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七十二

　　2009年，乔云和海风站在苏迪曼杯的赛场上，为的是国家的荣誉、运动员的尊严，也有些和海风能重组的私心，那时候他有种直觉，他和海风踏入了一个轮回。然而，2012年过去，轮回已经结束了，乔云心里知道不会再有下一个。

　　所以，后来当小凯试探着问他，能不能再和宝哥配的时候。他只是坦然地一笑，说：“应该不会了吧。”

　　“为什么呀？你和宝哥这么默契，不打到巴西太可惜了。”

　　“队里没这个安排。”乔云自嘲道，又打起精神开起小凯的玩笑：“怎么？这么不想和我打？我可有的好盯着你呢！”

　　“不是！”小凯连连摇头：“我想和你搭！下一站瑞士赛，我想和你拿冠军。”

　　乔云心一动，笑了笑，没说话。

　　瑞士赛是他和海风第一次拿公开赛冠军的比赛，是他和海风梦开始的起点，他原本想回到那里走完自己的运动生涯。

　　也好，小凯也很好。

　　乔云记得，海风那时候和他说过，02年的全国锦标赛赌上了他的未来，是他拿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在比赛，他和李华两个人，把每一场比赛都当成人生的最后一场，置之死地，这才有了他被汤指导选走的机会，才有他们俩的故事。

　　12年过去，正好是一轮，乔云也把瑞士赛当成自己的最后一场比赛打，他和小凯，正如当年的海风和李华，他们总是要走对方走过的路才算完整。

　　乔云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感受到对胜利的渴望了，如此，能让他再感受一回也好。

　　那一站的比赛，乔云打得很顺，和小凯也搭配的很默契，他们一步一步，终于打到决赛，聚光灯打在身上，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候场的时候，他又遇到了gill，她还是奥运会时的样子，一点没变。她笑起来很亲切，他们还是会对对方招招手，问候几句，她会说加油，乔云会说谢谢。gill自认从业那么多年，见惯了运动员或来或走，心肠也硬了。只是对乔云海风，她还是有些恻隐之心，青春总是难得。

　　那场决赛，她看得很仔细，出于专业，她知道乔云的技术有许多可讲的门道，而出于私心，她知道乔云在公开赛的机会不多了，她不想错过。

　　她所欣慰的是，那一天，乔云没有让她失望，他那样的拼抢，甚至让她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好像乔云的时间是停止的，他还是那个轻盈、灵动的小乔云，一点儿都没变。

　　她看到最后一球落地，乔云小凯以2:0的比分赢下比赛，她和乔云都很激动。乔云在场下跳跃着和小凯击掌庆祝，而她在解说台旁，用全部的理性克制着自己站起身来的欲望，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她的声音几近颤抖，在喊、在叫，她在说：“他没有老！他用他完美的表现告诉世人他没有老！他永远是那个网前的传奇！他就像他的纹身一样，直面逆境，在艰难的处境面前，永远都能勇敢地跨过去！感谢他！感谢他这十多年来对羽毛球的坚持，恭喜他！恭喜乔云！”

　　可惜，乔云没有听到gill的贺词，gill的话被全场的喝彩和欢呼淹没了，他此刻沉浸在这让人怀念和激动的时刻里！乔云还来不及收拾场边的球包，他的身体就不自觉地跑向观众，他把他的球拍、球衣都扔给他们，13年他在和张扬的自己告别，现在他想，他可以迎接新的自己了。

　　他沿着观众席慢慢地跑着，他听着熟悉又陌生的欢呼一声声擦过耳朵。

　　“小乔哥哥！！”他忽然听到有人喊道，他停住脚步，循声望去，一片笑脸，一片挥舞着旗帜的海洋。

　　“小乔哥哥！！”他又听到，这一次，他看见了声音的主人，一个带着眼睛，有些胖胖的男孩子，手里握着的是他十多年前用的球拍。

　　他走了过去，还没开口，就听见那男孩说：“小乔哥哥，我是小石头！我来看你的比赛了！你还记得我吗！”

　　乔云毫无征兆地哭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身体里有什么开关。自己就会打开。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表情，他从小石头的手里把球拍接过来，球拍有些旧了但很干净，上面缠着白色的手胶，手胶上签着的是他的名字。

　　“这支拍子我一直留着，我的病好啦！现在我在英国留学，我知道你要来，我特意买了票，太好了，我能看见你！小乔哥哥，你真是太棒了！祝贺你！”

　　“谢谢，”乔云止住了眼泪，他伸手抚了抚小石头的头顶：“病好了就好，病好了就好。”

　　他真的回到了原点了。

　　他感到满足。

　　他悲喜交加。

　　回到北京后，小凯继续他的混双，不再打男双了，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他不可能打出比瑞士赛更好的球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拜了名师却没学到本事，乔云也只是笑笑，像看着一个小孩一样宽容，他也不是严师了。

　　乔云知道国家队不会再派给他搭档，也不会再让他报名参加比赛打积分了，在这里走不到巴西，他向队里提交了退队申请，拒绝了队里留任教练的建议。

　　后来，他又去印度打了一届联赛，又到印尼去看了看那里的羽毛球青少年培训基地，他在那里见到了西吉特，也向他取了些青训的经验。回国后，他有了开办自己的羽毛球青训基地的想法，依靠过去的人脉，拉到了投资，联系好了教练，自己东奔西跑地申请各种证照，终于把自己的羽毛球馆开办起来了，那一年，正好是2016年。

　　这年的海风已经越走越远了，他走到了巴西，走到了西半球的赛场，那里是白天。

　　乔云留在东半球，这里是深夜。他看到海风的胜利，也看到海风因常年用力不均而粗细不等的两条手臂，他看到海风赛后虽然赢了，却哭着说“我已经没时间了”。

　　乔云没有成为传奇，海风做到了，他为他高兴，他愿意看见他能走得更远。

　　秋风起了，乔云也已经很久都不去想在国家队的日子了，他看着孩子们在他的羽球馆里奔跑跳跃，好像看到那时候背着小小球拍，穿过胥门桥的小巷的自己。孩子里有人打球输了眼看就要哭，他上前轻声地哄、轻声地鼓励，现在的他好像一点都凶不起来了呢。

　　“阿乔！”他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这样叫他。

　　他回过头，看见海风，还是那样的少年，明亮的眼睛，深深的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