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西海不是海,是西域高原上最大的内陆湖,地势高峻,水域辽阔,接天连绵,一眼望不到尽头,遇风起浪,可扬帆驶船,因而得名“西海”。

  无忧宫坐落在西海湖畔,云雾缭绕,远远望去如白衣仙舞,似梦似幻,如在画境。宫殿华丽不失雅致,外有迷阵,寻常外人根本寻不得入口。传说其中有一座酒池,池中尽是美酒,池中养有醉鱼,醉鱼呼吸吐出的黏液,能让池中的酒,更加香浓醇厚。

  传说中,无忧公主卿殇,是个任性妄为的魔女,看见长得好看的男人就抓来无忧宫中,甚至连有妇之夫也不放过,至于抓来做什么,众说纷纭,最合理又堂而皇之被接受的说法,是双修魔功,雨露恩宠,夜夜笙歌,寻欢作乐。

  皇帝后宫三千佳人,无忧宫主西海三千男宠。

  无忧宫的迷雾法阵,与凤凰山的异曲同工,东林玉凰很容易便寻到了唯一的通路。

  此番无忧宫,她带着郦橦,谢今朝与夜无情同行,留下花潋滟在山外的小镇,照顾段绯与赵辉,两人的心脉有伤,抵御不住高原的寒气。

  郦橦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身边少了个人,回头尽是迷雾,只有夜无情一人,“夜师叔,阴月护法人呢?”

  夜无情摇头,迷雾中伸手不见五指,他也是勉强跟着,“他不是在尊主身边吗?”

  “尊主身边哪里有人啊!”郦橦确认肯定,谢今朝走在他的后面,“该不会,被那卿殇宫主抓了去?”

  夜无情想到阴月护法的惊世容貌,打了个寒战,郦橦的猜测,大有可能。他方才生怕迷路,紧跟着郦橦,未曾看顾谢今朝那边。

  东林玉凰先出了迷雾,等了一会儿,见郦橦与谢今朝也相继出了迷雾,她皱紧眉头,“阴月护法呢?”

  郦橦指了指迷雾,“走着走着就没了影子……”

  还没说完,东林玉凰便飞身而起,玄紫倩影消失在白雾朦胧中。

  谢今朝在雾中行走,期初能看见夜无情的影子,后来吹过一阵风,雾气更加浓烈,他脑海幻化出一张绝美妖艳的脸,又有一把匕首抵住他的心口,是幻觉吗?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清醒过来,可四周白雾蒙蒙,哪里还有夜无情的影子?

  东林玉凰说过,此地为迷阵,稍有不慎便会困顿其中。

  谢今朝站住不动,他们发现自己不见,或许会顺着原路找回来。等了一会儿,他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以为是夜无情与郦橦,忙说,“我在这儿!”

  “呦,这儿还有个人!”

  “新人吗?长得倒是挺好看。”

  谢今朝面前的两人,他不认识。两个男子穿着一身雪色长衫,身材高挑,举止柔美,脸上蒙着一片轻纱。

  “小弟弟,你是不是迷路了?主人不是说过,不许乱跑吗?还是说,你想逃?”

  谢今朝心想坏了,自己遇上了无忧宫的弟子。

  “我……”谢今朝想,自己好像被当成了无忧宫的弟子,“我在找人,不小心就入了迷雾中。”

  “说谎,分明就是想逃走。”一个男子拽住谢今朝的衣袖,“主人说过,无忧宫只进不出,除非死了。妄图逃跑者,为大罪,跟我回去受罚。”

  谢今朝还想解释一番,忽然两眼一黑,似乎有人用了迷烟一流,他身体一软,不省人事。

  等他醒过来,置身于一个半月形状的水池中,水池的水很清澈,有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味。他上半身的衣服已经退去,却是全身无力酸软,不能活动,手脚似乎被很细很软的绳子捆着。

  低头,两只叫不上名字的红色小鱼,围着他周围打转。

  他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声音挤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

  抓住他的两个白衣人,立在水池边,似乎在等什么人。

  “萧公子到!”

  来人没有带白纱,身段不像刚才两个那般柔软,他赤着脚踏入水池中,靠近无法动弹的谢今朝。

  “萧公子,就是他,想要逃跑,被困在迷雾里。”一人邀功似的凑上去,谢今朝心想,这萧公子大概是这里的头目。可据他所知,无忧宫中除了倾殇与三千男宠,并没有什么其他叫的响亮的名号。

  萧姓公子缓缓走近,用细长的手指勾起谢今朝的下巴,淡淡道,“他不是无忧宫的人。”

  两个男子互相对望,“怎么会,他都走到了迷雾法阵深处!”

  萧姓公子盯着谢今朝的脸看了一会儿,“还真是一张举世无双的脸。”

  谢今朝被他的指甲刮的难受,稍稍偏侧。萧公子忽然掐住他的脖子,笑的无比阴冷,“我向来讨厌比我长得好看的人,怨只怨你的这张脸!”

  谢今朝无法呼吸,脖子被掐住按进水里,猛的灌入好几口水。这种感觉,他曾经体验过一次。他想要挣扎,没有力气。身体像是生了火一般,炽热,灼烧,头顶一轮艳阳,浑身的血被晒干抽离。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临死前隐约见到一抹红色的影子,他梦寐以求的女子,总爱穿这般红色的长裙,浑身炽热难耐,他只想拥抱这一抹鲜红。

  手脚的绳子被红影一剑斩断,他紧紧抱住了眼前的红影,地狱而来的使者,长得真像他喜欢的女孩儿,他不想松手,反正死了,伦理纲常再也管不住他,轮回井孟婆汤之前,就让他放纵一回。

  红影狠狠的推开了他,谢今朝的侧脸,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谢今朝清醒过来,捂着胸口大喘气,炽热消退,眼前清晰,刚刚的红影不是什么地狱来的使者,而是东林玉凰本尊。

  东林玉凰脸色很不好,谢今朝跟着尊主两个月,自然是熟悉这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尊主心中无比怒火,想要杀人。

  水池边已经躺下两个尸首,东林玉凰大摇大摆的闯进来,外面还不知死了多少人。

  他只是抱了她一下而已……不至于……谢今朝努力自我安慰,刚刚神志不清,也怪不得他。一路上自己僭越的事儿多了去,东林玉凰顶多打断他几根肋骨,还从没这般煞气腾腾的想要杀人。

  小心翼翼的抬眼,东林玉凰根本没在看他。

  “咳咳……”那个萧公子,嘴角含着血,显然挨了东林玉凰一掌。

  东林玉凰几步走向萧公子,手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剑上扬,萧公子哈哈大笑,毫不畏惧的伸着脖子,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剑却在他的脖颈前停住。

  谢今朝猛扑过去,抓住东林玉凰的胳膊,喉咙依旧无法发音,他想说他没事,只是受了皮外伤,千万不能为他报仇而制造杀孽。

  可他没费力气,剑本来就没打算砍下来,东林玉凰在忍耐。

  离魂塔主恣意妄为,看不顺眼便杀,喜欢便抢,忍耐这个词汇,从来不会出现在她的人生中。

  谢今朝瞧那萧公子撑着地,勉强站起来,“凰儿,我们得十多年不见了。”

  “萧逆,”东林玉凰甩开谢今朝的手,把剑扔在地上,“原来是你。”

  “如何?杀了我,为你的未婚夫报仇?”萧逆指了指脖子,“不过杀我也没你想的那般容易,是不是,宫主?”

  谢今朝猛地回头,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冷笑,月牙池水随着一股寒流涌过而冻结成冰,东林玉凰拽着他的衣领躲过了寒流。

  “哈哈哈……师妹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伴随着寒流,已有黑影挡在萧逆的身前,“想动我的人,先得问过我的同意,不是吗?”

  “师姐。”东林玉凰皱眉。

  谢今朝睁大眼睛,此人便是传说中男宠三千的大魔头倾殇宫主吗?本以为他会如东林玉凰一般孤冷美艳,霸气外露,然而眼前半搂着萧逆的女人,却是一张稚嫩的娃娃脸,乍一看全然不像一个武林高手。

  “你身边那个新男宠,长得不错,你哪天玩腻了,送给师姐如何?”倾殇打了个哈欠,上下打量谢今朝。

  谢今朝被看的浑身不自在,水池入口处有人说道,“他是离魂塔的阴月护法,倾殇宫主您说话,最好放尊重些。”

  郦橦与夜无情双双而入,夜无情手上还沾着别人的血,两人刚才收拾了外面无忧宫的守卫。

  “原来是画夜使,真是稀客。”倾殇满不在乎方才死了多少侍从,依旧是她阴阳怪气的语调,“这位是……”

  郦橦的眸瞳是灰色,北靖国人无疑。

  郦橦扶起谢今朝,“摇光剑侍见过无忧宫主。”

  倾殇咦了一声,离魂塔的七星剑侍她都见过的,此人这般年轻,难道之前的摇光剑侍,真的如传说那般,死在十三年前离魂塔内乱中?

  她有多少年没管江湖事了,整日沉溺在无忧宫的酒色气之中。

  东林玉凰的视线依旧不离萧逆,“师姐,西海无忧宫与西域离魂塔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师妹我远道而来,只为一句,你为何要毁我凤凰山迷雾法阵?”

  倾殇宫主漫不经心的说,“谁让你早不闭关晚不闭关,偏要在我想上凤凰山的时候闭关?我回一趟老家,你的那个护法竟然用迷雾法阵拦我!当今世上,还没有什么能拦我!”

  东林玉凰深谙师姐脾性,如果师姐遇着个迷雾法阵就乖乖离开,便不是师姐。

  “你可知,你随随便便毁了迷阵,带走阿义的尸体,害的离魂塔有多狼狈?”

  倾殇哈哈大笑,“我倒是想与你提前说一声,可从头到底,你都没有现身。师妹,我卿殇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我去凤凰山,毁了你的迷阵不假,带走了萧遵义的尸体不假,你若是为此来找我麻烦,我乐意奉陪到底。”

  “为了萧逆?”

  “没错。”

  “你当知萧逆是谁。”东林玉凰气势压人,愤怒不掩。

  “当然知道,”倾殇微微勾起嘴角,搂住萧逆的胳膊紧了一紧,“他是你东林玉凰要杀的人,是我卿殇,要保的人。”

  “当年追踪的队伍回来时,回报遇到的那个神秘高手,原来是你,”东林玉凰见到萧逆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一切。为何十四年前,师姐会忽然到来凤凰山,为何师姐偏偏要抢萧遵义的尸身。

  萧逆是萧遵义的义子,倾殇这么做,自然是为了那个臭小子。

  想到萧逆为了保命当了男宠,东林玉凰的心便突突的猛跳。

  “当年我救他,纯属一时起兴,你师姐我向来喜欢好看的东西。”

  东林玉凰冷笑,“是吗?”

  “还有,他手上握着逍遥宝剑,都半死不活了,还死命抓着不放。我见那宝剑有些眼熟,便顺手帮了他一把,带他回了无忧宫。”

  “你分明就是知道,他是害死阿义的凶手。”

  “知道又如何?他醒来就告诉我了,他是萧遵义的养子,也是萧遵义的仇人之子。我就不明白了,萧大侠究竟是怎么想的,把仇人的儿子当亲儿子养,还故意告知真相,露出破绽,给他报仇的机会。”

  东林玉凰想到十四年前,萧遵义倒在血泊里的一幕,萧逆手持逍遥宝剑,杀死了把他养大的义父。她当时几近崩溃,那是她的未婚夫,世上唯一配得上与她交手,能与她平起平坐的人。她抱着萧遵义的尸体,只想着能复活他。

  她去了很多地方,可谁也无法复活死人。

  最后一次,她毁了天山星辰殿,带着萧遵义冷透了的尸体,回到了离魂塔。

  她翻遍了塔中的古书,终于找到了零星半点的记载——顶曰双鹤,离魂知返。

  双鹤鼎。

  于是东林玉凰便夜入深宫,拿走了双鹤鼎。

  回到凤凰山,她按照古书中的方法,将萧遵义的尸身封入冰棺,水晶冰棺保住尸身不腐,又在冰棺旁布下通世阵法,自己把教务交给了光明护法,闭关入地宫,用双鹤鼎修炼九冥移魂术。

  九冥移魂术,能通转世。

  以上古神物双鹤鼎为媒介,寻找已死之人的转世之魂,让转世之魂回到原来的躯体。

  可是,倾殇宫主闯入离魂塔,带走了尸体,打碎了冰棺,因而破坏了阵眼,害的她遭受阵法反噬,为了保命,无意识中自绝经脉武功,同时封闭了记忆与时间。

  与此同时,她的九冥移魂术完全练成,却是阴错阳差,把她自己的魂魄移走,移到了空虚的异世界,也就是现代的世界。

  现代世界里,她上了一个叫做荆长歌的小孩儿的身,活了三十年。

  现代社会的身体死去,她的灵魂得以回归,她已然在地宫里睡了十三年,醒来便以为自己是荆长歌。因为她原本的记忆封闭了,却保留着她在现代社会三十年的记忆。她以为是穿越而来,其实是她灵魂穿越而去又归来。

  顶曰双鹤,离魂知返。

  武功尽失,记忆全无,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时时头疼难当,以为是疾病缠身,做梦经常梦到逍遥岛与凤凰山,还以为是穿越而来霸占的身体本来的疾患与记忆,还经常为莫名多出一丝内力而兴奋不已……殊不知,那本就是她的记忆,本就是她的武功。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东林玉凰有些怅然,师姐什么也不知道,破她迷阵,让武林盟趁虚而入,害她离魂塔到如此境地。

  “你们的糊涂账,我没有兴趣知道。”倾殇伸了个懒腰,“我与小逆打了个赌,赌输了,需应他一事。他要亲手埋了他义父尽孝,我愿赌服输,去离魂塔把萧遵义的尸体带回来给他。我回来后,听说凤凰山倾覆,离魂塔异主,做了朝廷的走狗,你连面都没露一个,我还当你真的被你那好属下给害死了。逢年过节,我还好心为你上了几次香。”

  东林玉凰苦笑,她说他师姐无知,可她自己,又知道什么呢?

  那时候,为萧遵义之死,她悲痛愤恨,不顾一切想要复活死人,与萧遵义团聚,行事所为毫无顾忌。仗着自己武功天下第一,杀上武林盟,闯入幻羽山,毁了星辰殿,正道武林八成以为她疯了,想要率领西域魔门攻打正道。

  所以才会下定决定集结力量,拉上朝廷军队,勾结阴月等人下毒,趁着迷阵被毁,尊主闭关,围攻凤凰山。

  离魂塔遭此大祸,便是她逆天之举的报应。

  执念太深,终将害人害己。

  她曾以为拥有一切,但是这一切,真的存在么?西域霸主,万人敬畏,魔尊荣耀,江湖翘楚,盖世武功,绝世容颜……

  还有,爱情……

  切磋武艺,饮酒作画,琴箫相合,一起看日出日落,她那时觉得,世上唯有萧遵义一人,配得上她,又对她真心真意,值得她与之,共度一生。

  然而,萧遵义始终瞒着她萧逆的身世,收养萧逆,把毕生武学传授,然后告诉萧逆,自己是他的杀父仇人,让自己养大的孩子,亲手杀了自己。

  如今,她依旧不明白,为何萧遵义会那样做。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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