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凛冬的气息终于开始悄无声息地侵蚀这座城市，一场夜雨过后，气温仿佛裹了冰渣子，寒意直侵骨头里。昨日才只需要穿一件薄外套，今天路上已有行人裹得严严实实。
不管外面多么寒意冻人，沉醉永远热火朝天，还没进去，就能听到空气中响彻耳膜的音乐声，裹挟热浪迎面扑来。
周云冶婉拒端着酒杯过来的女人，一路朝里面过去。
于衍翘着脚没骨头地坐在沙发上，端着酒杯看台上演出，正看得入神，瞥到旁边的人影，吓得差点没把酒洒了。
周云冶穿着黑色大衣，衬着昏暗的灯光，半张脸隐在黑暗中，乍一看挺吓人。
于衍忙撤下脚，“哎，老周，你怎么来了。”
“找你有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于衍总觉得他的语气怪冷的。
周云冶找了位置坐下，正好对着台上，那上面换了一队人，摇头晃脑的嘶吼着，他没见过。
于衍指了指台上，说：“哦，你那小女友说这几天要考试，请假了。”
周云冶收回视线，“嗯。”
多年的好友，他又是人堆里摸爬滚打多了的人，自然敏捷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于衍给他倒了杯茶，笑着问：“怎么，闹别扭了？”
他第一次有些烦于衍的敏锐了，周云冶抿了下唇，转问：“你们怎么还不结婚？”
“谁？”于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孟桐声啊，本来就在分手的边缘徘徊，还结婚，那不是直接把我们往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送吗？”
他当然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如何，只是第一次觉得不解而已。问完，他也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了，“随便问问。”
“真跟小女友闹别扭了？那也别回头报复好友啊。”
周云冶没理他。
于衍虽然平时没个正形，但对于周云冶这事，撺掇的同时，他其实是不怎么在意的，毕竟差距摆在那，他觉得肯定不会长久。
但眼下他似乎有些高估了周云冶的“渣男”程度，也低估了宋词这小丫头的影响。他稍微正色了下：“怎么回事啊？”
周云冶没回答，转问：“那个费柯，公司怎么样？”
于衍愣了下，不懂怎么问这个，“他人还行，公司嘛，也不差，怎么了？”
周云冶沉默了下，才道：“你帮我约一下他，有点事要问。”
……
从沉醉出来的时候，他发现宋词又一天没联系他。
微信里冷冷清清，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前几天前，因为他拒绝了宋词吃太多甜食的要求，宋词给他发了个“求求”的表情。
有时候，她能随便撒娇，撒泼耍赖张口就来，有时候又倔得像头牛，一点软都不肯服。
对着聊天信息看了几秒，他给宋词发了条信息，问她想吃什么。
宋词大概过了一分钟才回复，给他打了个问号。
周云冶直接拨电话过去，“上次不是说想吃？”
那头的声音似乎没什么精神，想了一下才回答：“我都忘了……那芒果吧。”
“什么？”
“芒果千层。”
周云冶点头，让她等着，待会儿过去接她。
“你今天不上班？”
“休息。”
“那你快到了打我电话。”
结果车子还没到校门口，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的台阶上。
秋风萧瑟，校门口的摊贩都收得差不多，周围人来人往，三五成群，只有她是一个人，书包摇摇欲坠地挂在肩膀上，靠在墙上，低头在按什么。
座位上的手机叮了一声，划开，是宋词是信息。
【。：怎么这么慢？】
刚发完，车子就在面前停了下来。
宋词抬头，手里拿着手机，还停留在发出去的对话框上，神情有一瞬的茫然，然后马上拧着细眉，咕哝：“到了不说。”
周云冶打开车门要下车，被她喊住，然后她自己拉开车门上去，“下来干什么，外面冷死了，你这老身板，小心又感冒。”
“我不老。”他难得想起要反驳。
宋词本来低头拆他放在座位上的甜点，闻言惊讶了下，嘴角翘了翘，“行，周叔叔年轻有为。”
周云冶没吭声了。
盒子里面三块蛋糕，除了她要求的草莓千层，还买了两块别的。
甜点的味道很香，浓郁，周云冶不爱吃甜食，但宋词似乎很喜欢，她用勺子插了一小块，在放进嘴里的时候顿了下，朝他嘴边递过去，“要尝尝吗？”
周云冶看着她，隔半秒，才低眸，视线在蛋糕上落了下，说：“你吃就好。”
“哦。”宋词瞥他一眼，手腕一转，收回来自己咬掉。然后手撑着桌椅，靠近，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抬头在他嘴上亲了下。
周云冶：“……”
宋词面色如常地坐回来，端着小盘子吃得津津有味，还煞有其事地问：“甜吗？”
周云冶看着她好半晌，才抽了张纸，帮她把嘴角的奶油擦掉，问：“这么喜欢吃？”
“嗯哼，又要说甜食少吃？”
“……没有。”他说，“你喜欢就好。”
宋词笑了下，垂眸专心吃东西。
一路上，除了刚开始，她都不怎么说话。周云冶说过，宋词的情绪表露很明显，一旦心情不好，或者烦躁，就很容易被看出来。
尽管她尽力在装作若无其事，但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一块小蛋糕，她吃得很慢，小口嚼着。
周云冶本身就不是热闹的人，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一旦宋词变得安静，基本上他就找不到什么话题了。
“心情不好？”
宋词正用叉子叉了一块草莓要吃，闻言动作顿了下，她瞟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垂眸继续吃，“没，我怎么会心情不好。”
车子稳当地开着，路边的行道木呼闪而过，行人匆匆，避着萧瑟秋风。
她明显心不在焉。
宋词平时看似什么都无所谓，但其实比谁都要敏感。
周云冶开着车，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下，直到前面红灯亮起，他才开口叫人：“宋词。”
“嗯？”她正把最后一块蛋糕叉嘴里。
周云冶说：“你上次说的事，我同意你的决定。”
手一晃，蛋糕没进嘴里，啪嗒一下掉纸盒上，宋词表情有点愣，像是没听懂。
十字路口车流多，前面堵得很长，车子只能慢慢移动。
周云冶转头看她一眼。
宋词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隔了好几秒，才问：“为什么突然……”
前面车子动了，他往前开，说：“我认真地想了下，这确实是你的人生，你应该自己决定，上次我太冲动了。”
她应该是开心的，但此刻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宋词好半天都没说话。
他忍不住转过头。
周云冶觉得，她表情有些奇怪，眉心皱起，“还在生气？”
宋词张了张嘴：“我……”
她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句：“我的事我会自己好好决定的。”
周云冶怔了下，点头：“好。”
因为这个插曲，接下去的一段路，车厢里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可怕。
他没说话，一路将她送回家。
宋词开车门下车，书包在桌椅上勾了下，她伸手去解的时候，才发现周云冶表情有些奇怪。
傍晚的余晖透过车窗，漏进来一些，落在他脸上。而在光线的照射下，表情的细微便显得很明显。
在她眼里，周云冶一直是沉静内敛的，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
但此刻他蹙着眉头，却像遇到了什么事。
但宋词今天的状态也没有太好，她没有余力去问情绪他怎么回事了，她想，周云冶比她大那么多，大概事情再怎么糟糕，都能处理的吧。
胳膊上的书包摇摇欲坠，宋词低着头，边看手机上的信息，边往楼道走。
旧楼门口的道路坑坑洼洼，最近前面的道路在修缮，碎石子和黄泥沙冲到了这里，周围显得脏乱又落后。
刚爬到二楼，就听见祝小玉尖锐的嗓门声，以及东西砸在门上的闷响。
宋词从手机上抬起头。
“给我滚，你他妈还敢来！滚，再让老娘看见你，我弄死你！滚！”
宋词茫然了一瞬，紧接着，便看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伴随着祝小玉的骂声，从楼梯上踉跄下来，“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这么多年，脾气还是这么恶劣……”
“滚！我脾气就这样！”祝小玉又扔了什么东西下来，“啪”一声砸在墙上，然后滚到台阶上。
是一只鞋子。
男人骂骂咧咧地下来，“我不跟你说话，你好好想想……”下了拐角，跟站在楼梯口，拎着书包的宋词对上眼，然后愣住。
那一瞬间，宋词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
她拿着手机，抬头看着眼前这人，脑子里还思考了一下，这个人是谁。
男人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似惊喜，又似害怕，迟疑了半秒，才快步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惊讶道：“小词，你、下课了？”
宋词还没作何反应，闻声而来的祝小玉冲过来，一把掀开宋学章，后者在扶手上撞了下，也是这里的楼梯台阶平，避免了被祝小玉推下楼的后果。
她第一次像个母亲，护犊般把宋词扯到身后，往她后背一堆，低声耻道：“进去。”
然后转过身，冷着脸面对宋学章，扫了一眼，转身要走。
宋学章急着喊出声：“小词，我是爸爸，记得吗？”
祝小玉拖了脚上的鞋子，直接朝他身上甩过去：“呸！你他妈哪来的脸！”
宋词站在祝小玉后面，打量了宋学章好几眼，只觉得陌生，宋学章跟祝小玉离婚的时候，她才几岁，都这么多年了，早就记不清鼻子眼睛了。
眼前这人，就是一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而已。
她还没来及表明自己的厌恶，就被祝小玉拉进去了，倒便宜了宋学章，免挨了一顿骂。
吃完饭，宋词仍然情绪不高，祝小玉破天荒没有开口骂人，沉默地收了碗筷，等回来的时候，破沙发上坐着的人已经转移到了房间。
她躺在床上，盯着明晃晃的灯光，突然想起傍晚下车的时候，周云冶的样子。突然就后悔起来。
她想，她应该问问周云冶是不是心情不好的。
但现在好像又有点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