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普通人

  我再次去时间网吧找孝成时,他并没有在长椅上打瞌睡,只是坐在前台撑着油头,一双眼似张未张,不知道对着谁说话似的喊,俗人,你又来了。

  名字的外号果然是相通的,已不止有一两个人因为我名字里带俗这个字,而称呼我俗人。虽然他并没有朝着我说话。

  面前的人精神气形象点来说与打醉拳的人很相像,似乎昏昏欲睡,又似乎醒着。而他那微微的眼神似乎注意着我,又似乎注意着他的网吧。

  我料定他知道我来意,所以不敢打草惊蛇。只说来找偲嘉玩呢,于是他请我自便。

  我和偲嘉在里屋窃窃私语商量过了,等玩得晚了,我们顺其自然去吃个饭,再实行咱俩的计划。

  不过是想试着偷孝成的手机给阿齐发短信。我和偲嘉合作起来,一个牵制住孝成谈人生,一个机灵点神不知鬼不觉摸走手机。

  手机是摸走了,摸得还有点儿顺利,像是孝成故意放水给我们摸走的。但偲嘉发了短信后也不见阿齐回信,她急得打草惊蛇,拨了一通电话过去,阿齐喂了几声,一听是她的声音,安抚了几句哄人的话便给挂了。他表示自己近来很忙,等忙完这段时间再回来陪她玩。但是他不透露半点自己的情况,偲嘉仍然很担心。

  我打过阿齐的电话,他可没接,果然孝成才是他最信任的朋友。嘴里拿我当朋友,实际上防我防得跟什么似的。但是他连偲嘉一起防,也忒说不过去了。

  偲嘉愁得整日坐在巷子里唉声叹气。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回,原打算带偲嘉去散散心,大方请客招待她,但她挂念着阿齐,哪儿也不肯去。

  我其实已经不打算再打听阿齐的下落了,以我的立场来说着实好笑,如果没有多年前的同窗情分,如今也不过是萍水相逢。

  眼见偲嘉郁郁寡欢,这时,常在她家上网的一个小伙儿雷子,路过逗弄她,还说他晓得阿齐那小子在哪儿,不过有个条件,得让他得点儿好处。偲嘉便把她哥的网吧给卖了,信誓旦旦向那位占便宜的客人保证,只要找到阿齐的下落,以后来上网她免费给他加时间。

  我赶那人一边儿上网去,没好气骂他骗小孩子寻人心切。他却拍拍胸脯发誓,阿齐真在某某夜场上班,他前天去玩儿的时候还遇到了呢。

  如果我们不信,去那夜场找到阿齐,再给他加时间免费上网的好处也不迟。

  我总算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偲嘉知道了,那地方小孩儿能去吗?于是偲嘉投来热切的目光时,我只能一口咬定刚刚路过的网虫是个骗子。

  偲嘉便不把寄望的眼神放在我身上了,撑起下巴自己默默思量起来。我又怕她人小鬼大自作聪明去夜场找人,马上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保证我会帮忙找阿齐的。

  这下,她又央求我带她一起去。

  我确实不能自作主张带偲嘉去,他们有他们瞒着的用意,孝成发起脾气来大抵不寻常。

  我和偲嘉沟通一番,幸亏她听得进去话,最后我只答应她帮忙捎信,也叫阿齐别忙坏了身子,多过来吃饭。

  眼下为了偲嘉不乱跑,我须得去沟通处理了。

  我去雷子所说的夜场找人时,下意识说是找刘笑齐,等他们说没这人后,我才回想起刘齐这名字。

  没来前,我不觉得在这地方工作能有什么。

  可是我等阿齐的期间,在一个包间外面隐约看见里面哄闹的场景,但那些男人大多西装革履,却人模狗样的,挤着几个女职员娱乐,她们则陪着作笑。这帮老瘪三一面逮着人家灌酒,一面作出那副关心后辈的油腻模样,说话间手也放到了她们的肩膀上摸来蹭去。一口一个妹子哥哥的,全是他们酒上头了自己起劲儿。

  我越来越靠近里面时,肩膀忽地被人往后掰了过去,我不悦地转头,正眼一看,那穿衬衣马甲的服务员正是我近日在找的人阿齐。

  他将我拉离了包间附近,到了僻静些的地方说话,点上一根烟抽了起来。“你要是进去了,怎么收拾?不愿意去这种聚会的女职员早走了,剩下的也是有点心思的,别多管闹出什么事不好收拾。”

  我直愣愣看了一会儿这变得有些陌生的男人,他似乎瘦了,黑圆圈也明显了不少,那紧绷的脸庞在这种场所的灯光下越发显得坚硬和窄长,奇怪的是,他明明在这种不见阳光的地儿工作,皮肤反倒黝黑了些。

  我半天才嗫嚅出一句问候来,“你怎么了,还好吗?”

  他继续吸着烟仿佛才和这种地方匹配,光影里他的表情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只看清那双浓黑的眉稍微蹙着,却不大同他以前给人摄影那样的皱眉,多了一种距离感和冷漠感。

  我又朝他提醒道:“以前有女性在,你是不会抽烟的,也不会听见你说……那样的话。”

  阿齐低下头摁灭了烟,问我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还猜是孝成说的。

  我斩钉截铁道:“不是,是网吧里的人告诉偲嘉的,我怕偲嘉自己来找你,就帮她来找你了,还帮她带了一封信,她让我转告你,对自己好点儿,别把自己忙坏了,有空多回去吃顿饭。”

  他鼻音微重嗯了嗯,手里摩挲起我双手递给他的信。接着他开始赶人了,要是我没什么事的话,他就不招待我了,得工作去了,劝我别在这种地方多呆。

  阿齐转身要去忙时,我却扯住了他的手臂,反问他,“那你呢?你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呆?你为什么放弃了理想,搬了家,来到这里工作?”

  阿齐的回答只有一半。时间短,工资高,有时候还能拿到不少小费,一晚上就能拿好几百。还有酒水的提成也能赚。这是不太废时间来得很快的工资,只需要他熬一熬夜。

  可是……

  没有可是……

  我和他都相对的沉默起来了,虽然谁都明白成年人之间的距离和隐私,或者更是一时的难言之隐不便透露,但我依旧拖着要走的时间,想要听他向人倾诉。

  阿齐终于肯笑了笑使人宽心,讲自己只是这阵子忙,等忙过了,会重新拿起摄影机学习的。

  我不清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一刻我拍拍他的肩膀,朝他道了几句话,便示以鼓励的微笑。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决心只不过是记忆的奴隶,它会根据你的记忆随意更改。希望你生存下来,来日再次见到同学我。

  阿齐缓缓抬头到一半停住了,他的头又渐渐低了下去,肩膀微微颤抖起来,脚步在原地转了半圈,人逐渐背过去后微微颔首了。他虽然没面对面对着我,但相当郑重地说,俗仪,我一定会再次真正见到你。

  但是生活总是使阿齐以狼狈的样子被我撞见。我明明快放心地走了,也好回去给偲嘉交差,却无意看见并听见有人不怀好意地戏弄阿齐。他在这里所谓的“朋友”称呼他为阿骑,马字旁的骑。他们说他是被那些母狗骑的阿骑。说完便都挨挨挤挤捧腹大笑起来。

  我真不明白他们那种人为什么对他怀有如此大的恶意,随随便便可以说出对旁人不负责任的话,而且既显得他们本人非常龌龊又将他们家庭的模样公之于众。

  我克制著脾气,仍然试着同这种人讲道理。我走上去对他们说,开玩笑的时候应该注意对方是否觉得有趣好笑,如果只有你个人觉得有趣,显然这并不是一个玩笑,而是无耻的嘲笑。

  我一说了这些话,他们又夸张大笑得前仰后翻,并且相当无赖承认他们就是在无耻嘲笑,关我这臭婆娘什么事。

  阿齐当即挡住了我,反倒请他们谅解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姑娘,竟朝这群人道歉。还压低声音跟我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一下冷淡下来看着阿齐了,片刻后朝那群痞子马仔淬了一口,点明了他们这辈子都只能在底层过着腐臭的日子。阿齐捂住我的嘴,又当和事佬冲他们道歉,立刻拉着我出去了。

  他这时还生硬地朝我发脾气,“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犟?你骨头能有多硬?你多说几句又能换来什么?没看见他们是什么人吗?”

  我盯住他,超乎自己意料的,脾气变得哀怨而尖锐了。“是,我就是硬骨头,哪怕为了一口气我也想要把腰撑起来,可是你呢?你只会妥协,忍让,换来了什么?表面的平和吗?你不断的弯腰,别人才更容易从你身上踩过去!你只会把问题埋得越来越深,自欺欺人,装出一派和平的圣人样。”

  他一愣,脸上生气的样子消散了,神情逐渐哀伤而平静,他自嘲着笑了,转身走向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虽然大家都是普通人,但是我更是泥地里爬着不得喘息的人。你只站在你自己的立场上那么冲动,你走吧。”他不轻不重的声音,随着他进入夜场深处的身影,也隐隐约约的。

  这场争论像一个被推倒的充满了裂缝的玻璃瓶,顷刻倒下后,无数不规则的碎片顿然扎满了我这种普通人的自尊心。

  使我好几天都萎靡不振,并且恢复不过来,去找偲嘉时,我也都到死不活的样子,害得她以为阿齐出了什么大事。

  再加上我新来的室友简直是上个女租客的翻版,面对这样厚颜无耻的人,生活里少不了不顺心和争吵。

  我整个人心力交瘁起来,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头顶上是阴云和阴雨。

  如果不是为了方便和安全,我一个女人都不愿意再与同性租房子。

  我后来,还故意邀请偲嘉来做客。

  人和人果然是有区别的,相比她阿齐哥哥受委屈,她发功厉害得我都退避三舍,现在我受了委屈,她竟端起个大人的做派与我说教。人得学会忍耐,也要把握好生气的度。

  我说,你朝我一个大人说些废话?有趣儿吗?

  偲嘉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的,不知是在打感情牌忽悠我,还是真心实意为我好。她说,其实她不是不想帮我,当初她不择手段整人,给阿齐添了不少麻烦,让本来就穷得叮当响的他更穷了,赔了人家不少钱。

  出气是好受,钱没了,理亏了,不值得。这最后一句话她说得一字一顿。

  我问,那就不能跟她们那种人一样,不要脸一点吗?

  她摇了一摇头,不出所料地回答,不能。还说她得听阿齐哥哥的话,才能得到他的心。

  这算得上是重色轻友么。

第10章 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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