场。

  “云瀚舟!当心浮洲玉——!!”辛祁阻拦不及,眼见着千诸蹬上那块支撑着长坷族全部灵脉的碧玉,一手扶着表面,另一手迅速落刀——

  “轰”的一声,浮洲玉碎裂,地下灵力失去了支撑,主动寻找着能够替代浮洲玉的事物,秦琅睿在他身后举着玉京谣,无数星光将他包围,玉京谣剑身迅速膨胀,发出声声悲鸣。

  “大黑!!!”秦琅睿不仅仅在口中,也在心中大喊出声。

  “怎么回事?!唔......该死,该死!”云瀚舟像似被抽空了全部法力一般,原本射向云崇裕的光矛尽数消散,他咳嗽两声,竟是声声呕出一口黑血!

  云崇裕迅速汇集法力,红色的法印在幽光之间显得何其突兀,他冷静地望着云瀚舟,口中说出的话语冰冷无比:“我说过了,你不会是胜者。”

  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原本占据上风的云瀚舟突然被断掉了法力来源,不过看样子云崇裕也未获得神树的法力,这是一场硬碰硬的决斗,看来今日当真是要杀出个你死我活来。

  云瀚舟脑中急速思索着该如何是好,他有两个抉择,一是利用天性扭转一切,二是将最后的赌注押在辛祁身上,让大魔给云崇裕做个了结。

  他的身体不足以支撑辛祁的活动,利用天性恐怕会早一步死在云崇裕剑下,于是他没有多加思考,立即决定把最后的赌注拿来拼一把。

  “辛祁!我的法力随便折腾,给我把这两个人杀了——”

  辛祁应允,再一次化为狼型,震天的威吼惊动了树林中的飞鸟,尽管被断掉了法力供给,它的力量仍然不比方才有所削减。

  云崇裕拉开弓弦,箭头对准了大狼心脏,凝聚了他全部心血与法力的一箭射出,火龙呼啸而过,眼看着马上就要事成——

  辛祁微微垂下眼眸,结界替它抵挡住了这可能要他性命的一击。

  “怎么可能......”时辰已到,秦琅睿手中玉京谣碎裂,无数玉碎洒落在地,一时间法力逆流回灵脉之中,大地也随之颤抖起来。

  云瀚舟七窍流血,跪坐在一旁,嘴角挂着个诡异的笑容:“赌上我这一辈子的法力,足以让大魔了结你们性命了。”

  颤动的大地叫他们有些落不住脚,秦琅睿深知大魔习性,他毅然上前,手腕之上法印展开,抖出几条缚灵锁意图束缚住大魔的行动。

  “哦?清琅,你终于还是出手了,可凭现在的你又如何?你不是上古术士,如何能赤手空拳与我相对!”辛祁兴奋地高叫起来,张牙舞爪想要拍碎秦琅睿。

  那一瞬间动魄惊心,秦琅睿牵着缚灵锁向着辛祁下腹滑去,他稳当地落在云崇裕身边,一手搭在云崇裕背后,另一手豪迈地将缚灵锁一丢,自腰间取出一把匕首。

  “辛祁,我来做你的对手。”秦琅睿沉声道,迅速在云崇裕的手臂上落下一刀,鲜血涌出,他低头在伤口处微微一抿,腥甜的血液卷入口舌。

  待他再一次扬首,站在大魔面前的男子全身雪白,血红的眸中露出了百年前特有的杀意,这幅模样不禁叫人想起修真界鼻祖之名。

  破魔手清琅君。

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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