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五十九
乔云后来回想那场比赛，似乎已经记不清当时的自己到底是激动还是平静，对他而言，那场胜利反倒像是对他两年来的等待的补偿。亨德拉之于他，不是敌人，而是早已变成了一种负担。以至于那场胜利结束后，乔云都感觉不到那种想象中的惊喜，只是仿佛舒了一口长期淤堵在胸口的气，战胜亨德拉，并不能证明自己多强，而只是作为这两年来的回报，仅此而已。
乔云也不知道海风是怎么想的，他也从来不对自己说起。但他依稀记得，那时候比赛结束，他俩坐在回京的飞机上，全队都奔赴下一场公开赛，乔云因为伤病退了，于是只剩下他们两个。
那个时候，他似乎问过海风：“那个球你准备怎么办？”
他也不说是哪个球，只是海风一下便晓得他的所指，是在问那枚08年后被偷偷藏起来的决赛的球。
“还是留着。”海风说。
“为什么？”
“留了它两年，有感情了。”
乔云一笑，伸了个懒腰，舒了长长的一口气，人像是能飘起来一样。他这个人不高兴的时候，未见得会表现出来，可要真是高兴了，却是谁都看得清楚。
海风此时就看着他，心里却在想，幸好这回赢了。话在心上，落到脸上，就成了浅浅的酒窝，挂在脸颊上。乔云无意间一瞥，正与他目光相对，竟一时不知想说什么。
“对了，这次咱们两站公开赛不参加，我爸妈正好也要来北京看我。”海风说。
乔云来了兴致，眼前一亮：“是吗？什么时候？”
“大概就是月底吧，或者下月初。”海风说。
“那我可要好好招待他们了。”
海风失笑：“我爸妈，你招待什么？”
“我是队长啊！”
“你还要代表中国羽毛球队向冠军父母表示感谢吗？”
乔云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整个机舱都听见了，差点让海风以为他笑岔气，可见心情是真的好。
海风虽觉得这人笑得莫名其妙，却也禁不住不受感染，自己的嘴角也上扬起来。倒是让他想到小时候，爷爷家的笑声不倒翁，大人都说不倒翁笑你也会跟着笑，可小海风只觉得拿东西瘆人，足以见得也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笑声都能传染的，乔云的就可以。
两个人落地北京，当然尤涛也没让他们闲着，一方面世锦赛接踵而至，另一方面国羽今年成绩斐然，招商也颇有苗头，尤涛早早就谈好了几家赞助活动，他自己是去不了了，时宇也还在前线，乔云海风是国羽门面，又是队长，自然是义不容辞。
所以在等待海风父母来京探亲的那段日子里，乔云海风可也是一点都没闲着，平日训练自然不能马虎，还要精益求精，训练之余还有社交任务。乔云海风即便熟门熟路，从不怕生露怯，却也多少有些厌倦。
结果就是，乔云在一场活动的宴会上，觥筹交错间，不得不喝了几口。刚开始，乔云倒没什么感觉，怎知这酒后劲足，上了头，整个人都有些晕晕的，周围的灯光又是晃眼，乔云才听到主持人正叫到自己，却觉得那声音忽远忽近，不知不觉站起来，可是没注意到脚下的玻璃台阶，一个踉跄被绊倒在地，小腿似乎被刺进了什么尖锐物，一下疼得他整个人都醒了。
海风也是听到了周围人的惊呼，一回头，才看见乔云倒在地上。摔就摔吧，脸上还笑得怪尴尬的。海风忙转身把乔云捞起来，一低眉，见乔云耳朵都红了。
乔云软绵绵地被架起来，什么都还没说呢，只弯腰不住地摸小腿。
“磕哪儿了？”海风问。
“小腿……嘶！”乔云吃痛。
“没事吧？”
“没事。”
乔云原以为这伤也就是普通的皮外伤，过会儿就不疼了，怎知整场活动勉强应付完，小腿却疼得更厉害了。回队里马上找到队医，才知道原来那不是被划伤的皮外伤，而是被玻璃扎进了皮肤里，是要打破伤风的。
“体质那么差，还不注意，你也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队医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说他。
“那地方灯光太暗了，还喝了几口酒，吵得我头昏眼花，一时没看清。”乔云讨饶道。
这医务室是乔云入国家队以来常来报道的地方，队医的年纪比乔云大一轮，这几年来乔云半夜高烧、训练偷懒、治疗康复，都是在这里，国羽的队员里，大概乔云是和队医最熟悉的人了，两人都把对方当成家人。
“你们教练也是，他自己拉的赞助商，自己不去，让你们去，可真够行的。”
乔云有点尴尬：“尤指导也是为队里考虑，他也走不开……嘶！”
“谁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呢，我怕什么呀，他又没法管我……好了！”队医最后一剪子把线剪断说：“这段时间伤口千万别碰着水，我待会儿跟你们教练说，大运动量不能做了，你那么容易出汗，准得感染。”
“啊？”乔云遗憾。
“别装了，心里不准多得意呢。”队医一边收拾手头的工具，一边说。
乔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正色道：“我也是真着急，再过一个月世锦赛又开了，我总不能天天站着就练练发球吧。”
“练发球有什么不好，这全世界也找不出像你这样连发四五个后场球直接得分的人了……我可不是吓你，你这伤可大可小，我这儿没有破伤风针，你要是回去发烧了，还得去医院急诊打个破伤风，就是马上要世锦赛了我才让你别折腾。不行，我待会儿就跟尤涛说，什么商业活动，都别去了，他要出那个风头让他自己去，别指使着你们到处晃。”
乔云知道队医想来心直口快，只是这话在耳边，多少还是让他有些难堪。其实这两年，乔云帮忙队里的行政，知道国家队光靠国家的补贴还是不够的，多拉些赞助也是无可厚非，今天只是自己不碰巧而已。
“我在这总局大院里，什么事没见过没听过，运动员，只有在赛场上的成绩才算是成绩，没那个，什么活动赞助都是空话。这队伍以后总得交到别人手上，只有身体是自己的，人的精力总有限，抛头露面当然有他的好处，当散个心当然没什么，就是别让这些事耽误了你自己。”队医见他不说话，只接着说：“你回去好好休息，明早训练前先到我这儿来一趟，我看看情况。”
乔云点点头，记下了，一言不发地离开，走到门口只听见背后一声轻轻的叹气。
回到寝室，才坐下，门又被海风敲响了。
“队医怎么说？”海风问
“比我想象得严重，伤口是处理好了，但明天还得再去一趟，要感染了还要去打破伤风针。”乔云边说边动了动腿：“还好，也不那么疼了。”
“你还是别动了，”海风说：“那这两天训练呢？”
“估计只能练发球了。”
海风笑了笑：“这样下去，你以后能连发十个得分了。”
“哈哈哈，你怎么跟队医说的话都差不多……对了，你爸妈什么时候来？”
“快了，定了20号的飞机票。”
“那当天就能到了？”
“嗯，下午三点左右到。我得请假去接他们。”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照样在队里练发球吧。”
“嘿！”乔云作势要抄起枕头砸他，却没动手。
海风也不躲，还是乐呵呵，不知是心情大好的缘故，还是父母马上要来的缘故。
“飞机不准时，我一个人去，送他们到家你来吃饭就行。”
乔云忽然想到，那时候他父母来北京，海风可是做了一桌子的菜来招待，想想自己厨艺不精，真是不好意思。
“我倒是能去弄俩菜，或者买一点儿。”乔云说。
“得了，做酱骨龙虾吗？我家可是没有酒店大厨调配方。”
这不，海风一句话的功夫又把乔云逗得哈哈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记着上节目做菜那件事儿呢！”
“我能蹭你做的一顿饭，真是太难得了，大概一辈子就那么一次了，我当然得记住……还有，刚才教练通知我，凯胜品牌那儿过两天会请我们去拍广告，这两天他们给我们定做的球衣球拍也会到了。”
凯胜是今年年初就和队里谈好，要给乔云海风定制专属球拍的品牌，先前为了给他们做球拍，反复来队里跟他们确认过好几回，这下总算能拿到成品了，乔云还挺期待。
“那以后世锦赛，亚运会都用他们的东西了？”
“嗯。”
乔云一眼瞥见球包里几把尤尼克斯的拍子，想起那时候做完心脏手术，送给小石头的那一把，又想起，从那时到现在的一路，都是这些拍子见证过来，用也用过，砸也砸过，如今全套从里到外都要另做，真跟脱胎换骨似的：“还真有点舍不得。”乔云喃喃自语道，旋即抬头，对海风笑道：“用了它八年，有感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不好意思的是，本周末我因为在加班，所以还没有写新的一章，实在抱歉！下周我定会补上！——写于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