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前尘

  美色蒙蔽。

  谢青疏是被屋内食物的香气唤起的,还没明白这股味道因何而来,就听到一声“你醒啦?”声调上扬,带了点兴奋,“我今天给你烤了兔子!”

  谢青疏愣了愣,还带着睡醒的沙哑,慵慵懒懒地去问,“是你捉来的吗?凤夕。”他在此处待了五日,因着腿断,连床都下不去,每日吃的都是山间鸟雀替他们找来的野果,唯一吃的荤食是旁边洞住着的野鸡精送来的鸡蛋,如今听到有肉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都让你不要叫我名字了,”凤夕有一些不高兴,可还是继续回他,“是呀,我听隔壁二花说凡人受伤只吃野果好得比较慢,要吃肉才行。”

  谢青疏哦了一句,终究是藏不住自己那点好奇心,他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便是在人间,也难能见如凤夕一般良善的人。偶尔多想,也怕自己是落了另一处陷阱,这话在肚里滚了好几个来回还是说出来了。

  那人端了烤好的野兔走到他面前,只平静道:“精怪重因果,你因救我而受伤,当然是要还回去,而且...”谢青疏“嗯?”了一声,不明白为何凤夕停顿。

  “而且不知为何,我一见你便觉有缘,”他似有些疑惑,“感觉太过玄妙,只能说是宿命。”

  如此听来,凤夕和上京街头摆摊算命的许半仙倒有些相似,说的都是玄之又玄的东西,只是许半仙是江湖骗子,天天“夫人我看你印堂发黑...”要破财消灾,而凤夕却是正经的海棠花妖,得了上天一线机缘。

  谢青疏也不懂,他只听到有缘二字,便觉得高兴,兴之所至便想逗弄凤夕。

  “既是有缘,那凤夕不如告诉我为何不能直呼你的姓名?”谢青疏朝着前头看,一双桃花眼无神平润,可语气尽是狡黠,“我将本名告知于你,凤夕不欲说,怀青我可真是伤心!”说罢一抚面,作了一番悲伤状,而要隐住嘴边闷笑可真是不容易。

  话还未说几句,便叫了几声凤夕,倘若谢青疏能看得到,必能知晓面前人满脸红晕,是含羞带怯,美人微愠。

  “你...”凤夕一时气急,将碗用力地递到了谢青疏的怀里,“你自己吃吧!”说完几步离远,似乎是出了房门。

  他依旧不说,谢青疏心想,只是想要打趣几句,怎么这么不禁逗。可谢青疏也不知自己现下模样和那些奉行喜欢人就欺负他的毛头小子有何不同,智商都被吃到了狗肚子里去。

  离了凤夕,他才露出一点世家公子的样,端平碗筷,不急不躁地去夹碗中仍然带香冒油的兔肉。只是这动作太慢,动一动就要停三下,让人看得焦心。

  谢青疏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叹气,有人不情不愿道:“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喂你。”

  谢青疏失笑,原来没走。

  凤夕此人,嘴软,心更软。

  可谢青疏是何人?是给他一点颜色便要开染坊的货色,方才那副端方不语的薄皮被撕下,他没脸没皮地凑上去问:“哦?原来凤夕没走呀!我还以为只剩我一个,叹气要如何吃饭呢。”

  谢青疏如此无赖模样是有原因,一是他撒谎自己来自北疆市井,上山本欲寻药草,不小心落了那处蛇洞,才遇了凤夕,二便是他实在忍不住,想要逗着凤夕玩。

  美人含怒,实在有趣。可他看不见,想到此处,谢青疏不由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

  凤夕也不理他,谢青疏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半晌才有东西递到了唇边,他展颜,张嘴欲吃,没曾想除了肉,舌尖还碰到了另一温热的东西,他不知何物,还疑惑地舔了舔。面前人抖了一抖,谢青疏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舔到的东西是凤夕的指尖。

  他沉沉一吸气,太过失礼了,面颊又有升温趋势,若是在夏国,这种做派便是赤裸裸的登徒子,虽说他已差不离。谢青疏暗啐了一口自己,凤夕却不在意,只是又撕了一块肉递给谢青疏,经历了方才的事情,他也不再作妖,只是端端正正地吃完了凤夕递给他的肉。乖巧的样子让凤夕还生了疑惑。

  日子不温不火的过着,隔壁家二花还替谢青疏做了一个轮椅,能让凤夕推他出去晒晒太阳,他的腿在照顾之下,也不似最初那么痛。

  除了眼睛未好透,有一事实在不如意——谢青疏已近半月未曾沐浴。虽说此时刚入春,可身上隐隐的味道在提醒他自己快馊掉的事实,凤夕每日会替他打水让他擦拭,可终究是不太爽利。

  这日,谢青疏终于受不了了,皱着眉问凤夕,“这附近可有什么能够洗澡的地方?”凤夕应他,声如翠玉,“有的,你可是要去?”

  谢青疏点了点头,“得要劳烦凤夕。”那人嗯了一声,将谢青疏抱起放至轮椅,带到山间一处小湖处。

  说来也好笑,那花妖每日要听谢青疏叫几十遍凤夕,最初还会纠正,后来便是自暴自弃,而这谢青疏一开始被凤夕抱着还会面红耳赤,千百般不愿意,可如今却是面色不变,毫不在意。若说起缘由,二人不过是破罐子破摔。

  青寂山是座独山,却不知从何处来了水源,在山腰落了一处湖。此湖不大,却是清澈见底。

  今日圆月入了水,偶尔山风吹过,微波荡漾,碎了一轮月明色。湖边草木无声,只是静静看这一人一妖,偶有鸟雀啾啾朝下和凤夕打招呼。

  “可惜你看不到,山间萤火颇盛,飞舞的时候很好看。”

  “此时还有萤火?”谢青疏疑问。

  凤夕应了一声:“不知人间如何,青寂山是有的。”他弯着眼睛去瞧,“我未化形的时候扎根于此,四季枯荣有时,看多了便颇为无趣,每日的快乐便是抬头看月亮,然后萤火虫在周围飞。”

  凤夕边说话边把谢青疏抱起,朝着湖边去,等到了一块平稳的岩石处才将他放下,“那时候青寂山还有人。”

  “人?”谢青疏疑惑,他将发带取下,黑色长发落于腿间,偏头朝着右侧,纵是看不到,也能明白他在认真地倾听。

  “嗯,一个小孩子,”凤夕似乎陷在回忆,“自我有了意识,他就在这里,从五六岁的小娃娃一直长到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他刚开始什么都不会呀,想要吃肉,却总是被山里的精怪逗得团团转,后来他好像是放弃了,就开始吃野果野花。”

  谢青疏笑了一笑,说:“他还挺聪明。”

  “山里有了意识却未有形的草木却怕他,因为被吃掉实在是不开心,”凤夕顿了一顿,“可那孩子好厉害,他从来不吃那些能有机缘化形的东西。旁的妖说他开了天眼,不是寻常人。”

  谢青疏听到此刻,心头便有些不舒服,虽然不知这感觉从何处而来,他没吭声,只是继续听下去。

  “后来不知为什么,他老是坐在我身侧,和我一起盯着这片湖。”

  “你也和他一起看过萤火虫?”语调微酸,二人不知。

  “嗯,看过很多很多的夜晚。”凤夕温柔话语,将谢青疏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双脚入了水,一捧一捧的替他湿发。

  “后来他走了。”

  “走了?”谢青疏一顿,“走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凤夕应他,“他走后我再看这山林,觉得有点空落,放在人间,这应当是你们所言的寂寞。”

  “许是因为这点似人的情意,我才得了一线机缘化形。”待洗完发,凤夕将谢青疏揽入水中,欲替他脱衣。

  没曾想谢青疏一把捉住了手,他着急道:“你要干什么?”无神的双眼在月下却有别样光华,凤夕一时看痴了去。“替你沐浴,”他顿了顿,而后理所当然道,“你一个人立不住的。”

  谢青疏从方才堵在胸口的那口气在此时化为最大,他颇有些气急败坏,“我自己能洗。”

  “你洗不了的。”凤夕回他,还松了一只手,谢青疏没立稳,要向旁侧偏去。

  谢青疏伸手欲捉什么,却被拉住扶正,他听到眼前人道:“你看,我没说错吧。”语气还有些自得,将谢青疏气了个仰倒。

  谢青疏不语,良久才冲凤夕说:“你到我身后去。”不欲凤夕看他。

  此番行为便得了花妖的几句碎碎念:“人当真奇怪,前面和后面有什么差别?”臊得谢青疏一张脸,想说几句胡言乱语,唇齿间滚一遭才压回去。

  此时谢青疏不知,他和北疆士兵同吃同睡,军中数百人一同洗澡,都从未生出别样心思,偏偏遇上这海棠花妖,让人见了身便觉得别扭得紧。若是让谢夫人看到,可不得敲他两个瓜栗子,叹他不开窍。

  湖水太冷,谢青疏褪了衣快速地洗。山林寂寂,他不由的意动,叫了一句“凤夕。”

  “你喜欢人间?”他问。

  “嗯,”花妖软软地笑,“我喜欢人,人特别有趣。”

  “为什么?”谢青疏不知自己为何心中温软一片。

  “人有许多变化,生老病死,贪嗔痴恨,每个人都不同。”凤夕语调上扬,许多向往憧憬,“不像这里,山是山,水是水,无趣的要命。”

  谢青疏轻轻叹了一声,却不知是在为何叹气。

  花妖天真懵懂,不察世情,是好还是不好。

  回程的路上,谢青疏才记起一事,“你平常住在哪里?”

  “随便哪里,我化了原形,找个地方就可以了。”凤夕答得理所当然。

  谢青疏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他问:“那我现在住的是何处?”

  “以前那个人留下的呀,我们山间精怪哪里会搭房子?”凤夕莫名其妙,觉得谢青疏有些不太聪明。

  如此,谢青疏便生气了,哄不好的那一种。

  而谢青疏终于消气的那一日,也是在沐浴之时。

  无他,因被美色蒙蔽。

  这日,他突发奇想地往水中一钻,谁曾想一出来就能看见了。

  只是看见的画面太过香艳。

  那海棠花妖湿了衣袍落在水里。

  此间有月,有水,花妖便是那浪荡的春情。

  他的头发被沾湿了,脸上还有将落不落的水滴,映得凤夕更像一块白瓷玉,一双眼沉沉望着谢青疏,鸦黑色的长睫压着眼皮,看人时明明是极为冷清,却又因这水,波光流转间便似勾引,唇色嫣红,颇为多情。顺着往下,便是湿哒哒的白衣,露出胸口一寸肌肤,如奶酒一般,惹得谢青疏不敢再看。

  他呆着一张脸,就看见面前人疑惑地皱了皱眉,而后展颜一笑,灿若桃花,“你能看见了?”声音极好,似琴弦颤动,让谢青疏耳边燃起热意。

  谢青疏含糊嗯了一声,便低下了头,看到扶着自己的一双皙白的手,他暗叹一声:老天爷。这可不是要了自己的命。

  “蛇毒总算是排净了。”凤夕瞧他,又笑了一笑,他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谢青疏的脸,示意他侧身。

  谢青疏偏头,便见满天萤火。

  “你看漂亮吧,”凤夕说道,“我没有骗你。”

  谢青疏再看他,就见美人仰着修长的脖颈,眼里有着南国三月最艳丽的春景,他的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有些渴,谢青疏想道。

  山风忽动,草木瑟瑟低语,情丝引一牵,是司命簿上无笔自动,改了姻缘。

  等半夜惊醒,谢青疏抓着胸口急喘出气,梦里的春色太过艳丽,热汗濡湿了亵衣。

  在此刻,那些遮蔽山谷的雾气消失殆尽,平静的湖水下藏着惊涛骇浪,满天的萤火和星光抵不过那人唇边一色。更何况,还有梦里交缠的吻,覆合的身体,以及眼里浪荡的水意。

  那些被掩盖的意动终被这春色唤醒。谢青疏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这是含了欲,有了情。

  他喜欢上了凤夕。

  十三章 前尘

  要亲亲。

  谢青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对待凤夕就规矩许多,他不再像之前那般一有机会就欺负凤夕,而将浑身解数都用来勾引心上人。

  可是,谢青疏叹道,这海棠花妖不开窍啊。他在床上侧撑着身子,衣袍微褪,露出一点肌肉纹理,脸都笑僵了,可凤夕看都不看他一眼。

  谢青疏实在忍不住,叫了一声:“凤夕。”

  那人抬头看他,却是皱了皱眉,他几步上前,替谢青疏拢好衣服,有些忧心地说:“你要注意,凡人的身体可是很脆弱的。”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的瓷娃娃。

  谢青疏可是看明白了,这花妖是瞧不起他呢。可他不能说,只是闷头摔回了床上,瓮声瓮气道:“好的,我会注意,多谢凤夕关心。”

  这样就未曾瞧见凤夕眼角泛起的薄红,微微急促的呼吸。

  失策失策,如此这般,他要如何将凤夕拐回上京。不过谢青疏并不气馁,行军打仗,讲究灵活二字,他自幼熟悉这套路。一计不成,再换一个便是。

第十二章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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