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庆生

　　顾老六把灯打开，光线登时布满了整间房, 屋里亮堂堂的, 烛火还在一上一下地跳动。

　　蛋糕上写着“十九”，周围点缀着一圈的红色奶油花瓣，在下面还用花体的英文写着“Happy birthday！”。

　　“生日快乐！”她在心里默念, 思绪却已然飘远。

　　她也许久未曾过过生日了。

　　上一辈子, 苏念梅一出生就遇了地震, 父母双亡, 只留下一个奶奶，老一辈的人也没有什么生日的观念，把过生日叫做“狗上墙”。

　　小时候，自己过生日时，老人总爱下碗面，加个鸡蛋，就当是“狗上墙”了。

　　那个时候，家里不怎么富裕, 靠着补恤金和奶奶的一点手艺过活, 苏念梅到现在都还能想起来，那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滴上几滴香油，油花花的，上面还飘着几片葱花。

　　面里藏着颗鸡蛋，那个鸡蛋要做成溏心的，“呲溜”一下吸进肚子里, 肚子里都暖暖的。

　　吃完面，老人总要用手揉揉苏念梅的脑袋，眼里却盯着窗外看，小时候苏念梅好奇，顺着奶奶的视线看过去，只有一轮月亮，藏在乌蒙蒙的云里，也看不清是圆是扁，只记得有着黄晕的云团躲在深蓝的天空里，蔚蓝蔚蓝的。

　　后来渐渐看月亮的人变成了自己，她时常想如果她那天没有出生，她的父母会不会不会去世。

　　再往后的生日，她也不庆祝了，端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大树下，自己盯着那轮月亮，发着呆，她终于踅摸出来那月亮的味道了，冷冷清清的，照的人心凉。

　　而现在一大家子都在，都围在一起，她爱的人儿就站在那颗心里。

　　苏念梅看着，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渐渐地暖了起来。

　　像是那烛火，一上一下地扑腾着。

　　“妈妈！”顾小宝的声音一亮，苏念梅才缓过来神。

　　“谢谢！”苏念梅的声音淡淡的，站在中间，周身却都萦绕着欢喜气儿。

　　顾小宝叽叽喳喳说：“妈妈！我听我们班小胖说，外国人吃生日蛋糕都要许愿呢。”

　　小家伙抬着腿就要跨过蜡烛，要朝苏念梅走过来，小宝人小，跨的时候，眼看着裤腿就快碰上火焰。

　　苏念梅倒吸了口凉气。

　　顾小宝胳膊就被顾惜朝拽了起来。

　　小家伙也被吓了一跳，一条腿撑在蜡烛后面，另一条腿悬在空里，晃晃悠悠的，表情还有些呆滞。

　　顾小宝立马收回脚，蹲了下去，“噗嗤—噗嗤”地吹灭了跟前的蜡烛，小脸蛋被涨得一鼓一鼓的。

　　眼睛里亮晶晶的：“妈妈，你快许愿！”

　　季小叔绷着脸，一身中山装儒雅逼人，声音严肃，也跟着说：“小梅，许个愿吧。”

　　苏念梅闭起眼睛，双手合十，心里默许下一个愿望。

　　抬眼一看，顾惜朝就站在自己跟前。

　　苏念梅觉得，顾惜朝有点不一样了。

　　至于哪不一样了，她还真有点说不出来，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但周身的气度像换了个人似的。

　　顾惜朝笑地看向苏念梅，从灯亮的那一刻起，他就观察着苏念梅，小姑娘的眼里就藏满了表情，有迟钝的、有苦涩、有惊喜的，还有羞赧的，可唯独就少了错愕。

　　他屏着呼吸，手脚发凉。

　　心脏一抽一抽地发疼，又好像是堵得慌，他觉得自己发疯了，居然痴心妄想了起来，可是他自己的存在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的小姑娘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他不敢相信，又不得相信。

　　却又想要相信。

　　顾小宝在身边喊着：“爸爸、妈妈！”

　　季老太太打笑着说：“这年轻小俩口就是好，跟浸在蜜罐子里一样，眼里心里，就只有对方。”

　　苏念梅被这话一惊，羞得咳嗽了一下。

　　顾惜朝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反应，走到了苏念梅身边，站在苏念梅身后，却又隔着一拳头的距离，堪堪看见小姑娘的后脖颈，细白修长，他的喉咙就上下攒动了一下。

　　季小叔看女孩子脸皮薄，打着圆场说：“这蛋糕可是让西洋的大师专门订做的，要不是突然拜访才知道今天是小梅的生日，这蛋糕做的可要更好看。我们今天的寿星可得要尝尝味道。”

　　顾小宝就说：“我也想要吃蛋糕。”

　　金春芬刮着顾小宝的小鼻尖儿，笑说：“你这个小馋嘴猫。”

　　顾小宝反驳道：“我才不是馋嘴猫呢，我是想替我妈妈尝尝味道，生日蛋糕肯定很好吃！”

　　不知道自己说了句颠倒话的顾小宝，挠了挠头，也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笑，但是看见大家都笑了，顾小宝也就跟着笑了。

　　苏念梅灭了蜡烛，切下来了一块放在盘子里，端着递给了顾小宝，看小孩可爱，说：“小宝，这第一块蛋糕你要不要尝尝鲜。”

　　顾小宝眼睛眨巴着，心里却转的更快，摇头晃脑，人小鬼大地说：“我们老师教过，要有礼貌，有吃的要先让给长辈吃。”

　　说着，就要端给季老太太。

　　季老太太接过蛋糕，受宠若惊地摸了摸顾小宝的脑袋，心里很高兴，但却又藏着失落，这么好的孩子，却不是他们季家的。

　　又看向苏念梅，还帮着大家分着蛋糕，文文气气的女娃娃，大方懂礼貌，还带着些书卷气儿，俩人长得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却不是她的娇儿。

　　上次自己过生日，骗骗自己也还行，今天不知怎么，就是想见见这孩子，可一来就轮到了苏念梅过生日，季老太太知道她却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季老太太想着，从怀里掏出一条方帕，抹了抹眼角，却没有流出泪来。

　　季小叔看见老太太这样，握住了老太太的手。

　　夜深了，这场聚会才散。

　　苏念梅站在门口，看着季家的车越走越远，风吹了过来，带着热意，她下意识地又看向天空。

　　那月亮又大又圆的。

　　快乐和喜悦最容易使人冲昏头脑，苏念梅忘记了，六月八号，这是她的生日，不是原主的生日。

　　房间里静悄悄的，顾惜朝哄睡顾小宝，自己才回到了房里。

　　门没关，顾惜朝往里面一瞥，就看见苏念梅乖乖地坐在床边，两条腿并拢，坐姿端正乖巧。

　　“乖宝，乖宝。”他说着。

　　苏念梅看顾惜朝眼神有些迷离，她走过去，想要扶住顾惜朝，就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酒味。

　　“你喝酒了？”苏念梅搀住顾惜朝的胳膊。

　　顾惜朝避左右而言他，坐在床边，一个转手，把苏念梅搂进了怀里，眼神飘散说：“媳妇，今儿几号来着？”

　　苏念梅看着顾惜朝，乌溜溜的眼睛似蒙上一层水雾，她心里好笑，这人还真是喝醉了，刚刚才给自己庆祝完生日，这转眼就忘了今天的日期。

　　她说：“今天六月八号，你忘了？你刚刚还给我过生日呢。”

　　顾惜朝挑眉，心里却是一阵痉挛，他笑着，声音温柔，他抓住苏念梅的手，嘴里将欲吐露着真情，热气打在苏念梅的耳垂上。

　　话到嘴边却突然间咽了下去，

　　苏念梅这才确定，顾惜朝是真醉了。

　　顾惜朝闭着眼睛佯装熟睡，呼吸一深一浅的，手却紧紧地握住苏念梅的手。

　　他想让苏念梅爱他。

　　可他更想让她爱真实的他，完整的他。

　　那个曾经坠入过黑暗和泥淖的他。

　　上一辈子她是他唯一的光，他曾经以为那束光消失了。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他又怕自己一旦话说出了口，就覆水难收。

　　他眯着眼，露出一条小缝，偷偷地看着为他忙前忙后擦洗的小姑娘，感觉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心里咚咚地跳着，他彻彻底底地觉得自己疯了。

　　从见到苏念梅的第一眼，他就埋下了一个局，用温柔做筹码，来诱骗苏念梅入怀。

　　他相信奇迹是有第二次的，从一开始见到苏念梅，他沉寂许久的心就跳动了起来，他觉得那个人就是她。

　　即使身份长相不同，可是从灵魂深处，冥冥之中，就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那个人就是她。

　　他喜欢了十年的那个小女孩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他爱得卑微，却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今天，验证这个猜想的人也是他。他用生日时间做着陷阱来证实自己的猜测。

　　结婚的时候，他在结婚证上看见过苏念梅的生日是八月三日，他知道自己小女孩的生日是六月八日，他故意在今天办了一场生日宴。

　　结果，居然是真的。

　　这种失而复得的兴奋感挤满了他的整个胸腔。

　　可他却又有点慌乱迷茫，他爱的究竟是谁？

　　现在的，还是过去的苏念梅。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六月份，天气慢慢热起来了，顾惜朝请了两天假后又是忙的整日都不着家。

　　苏念梅却觉得顾惜朝最近和自己的关系有些疏远，之前为了高考，自己搬出去住的那段时间，他们俩人虽然没见面，但还是有书信电话来往的，现在高考结束了，自己也闲了下来，顾惜朝却又没了音讯。

　　可能是因为训练任务重，工作繁忙，但苏念梅却觉得不像是这样，她隐隐约约地升起了一种担忧。

　　这更像是一种女人的直觉。

　　苏念梅的心里又忧愁了起来，她整日胡思乱想的，身体也有些虚弱。

　　睡着了总爱做梦，一梦就能见了从前，那个在她还不是现在这个苏念梅的时候，在她还不认识顾惜朝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话要慢慢说，故事要慢慢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