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一更】

  太上皇一手一个小孙子,喜不自胜,但思绪也在飞快地转动。一刻钟后,他说道:“男孩名‘河清’,女儿名‘海宴’,甚好甚好。”

  一言启口,振动乾坤,山河大地,海晏河清。

  季翊也点头,十分喜欢这两个名字:“如今硝烟四起,愿江山交到他们手里之时,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天下太平。”

  两个男人都对这双儿女的名字很满意,只有楼音皱了皱眉头,说道:“孩子还这么小,不如再各自取一个小名,等他们长大了再唤大名。”

  大梁有习俗,孩子小时候叫太大的名字,会压不住命格。

  取小名的事情自然交给了楼音,楼音想了想,说道:“哥哥叫‘小言’,妹妹叫‘小念’,可好?”

  季翊点头,眼里有抑制不了的笑意。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这是当年他初到大梁时,楼音在大庭广众之下念给他听的几句诗。白马过隙,时光飞逝,当年他还是那个忍辱负重的质子,楼音还是那个得天独厚的公主,他们相爱过相杀过,最后却重活一世才走到了今天。

  言念君子,乱我心曲。

  楼音说完,脸却红了,她往被子里缩了缩,说道:“父皇,阿音累了。”

  太上皇抱着孩子,说道:“你不再看看孩子?”

  楼音摇摇头。

  很奇怪的是,楼音看着两个孩子只觉得陌生极了。不像别人一生下孩子就爱不释手,至少她现在还没有一个作为母亲的觉悟,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除了熟悉的气味以外,没有纠缠于心的感觉。

  她现在只觉得,终于生了,浑身都轻便多了。

  太上皇抱着孩子,与季翊一同走了出去,将孩子交给奶娘抱到了别处去。身上带着病,他不敢抱太久孩子。

  算起来,这是季翊第一次和太上皇私下会面。

  以往他作为质子,只能远远在殿前遥望着楼音的父皇,而他等着两人间肩并肩的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周皇何时到的大梁?”

  季翊沉声说道:“昨日。”

  太上皇又问:“打算何时回到周国?”

  “明日。”

  “明日?”这个答案出乎太上皇的意料,他转头看着季翊,眼里满是不解。但一时半刻,季翊平静的神色让他有些明白了,千里迢迢,没日没夜的跋涉,或许只是为了临盆那一刻的陪伴。

  同为帝王,自己好像从未为皇后做到这份上。

  太皇上轻叹了一声,沉默不语。其实心里有千万句话想说,想像平常人家的父亲那样去嘱咐女婿,但是贵为帝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季翊开口化掉了这样尴尬的气氛:“上皇不必担心,我答应过阿音,不会强求她做任何事。大梁依然以楼氏为皇,千古不变。”

  “我亦不会有三宫六院,不会让阿音陷于后宫之困境。”

  他转过头,看着太上皇,眼神灼灼,“上皇可还有什么要吩咐?”

  季翊把他想说的话都说了,太上皇只是低头笑了,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能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这些,也能为了皇位杀了父兄,太上皇还真不知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季翊确实比他以往看重的女婿人选有魄力得多,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他的女儿。如果他当年有季翊的魄力,也不至于让自己的爱妻在后宫终日不得安生,戚戚而终。

  太上皇摇摇头,负手走了出去。

  而季翊再回到楼音的寝宫内时,她已经睡下了。季翊坐到她的床边,抬手为她掖好了被子,这时,突然看见她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像是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一般,轻盈跳动。

  季翊伸手拂去她额头边的鬓发,然后俯身轻吻她的眼睛。

  温香软玉在唇下,让季翊舍不得移开视线。他的双唇一路从眼睛延绵而下途经脸颊,最后停留在了楼音的唇间。

  两唇相依,有说不尽的缱绻旖旎,齿间芬芳,让人留恋往返。季翊轻啄她的唇瓣,轻拢慢捻抹复挑,撩起一阵阵春光。

  楼音突然咬紧了牙关,防止他进一步深入。

  季翊笑了笑,抬起头来,说道:“我有分寸的。”

  见楼音闭着双眼不理,他摸了摸楼音的额头,说道:“阿音,我得回去了。”

  楼音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只用鼻子“嗯”了一声。

  季翊站着不动,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楼音睁眼,于是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初春的大梁还有些冷,迎面吹来的一阵寒风让季翊打了个寒颤,郁差早已在外面候着了,见季翊出来了也不多说,迅速去准备了行装。

  月明星稀,又该踏上归程了。

  楼音在寝殿内躺着,直到里里外外都没了动静才睁开了眼。枝枝正走了进来,说道:“皇上,周皇已经出发回周国了。”

  楼音哦了一声,坐了起来,问道:“孩子呢?”

  枝枝指着隔壁,“奶娘看着呢,款冬姑姑也在那边帮忙。”

  既然如此,楼音也不多担心了,她看着外面的天色,毫无困意。幸好此时大长公主来了,她穿着一身金丝软烟罗宫装,金海棠珠花步摇叮铃作响,老远就听见了她那爽朗的笑声。

  大长公主行了礼,坐到了楼音床边,“听说上皇给小皇子小公主取了名字?河清海宴,真是好名字,上皇当真是给予了厚望啊!”

  她说得眉飞色舞,楼音光是看着她的表情都能感觉到喜悦。

  “还有一事,今日本宫一直京郊处看御林军们试验火药,那老秃驴可了不得了!”

  大长公主口中的老秃驴自然就是妙冠真人,楼音一听就来了兴趣,问道:“怎么了?”

  大长公主凤目一扬,说道:“那火药好生厉害,只拳头大小的火药就能炸掉一处山丘,要是搬运到战场上,可不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这个消息,真是比生了孩子还让楼音高兴,看着她眉开眼笑,大长公主又继续说道:“那老秃驴说了,今晚就连夜试验,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交差了!”

  因此,即便楼音刚生完孩子,还是在第二日接见了妙冠真人。而楼音也将履行诺言,在大梁大肆宣扬浩贞教,让其成为大梁的国教。

  这点代价,完全值当。

  *

  又是一年盛夏时,艳阳高照,虫鸣鸟叫。

  楼音搬到了京郊的龙泽苑,那是二十年前太上皇刚继位时修建的行宫,冬暖夏凉,正适合避暑。

  当然,这里临近皇陵,方便楼音暗中行事。

  周国的工匠已经秘密进入了大梁,被安置在皇陵里。皇陵地处偏僻,风水极好,常年有御林军驻守,是秘密研制武器的好地方。

  而大梁的火药也运送到了周国,两方共同行事,事半功倍。

  只是如今两国都要从头摸索着制造武器,已经试验了多次也造不出车师尉都国那种能远程发射火药并使其爆炸的武器。

  如果能有车师尉都国武器的图纸就好了。

  为此楼音头痛不已,她将怀里嗷嗷待哺的两个孩子递给款冬姑姑,让她叫奶娘前来哺乳。

  大长公主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心疼地说道:“可怜了小言和小念,竟然被娘亲如此嫌弃。”

  楼音无奈地摇头,“没有嫌弃,小孩子一天一个样,越来越好看了。”

  只是心里烦心事太多,实在无法分心去逗弄孩子。

  大长公主心里也揣着烦心事,如今她的儿子每天游手好闲,偶尔调戏个良家妇女,有时又去东市打架斗殴,从来每个正形。

  “皇上,您看,什么时候合适给勤儿指个婚?”

  楼音虽然已经为人父母了,但是还没有培养起做媒的兴趣,她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不还没有合适的人家吗?”

  大长公主还想再多说几句,却被突然进来的枝枝打断了话头。

  枝枝附在楼音耳边轻言了几句,就见楼音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眼神里也有了几分悲戚之色。

  “怎么了?”大长公主问道。

  楼音呼吸加重了些,说道:“舅……尤大人他病了。”

  大长公主的脸色也变了,声音沉了下来,问道:“可严重?”

  楼音顿了好一会儿,没有回答大长公主的话,而是直接站了起来,“朕去看看他。”

  尤兆三个月前便被召回京都了,在朝廷挂着一份闲职,然实质却是被软禁了起来,旁人皆不得出入陶然居。

  但这一次还是尤兆回京后,楼音第一次去见他。有一张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情,到了陶然居门口,楼音却迟迟不敢进去,在外面徘徊了半天。

  她对舅舅的感情很复杂,是让她最能感到无能为力的人。

  尤铮尤暇谋逆是真,她不得不杀。但她也相信尤兆没有参与谋逆,不过她相信是一回事,朝廷相不相信又是另一回事了。一个征战沙场,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将军如何能忍受一顶谋逆的帽子扣在自己脑袋上?

  但是楼音没有其他办法,她不得不削了尤兆的爵位,并将他软禁起来。

  盛夏的陶然居异常安静,除了喋喋不休的蝉鸣声外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门可罗雀,人丁稀少。

  踌躇了半天,楼音还是走了进去。

  陶然居早些时候原本是要给楼音出嫁后居住的,后来虽没排上用场,但也修缮得十分华丽。

  如今住进来的是尤兆,一应的不和规制的东西都搬走了,使得陶然居空有华丽的壳子,内里的装饰却简单朴素,看起来有一种滑稽之感。

  正房里,出来见楼音的是尤夫人。

  如今她布裙荆钗,素面朝天,看起来还和在上清寺的时候一样,甚至比那个时候更憔悴了。

  “夫人,舅舅呢?”

  尤夫人低头瞄了楼音一眼,不敢正眼瞧她,“大人他……歇下了。”

  楼音眼眸里的神色暗淡了下来,笑着说道:“是舅舅不愿见朕吧?”

  尤夫人抖了一下,连忙跪了下来,“皇上切莫怪罪,大人他、他只是无颜面对皇上!”

  如今这个舅母,动不动就下跪,倒是让楼音恨无奈,她指了指身后的容太医,说道:“不管舅舅愿不愿意见朕,还是让太医先去给他瞧瞧吧。”

  尤夫人这才注意到楼音身后站着的容太医,明白了楼音此番的来意。心里顿时冒出了酸水,却又无处宣泄。

  如果,他们只是平常人家,应该会是让众人羡慕的和睦一家人吧。

  只恨生在帝王家。

  尤夫人站了起来,带着楼音和容太医往房里走去。没经过一处,尤夫人都伸手摸着门窗栏杆,每一步走得特别艰难。

  “舅母……”楼音终于看出了异样,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尤夫人敷衍着说道:“上了年纪,眼睛有些不好了。”

  楼音看了看周围,伺候着尤兆夫妻的下人没几个,自然是不如以前在赵国公府的锦衣玉食了。

  到了尤兆平日歇息的地方,远远得就闻到一股膏药味,楼皱了皱眉头,这一细微的表情被尤夫人看在了眼里,连忙解释道:“大人他在边关落下了不少伤,一到雨天就关节痛。以前在沙场上倒也没在意,回了京都闲下来了这毛病就显现出来了。”

  楼音默不作声,推开了门,看见尤兆正坐在床上擦拭着一顶头盔。

  那是当年太上皇赏下来的军功。

  楼音一眼便看见了尤兆右手上的那根断指,像一根刺一样锥着楼音的心窝。

  “舅舅。”

  楼音叫了一声,看见尤兆的上半身明显一颤,然后才慢慢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双唇都合不上。

  “罪、罪臣参加皇上……”他第一反应竟然还是挣扎着下床下跪,却被楼音拦了下来。

  二人一时间无语凝噎,各自垂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楼音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不懂在至亲面前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她回头对身后的容太医说道:“先给舅舅诊脉吧。”

  其实尤兆在边关就已经染了病,只是靠身体强撑着,直到回了京都才坚持不下去,一直卧床不起。

  今日听枝枝说,尤兆早朝已经咳了血,派去的太医束手无策。

  楼音这才带了容太医来,可诊了一会儿脉后,容太医也沉着脸说道:“尤大人不必担心,只是染了风寒,下官开几幅方子,每日服用,养个三五个月总能养好。”

  容太医福了福身,退了出去,楼音冲枝枝使了个眼神,让跟上去。

  而这厢,尤兆依然沉默着。

  楼音看着他脸上的疤痕,鬼使神差地说道:“舅舅,你恨我吗?”

  尤兆似乎是不敢相信楼音说出了这样的话,他怔怔地看着楼音,半晌后才说道:“罪、罪臣不敢。”

  楼音叹了一声,说道:“舅舅能明白朕的身不由己就好。”

  她为尤兆掖了掖被子,知道以他们二人的性格是不会再多说什么的,于是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便走了出来。

  只要明白她的苦衷就好。

  容太医和枝枝侯在外面,楼音径直向容太医走去,问道:“尤大人的身体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容太医低着头,说道:“尤大人常年在外行军打仗,身体早就亏空了,如今已经……”

  “行了你不用说了。”楼音打断了他的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再从宫里派些个人出来,好生伺候着尤大人。”

  她回望着正房,里面灯火昏暗,让人产生一股压抑之感。

  “把陶然居外的御林军都撤走,今后京都之内,随尤大人出入。”

95|【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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