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者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幕府出乎萨长的意料,答应了他们提出的要求并正式交还权力于天皇,一下子让萨长失去了倒幕的最佳理由。这件事,就是压着日本暴风雨的最后一根稻草“大政奉还”。

  庆应三年的时光如细水流沙涓涓而过。飒墨言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听不见。她的时间就好像被定格在了三月的某一点,如同坏掉的齿轮,无论加上多少润滑,也无法再一次嘎吱运转。

  就好像坏掉了一样。

  昏暗的灯光明明灭灭,屋内的人们仿佛在密谋着什么。伊东甲子太郎皱着眉沉声道:“那么,已经可以确认坂本龙马的确遇刺身亡了吗?”

  斋藤一敛眸,浅声道:“是的。”

  庆应三年十一月,坂本龙马被暗杀于他居住的房间内。神色安宁。

  “在他的身边发现了新选组干部原田的刀鞘,但可以确认是嫁祸。”斋藤一平静的向伊东说着自己的调查结果,“他似乎早已知道自己会死亡,神色很平静。”

  伊东的表情似是有些动容,就表面行为来看,他钦佩着坂本龙马,也一向与之交好。

  “坂本先生,行事终究太过理想化了。”

  萨长同盟正式暴露于日光之下后,他就曾当面劝其外出躲一躲。可却被这名有着如太阳般温度的男子却是微笑着婉拒。

  “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坂本微笑道,“有一个孩子,我很不放心她。”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那个小鬼又固执又爱钻牛角尖……我害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男人暗黄色的发丝在阳光下轻扬:“那孩子太笨了。”

  【你这个笨蛋。】

  斋藤一的目光微闪,伊东怅然叹息之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勾了勾嘴角:“一君,飒桑的身体好点了吗?”

  “多谢大人关心,内子情况已然好转。”斋藤一不咸不淡的回应着,注意到对方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伊东识趣的绕过了飒墨言:

  “一君,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过高桥大人家的女儿吗?”

  记忆就这样像是被按了ESC,该扫的扫,该删的删。把该归到回收站影响开机速度的垃圾碎片直接清除,只留下那些美好的。

  但是,【美好】的定义是什么?

  松下私塾可以抹去,但嘴唇单薄的消瘦男人却没法忘掉;池田屋可以删掉,但吉田稔磨的习惯性的冷笑却怎么也没法丢弃;天王山可以不记得,可久坂玄瑞人畜无害的无辜表情却早已刻入骨髓;……甚至,连长州下关都可以忘记,偏偏最可笑的是——

  【忘记高杉晋作吧,飒墨言。】

  松阴门下,双壁三秀。吉田稔磨,久坂玄瑞……还有高杉晋作。

  飒墨言的手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忽然间,她曾以为握的满满的双手空无一物。就像原本有着许多分叉的到路口蓦然间只剩下唯一的通道,空旷的仿佛天地间除去白色便无一物。

  【什么都没有了。】

  干涩的泪腺再也排不出星点液体,飒墨言的大半个身体都被绑着绷带,稍稍动弹,便是鲜血溢出。

  滴在面颊上的腥稠液体依稀还有感触,没有厌恶感,没有任何不适。

  松本医生折腾了这么多年,血罗刹终于可以名副其实,再也不惧血了。

  “啊。”飒墨言弯起嘴角,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真是的……肚子饿了。”

  听见门扉拉开的声音,飒墨言冲着来人懒洋洋的道:“有酒吗?一君。”

  飒墨言原本是不喝酒的。因为她的酒品太差而且几杯就倒。

  斋藤一给她拿来了许多度数不高的果酒,看着飒墨言一开始一杯一杯的喝,再到后来干脆一瓶一瓶的灌。——就像她喝不醉一样。

  斋藤一没有阻止她,一直到对方背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他才阻止了飒墨言近乎自虐的举动。

  即便是果酒,当辛辣的液体滑过喉管时带起的战栗还是让飒墨言不住的咳出声。她看着被拿走的酒瓶怔了三秒,冲着斋藤一勉强笑了笑:“最近外面似乎很乱,出了什么事情吗?”

  “……不,什么也没有发生。”

  斋藤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和飒墨言呆一起的时候往往都是飒墨言在不停的说,而他安静的听。如今当飒墨言疲惫的连口都不想开的时刻,屋内便只剩下安静。

  飒墨言按了按额角,像是想起什么似得:“对了,一君。你现在是跳槽了对吧?伊东的待遇怎么样,有没有给五险一金?”

  斋藤一嘴角微扬,声音清淡:“没有。”

  “擦,我就知道他是个坑爹货!”飒墨言愤愤的一拳砸了砸身侧的榻榻米,“果断跳回去吧,近藤局长虽然不给报逛窑子的钱,但也好歹给五险啊!”

  斋藤一拍了拍飒墨言的脑袋,勾唇浅笑道:“啊,很快。”

  ——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当天晚上,飒墨言难得没被正结痂的伤口弄得发疯,她在睡着之前扯了扯坐在自己身边的斋藤一,揉了揉眼睛困倦道:“一君,反正现有的资源不用白不用,你能不能借伊东这边的人脉帮我打听一个人?”

  “……谁?”

  飒墨言打了哈欠:“我大哥啦,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在这个世界,他的确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嫁人也没通知他,你帮我给他捎个信,告诉他我很好就行。”

  她忍不住抱怨:“那家伙就是笨蛋!下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执拗劲也不知道像谁!”她顿了顿,撇了撇嘴角,“连想要的老婆最后也没讨到……笨死了!”

  斋藤一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要怎么通知他?”

  飒墨言张了张嘴忽而又闭上。

  “算了,反正以我们现在的立场而言……”

  斋藤一忽然伸手取走了飒墨言已然卷刃的罗刹:“过段时间我要去一趟江户。顺带就替你去修刀……我会将你的消息告诉那位刀匠。”

  飒墨言一愣,半晌才回过神。她的嘴角克制不住的上扬,伸手拽住了眼前男人的衣摆,将头靠了上去。

  ——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藤堂平助坐在门外的廊边,嘴里叼着根枯草,百无聊赖。眼见斋藤从屋里走出,他急急起身,压低声音开口询问:“墨言怎么样了?”

  斋藤轻轻点了点头。

  平助舒了口气,自几月之前就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平助皱起了眉:“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是左之杀了坂本龙马……”

  斋藤一忽然伸手阻止了藤堂平助未说完的话。他目光微闪,摇了摇头。

  平助不解,而斋藤只是看了一眼合拢的门扉,语气清淡:“别告诉她。”

  “什么?”

  “坂本龙马被杀的消息……瞒住墨言。”

  【……先生,他多大?】

  斋藤一轻合眼脸:“瞒住她。”

  “左之,真是你杀了坂本先生吗?”冲田总司拉开隔间的门,抱着胸侧头笑问,“你动手的时候怎么不带上我?”

  左之闻言,连忙举起自己的刀鞘:“我的刀鞘在这里啊!我干嘛要去杀他?”

  谈话间,门扉再一次被拉了开来。这一次走进来的人,是明面上早已脱离新选组的斋藤一。

  对于他的归来,土方倒是毫不奇怪,倒是左之等人吃了一惊。待明白斋藤的卧底身份之后,大家看着彻彻底底瞒着众人的土方和斋藤一,脸上的表情都添了丝无奈。

  “真是的……副长你们也不透点风声。”

  面对新八的吐槽,斋藤一轻轻颌首,打断了他的话。

  “要骗过伊东,首先便要骗过组内的人员。”斋藤顿了顿,接着道:“只有伊东相信了,我才能接触到他们的核心。”

  土方正色:“那么一君,这次——”

  斋藤点头:“坂本的死是伊东动手嫁祸,他已经准备对新选组动手了。”

  “事实上,他已经制定好了暗杀局长的计划。”

  “什么!”冲田低呼出声,眼角眯起:“那个卑劣小人还真敢。”

  “……一君,你带回了很重要的情报。”土方略略一思索,冷笑出声,“这样看来,我们也只好先替伊东先生准备好退场了。”

  “那么,就请伊东先生先去一趟三途川吧。”

  这场秘密会议很快就结束了。当斋藤一起身离开的时候,却被站在庭院中的南云熏叫住。斋藤一转头,只见南云一脸担忧。

  “斋藤先生您回来了,那么飒桑呢?”她咬了咬唇,“冲田先生只说她在您那儿……她的伤还好吗?”

  斋藤一闻言,转头静静的看向了南云,原本清淡安静的目光一下冰冷。半晌后,他看着南云熏缓缓开口:“我只告诉了总司,墨言在我这里。你为什么会认为,她受伤了?”

  南云熏一惊,目光躲闪,结结巴巴的答道:“因为,因为……因为如果飒桑不是身体出了问题的话,以她的性格,她应该早就回到新选组了不是吗?”

  南云熏用力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袖:“她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斋藤一盯了她很久,直到南云熏不适的扭开脸,低低的道了一句“再见”,也没有收回视线。土方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皱眉几步上前:

  “怎么了?”

  “副长。”斋藤转头,“南云熏,真的只是南云大夫的女儿吗?”

  土方一愣:“怎么了,这件事先前我也让左之去查过,她的确是南云大夫的女儿。”

  “这样啊。”斋藤一眯起眼,“副长,我在长州得到了一些消息。能借一步说话吗?”

  冲田总司披着外衣看着窗外夜凉如水,忍不住轻咳出声。他转头便能看见雪村千鹤正巧帮他端来药。冲田状似不经意般的轻笑道:

  “最近总是千鹤你帮我熬药呢,南云小姐很忙吗?”

  千鹤笑着道:“熏小姐最近身体好像有些不舒服,常常发呆,所以我就去帮她煮药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的医术没有熏小姐精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冲田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拍了拍千鹤的头:“你最近也经常发呆吧,有什么心事吗?”

  千鹤抬头看着冲田欲言又止,半晌后才期期艾艾的道:“斋藤先生回来了……平助君,是不是也很快就会回来了呢?”

  冲田一怔,随即淡淡的笑了笑,目光扫过窗外凄冷的夜风,低喃浅声道:“如果真的能把他劝回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冲田先生,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冲田转头笑眯眯的开玩笑道,“倒是千鹤你,最近和土方先生有发生什么吗~?”

  雪村千鹤的脸颊彭的一声通红,她一脸不知所措的看着冲田,半晌才羞愤道:“冲田先生,您在说些什么呀!!”

  冲田看着雪村千鹤不知是气还是羞的满脸通红,扑哧笑得忍不住弯下腰。院内洒满了他的笑声,爽然却被漆黑的夜添上一抹凄凉。

  千姬悄无声息的落在飒墨言的门前,刚想敲门,却听见飒墨言在门内低低的开口。

  “是鬼族的那位公主吗?请进来吧。”

  千姬推门而入,却见本该重伤卧床的家伙撑着身子半倚在床边,眼眸眯起。她看着对方缠满手臂的绷带略略皱眉,低声道:“你该多休息。”

  飒墨言无所谓的摆摆手:“这点伤要不了我的命。”她轻笑,“反倒是在这么躺下去会要了我的命。”漆黑的目光渐渐扫向面容严肃的少女,飒墨言侧头,伸手点了点自己的额角笑道:

  “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吗?”

  “我以为你会在我出现京都的第一个晚上就来找我,结果你居然拖了那么久。”

  面对飒墨言漫不经心的话语,君菊蹙眉:“飒墨言,请注意你的态度!”

  可她的话音未落,那双似笑非笑的墨色眼眸扫过的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那一眼中的杀意冻结。

  黑发的少女嘴角微勾,语气轻柔:

  “我现在很不耐烦看见任何和雪村纲道有关的东西……所以,你最好给我闭嘴。”

  千姬挥手拦下了君菊的动作,对着飒墨言颌首道:“我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现在第一位的是想想如何解决吧?”

  “解决?”飒墨言嗤笑,“这还用想吗?”

  她挑眉笑道:“你用你的力量给我把雪村纲道揪出来,然后——”

  “去宰了他。”

  被那句话中浓浓的杀意所慑,千姬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满面笑容的少女,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双臂。

  “飒桑,雪村纲道在长州和萨摩的庇护下,你一个人根本——”

  千姬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半晌后,她看着眼前的少女颤着音缓缓道:“我知道了,一有雪村纲道的消息,我会通知你。”

  “乖孩子。”

  千姬颤着牙齿看着眼前貌似无比平静的少女,终于忍不住拉着君菊转头就走。直到那间屋子早已消失在夜幕里,直到那双冰冷如夜的眼睛再也看不见,她依旧觉着冷。

  “公主,您去找她不是为了雪村千——?”

  千姬阻止了君菊未说完的话,她遥遥的看向御陵卫士的屯所,苦笑道:“君菊,你看不出来吗?”

  “新选组的血罗刹……”

  风将千姬最后的几句话弥散在了夜色里,君菊恭敬的听完千姬的话,忍不住面露讶异。她扭头看向某个少女所在的地方,嘴唇蠕动。

  今日的夜似乎格外的凉,飒墨言趴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执勤的队士碎碎叨叨的聊天声,目光柔和的将一壶酒静

  静洒满了窗外的泥土。

  “一直都没机会好好的和你说句谢谢。”飒墨言看着酒液一点一点的被泥土吸收轻声道,“先生,你果然就是个大笨蛋。”

  直到酒壶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水,飒墨言才将手收回来。眯着眼发了会儿呆,少女倒头躺下,任凭昏暗的灯光在脸上投下厚重的阴影。

  只有那只捂着眼睛的手,在控制不住的抽搐。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的欲仙欲死,我果然有完结恐慌症……垂泪。

  嗯,飒墨言的精神病越来越严重了,精神病院这儿有个病人再不关起来要危害世界了啊喂!

虔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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