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零章 大结局184

  他自暗处走来,身着墨黑的缂丝襕袍带着迫人的气势,来到隐隐绰绰的光影之下。

  他垂着眼冲这群仓皇的女人一一看过去……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浑身抖若筛糠的王氏身上,

  并她怀中襁褓里的那个婴儿。

  王氏抬头看向眼前的这名年轻男子,他虽没有开口,王氏依旧能感觉有莫名的恐惧瞬间袭来。她止不住泪流满面,抱紧怀里的孩子,一面摇着头冲那冯使君哀求,可是她说不出话来,只能自喉间发出呜呜呜的哀鸣。

  使君大人死死盯着王氏怀中的婴儿瞧了许久,就在众人皆以为今晚的杀戮将从薛恒的小女儿头上开始时,昏暗的空气中飘来他古井无波的询问:

  “她是谁?”

  薛恒瘫坐在地,早已无力再对答。反倒是跪立一旁的头扎总角的小女孩开了口:

  “她是我的三妹妹。”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悦耳,像黄鹂鸟般婉转。男人转过头,便迎上那双黑黝黝又亮闪闪的眸子:

  “回使君的话,这是我三妹妹薛可蕊。”

  小姑娘口齿伶俐,一脸笃定:

  “她才七个月,连话也不会说,她不是坏人。”

  男人笑了,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他冲小女孩点点头,弯下腰来认真看着她的脸:

  “那么,你可是唤作薛可菁?”

  此话一出,女孩身后便有一妇人面色一变,抬手将这总角孩童扯进怀里,试图阻止她说话。

  可是薛可菁不肯闭嘴,眼前的使君大人长得如此好看,怎能是坏蛋?她觉得她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胆小鬼,于是她挣扎着摆脱了她母亲的控制,大大方方冲到男人跟前点点头:

  “是的,使君大人,我就是薛可菁。”

  男人展眉,嘴角有笑意如涟漪层层放大。他直起身来,冲薛恒高声说话:

  “薛恒,本官可以放过你薛家。只是为日后审案计,你须得献出一人做人质让本官带走。”

  薛恒一凛,忙不迭膝行数步,想让冯使君把自己带走。却见那使君弯下腰,拿手指着王氏怀中的婴儿冲王氏说话:

  “我冯驾要这个孩子,给我带走。”

  第一八四章 番外·百花杀(二)

  我是人质, 是被父亲质押在冯府的人质。

  从来都只听说战败国的太子会被自己的国人送去战胜国做人质,却从没听过有谁家会因为自己做了错事,把子女送去官衙做人质。

  可是我就遇上了这样的奇葩事。

  其实奇葩事还不止一件,我虽离开父母做了人质, 多年后,当母亲与我再聚,提及我出生便被迫离家的事时,母亲还会无限感慨地说:

  冯大人是好人, 当年多亏了他出手,不然咱们薛家早在吴守信垮台那日就该散伙了。

  每每听见这话, 我就会笑。母亲常常嗤笑父亲钻钱眼里去了, 我看她其实也钻在钱眼里的。

  父亲靠着官府发财,先头的官老爷垮台了,父亲理应受到牵连, 用脚板底也能想到。可是大人放过了他,替他在皇帝面前打了掩护, 母亲便说大人的好话。可如若大人秉公执法也抄了咱薛家, 母亲又该如何说呢?

  * * *

  我叫薛可蕊,今年十八岁。

  我自生下来便被大人带回了冯府, 听奶娘张嬷嬷说, 大人是在一个雨夜把我带回冯府的,那时的他未及加冠。

  彼时大人是有妻子的, 是咱京城里最高贵的郡主。可是不知为何大人却总不回京城, 他就留在了这凉州, 建了一座冯府,修了一方巨大的荷塘。

  我喜欢这荷塘,每次大人放衙后抱着我来这荷塘边的扇亭吹风时,我都会高兴得咯咯咯直笑。

  大人没有孩子,却把我照顾得挺好。我是作为薛府的人质留在冯府的,而大人似乎忘记了我人质的身份,只把我当成了练就一身“奶爸”本领的试验田。

  大人很有耐心,他得空便会向奶娘学习怎样抱孩子,孩子才能觉得舒服。还向奶娘学习怎样哄孩子睡觉,给孩子喂食……

  张嬷嬷总是偷偷地逢人便笑,大人可真是个机灵人儿,一教便会,不像那些粗手粗脚的莽大汉,提起孩子就抓瞎,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会照顾。

  大人他心细手巧,除了没法亲自奶孩子,旁的手艺,他可是玩得溜溜的,怨不得大家总是夸大人文能定乾坤,武能安天下。这可让张嬷嬷捡到不少懒躲哩!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能理解大人非要选我这样一个婴儿做人质的意义所在。

  选我做人质,虽然可以给父亲薛恒带来心理上的威慑感,可与此同时,我给接手我的人带来的负担与麻烦,远远大过他能获得的利益——

  在我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他要照顾我的生活。在我牙牙学语的时候,他还要陪我说话,陪我玩乐。

  慢慢地,我变得越来越强壮,也越来越顽皮。我力气变得很大,成天爬树翻墙,掏鸟窝,捅马蜂窝。

  每一次遇到险情,念春都会去寻大人。念春一去,无论大人正在做什么,他都会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十万火急,亲自出马,飞奔到我跟前来攀高墙、战马蜂。

  大人身高腿长,胳膊也长,干起翻墙爬树的活计来可谓是驾轻就熟,为此,大人没少赢得我最热烈的喝彩和拥抱。

  大人是凉州最大的官,却天天要为我这个薛家小屁孩的事鞍前马后地转,惹得旁人常常以异样的眼光看大人。

  可是大人的官最大,旁人有再多的惊讶也只能选择咽下肚子去。

  大人却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总是笑眯眯地鼓励我,安慰我:“蕊儿别怕,你是我冯驾的女孩儿,除了杀人放火,你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我也乐了。我薛可蕊可是认真念过书的,杀人放火,那是强盗行径,我怎么可能会去做?

  于是我拍拍大人的胸膛让他放心:蕊儿是乖孩子,一定不会给大人您丢脸的!

  得到我保证的大人果然“放心”了,他继续放任我驰骋郊野。也正是因为有了大人这样无所不能的“护卫”一路保驾护航,我的胆子愈来愈大,行事也越来越猖狂。

  有时候直闹到大人他自己都下不来台了,他便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微微上扬,挂上那浅浅的笑,用懒散又无所谓的语气对我说话:

  “蕊儿乖,别顽皮,跟我回家……”

  直到有一天傍晚,我正爬上了一棵酸枣树,尽情享受极顶的乐趣时,树下小道上走过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她梳着简单的发髻,用白帕子包了,一身素白,一脸颓然地在路上走。

  这女人模样倒是生的周正,只是身上太素了,脸色也不好看,跟走马大街路口办丧事的周家人一样,脸上一层晦气。

  我不喜欢她,一时间心头有恶念顿生,于是我便捻起一粒酸枣,眯起一只眼,对准那女人的脸,来了一发……

  俗话说得好,只图一时之快,遂受无穷之伤。

  那一晚我破天荒感到了害怕,第一次一个人缩在厢房里冰冷的被窝中连晚饭都没敢出去吃——

  抱松园上房里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我想,那带白帕子的女人怕是将大人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我听见她骂了许多话,许多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话:

  她说大人怕不是有毛病,眼前娶个现成的妻子当摆设,非要抢别人家的女儿来养。大人你若是想要女儿,堂堂郡主还不够资格给你生女儿?

  她还骂大人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他们李家对大人一路扶持,扶持到一方节度使。却在安东遭遇辽人血洗时,想派大人出兵东援,竟然被大人以距离过远为由果断拒绝!

  现如今康王一脉尽断,只留下她容月一人,还是个守活寡的。冯驾你不忠不义,不仁不孝,做出这等离经叛道,抛妻离家,背信弃义的龌龊事,冯驾你禽兽不如!

  那女人的战斗力实在太强悍了,她从酉时一直骂到了亥时。就像是大人杀了她全家一样,她对大人尽一切诅咒之能事,就因为今天傍晚在酸枣树下被我丢了一颗酸枣!

  我又气又怕,想冲出去揍那女人,却苦于自己太过弱小,打不过她,便只能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枕着那声遏行云的河东狮吼沉沉入睡时,大人进了我的房间。

  他揭开被子看见我带着满面泪痕入睡,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轻轻拍我的脸,把我唤醒。

  “蕊儿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我睁开眼,看见他嘴角那嘲弄的笑,我愈发委屈了。心头一股酸涩喷涌而出,我哇地一声狂哭出声:

  “大人!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手太滑,酸枣不小心掉到了那夫人脸上,她便要作势打我……”

  大人见我哭,果然开始手忙脚乱。

  他抬起袖子替我擦拭脸上的泪,口中不停温言宽慰我:

  “蕊儿莫怕,驾可没有怨你的意思。就算你真的想将酸枣丢到那夫人脸上,驾也不会对你说半个不字……”

  “那夫人坏,不是好人!一点点破事便母老虎一般逮着人咬。”

  听得我发言,大人忙不迭点头,连声附和:

  “是的,是的,蕊儿说的对,容月她就不是个好的。不止她,连带他们整个李家都不是个好的!还是驾的蕊儿好,人美又心善。乖蕊儿可千万别再哭了,哭得我这心里一抽一抽的痛……”

  大人对我的维护,超出了我自己的想象,很是让我满意,于是我终于止住了哭。

  当然,为了让整个过程看上去比较和缓流畅,我还是坚持抽泣了好一会儿才停止了哭泣,就好像我真的经历了心头巨大伤痛的缓慢愈合一样。

  我抬起胳膊捂住了脸,在心底暗暗得意:就知道只要我一哭,大人他必定俯地认输!

  ……

  我与大人就这样在欢笑与泪水中一同走过了十三个春秋,直到这一年的春节,我干了一件特别愚蠢的事……

  正准备出门看花灯的我,身下突然开始流血,先是流了一腿,后来流了一凳子。

  我害怕极了,急急忙忙躺到床上。感受到身下汩汩热源不断,不用低头也能知道,一定是流一床了!

  我害怕极了,躺在床上就开始张嘴大喊。可是那会正值人们出门看花灯,放炮仗,四周闹哄哄的。念春和念夏被我支出门去寻大人了,旁的丫鬟也不知去了哪里,我喊了老半天也没人来应一声。

  终于,我的情绪崩溃了。我还年轻,才十三岁,我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抱松园的厢房里!

  于是我强忍着腹部的疼痛,决心一定要去到院子外寻求帮助。为避免失血过多毙命,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下半身不要动弹,从床榻上翻身爬到了地上。

  我挥动胳膊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往门口爬,一边爬,一边给自己鼓劲:

  加油!你一定能行的,很快就能爬出门了!

  ”嘭”地一声,门被人自外推开了。大人大踏步冲进了房间……

  他看见正在地上奋力爬行的我惊呆了。

  能在失血过多毙命前见到他的面,我心内一震,忍不住对着大人痛哭出声。

  “大人!救救我!”

  许多重伤之人会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便会心内一松,昏死过去。我还算坚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冲大人伸出了手。

  或许是房中逶迤满地的鲜血震慑到了大人,他飞奔到我面前来,将我一把搂进怀里,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蕊儿……蕊儿,你究竟哪里不舒服?”

  我眼含热泪,抓起大人的手,按到了自己的小腹上,口中难言。

  大人一怔,继而摸到了我裙摆上的濡湿。

  我看见他面上有风云变化,眼中尽是奇怪的光。

  很快,大人便重新打起了精神,他温言安慰我不要怕,他这就去唤个嬷嬷来帮我处置……

  我着急了,我受伤了,大人为何不亲自替我疗伤,反倒去寻嬷嬷!

  我抬手想拉住大人,可是他跑太快,我没能抓得住他。

  很快,有嬷嬷来了,嬷嬷笑眯眯地俯低我耳旁悄悄地说话……

  得知真相的我恨不得立马寻个地缝把自己给埋起来。

  可是大人他不允许我把自己埋起来。

  他端着一盅红糖水进了我的房间。

  “蕊儿肚子还痛吗?”

  “不!”我把自己埋在被窝里拒绝露面。

  “既然不痛便起来吧,天儿还早呢,驾带你出去看花灯。”

  “不!”

  “……”

  大人不说话,来到我床头侧身坐下:

  “蕊儿乖,驾给你带了这个,你喝了肚子便会暖起来。”

  “不!”

  大人顿了顿,他放下手中的陶盅,寻到我的手,紧紧捂在心口:

  “蕊儿你知驾有多高兴吗?”

  我依旧将自己埋在被窝里不说话,我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我的蕊儿终于长大了,驾等你十三年了……”

  ……

  下人们都在暗戳戳地议论,他们都说我是大人给他自己养的童养媳。

  我不知道什么是童养媳,可是从他们那一脸八卦又隐含着诡异兴奋感的语气来看,一定不是件好事。

  我不高兴了,大人如此疼爱我,我不允许旁人说他的坏话!于是我便蹬蹬蹬冲去那有着诺大荷塘的书房去寻大人。

  “大人!赶马的邱十八说我是你的童养媳!”

  我气鼓鼓地对大人汇报,希望他能发威惩处那祸害他名声的邱十八,把这个多嘴的马夫送去人市。

  没想到大人却并不生气,他只是放下了自己手中的书,抬起眼来认真看着我:

  “蕊儿,你喜欢我么?”

  我一脸不可思议,这还用问么?

  自然一通猛点头啊!

  “喜欢!”我斩钉截铁。

  大人笑,他摇摇头,继续开口:

  “是什么样的喜欢?把我当做父亲,还是兄长?”

  大人对我说话向来很温柔,只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分明听见了他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变成了能主宰大人命运的神。

  我很想再次捉弄一下大人,叫他做我的父亲。可是我忍住了,我的父亲是薛家二老爷,可不是能拿来随便开玩笑的。于是我抬起胳膊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

  “就把你当大人那样喜欢啊!大人放心,蕊儿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大人没有动作,我看见他的喉结滚了滚,却也没有说话。他面上有我看不明白的踯躅,却不肯明白告诉我。

  我知道他还当我是小孩,可是我已经不小了,我明白许多大人以为我不明白的事。我马上十四岁了,嬷嬷说女孩来过葵水后便开始成年。

  我觉得嬷嬷说得很对,因为我的胸脯开始变得鼓胀,我的腰肢愈发柔软纤细,双腿开始变得浑圆修长,我的脸颊变得像那沁芳楼窗牖缝里的那些姑娘那样,能对男人产生巨大的吸引力……

  走在大街上,会有骑马而过的年青公子不知好歹冲我吹口哨,甚至有人会来试图跟我搭讪。每每这时候,护卫谢冲便会冲我埋怨一通,说我不坐马车是多么的不明智。

  对此我总是嗤之以鼻,这些毛头小子的青涩伎俩我统统瞧不上。

  我喜欢成熟、有担当的男人。

  一身正气,英姿飒爽——

  就像我的大人。

  于是在我十五岁及笄礼后,我决定“主动出击”。

  及笄礼后,为庆祝我成年,大人带我去狮子滩泡温泉。他带了另一个女将军,唤做殷玦画的陪我一起泡,而他自己则去了另外的池子。

第一八零章 大结局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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