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鲛绡痕（一）
叛乱的事情理清后，连夜里欧阳植的同党们也纷纷一同被押入大牢问刑不在话下。
皇上经历了一整夜如梦靥的一般的逼宫事件，到了清晨仍是惊魂未定。他不敢想象若是真被这逆子夺了权，自己的未来乃至整个朝廷将如何悲惨。史官们也会胡编乱造激情澎湃的将这一晚的事情记载，后人恐怕只会记得欧阳植这个孤胆英雄而不会在意他这么一个昏庸无能的皇帝。不过这一切多亏了萧在宥，要不是他前一日就将欧阳植的谋划告诉皇上并提前做出准备，皇上自己恐怕也难以应付。虽然恨透了欧阳植这个逆子，但想到皇上想到自己还有萧在宥这个孝顺的儿子，心里少许或有安慰。
即将天明时皇后得知昨晚是欧阳植逼宫不成反被抓获的消息，她这才欢天喜地的敞开大门，又特意装作憔悴焦灼的模样跑去正殿探望皇上。
“皇上，臣妾昨夜差点被歹人袭击，今早还能与您相见，臣妾真是……”皇后说着话委屈的落下泪来。
“朕没事，皇后你也别太伤神。”
“欧阳植逼宫，这叫臣妾怎么不伤神，他恨臣妾入骨，来杀本宫便好了，何必要对自己的父皇下手！真是大逆不道……”
皇上叹息，“哼！连自己的亲娘舅都狠心杀害的人，还能指望他把谁放在眼里。”
皇后顺势说道：“多亏了萧王爷，要不是他及时察觉，恐怕今早就……臣妾还是不说了。皇上龙体重要。”皇后怕皇上看出自己故意护子，便不再多言，没料到皇上竟亲口说道：“皇后言之有理，昨夜之事，萧王爷还是立刻大功。若不是因为昨夜之事，恐怕朕还真看不出谁该立为太子。”
“皇上的意思是？”
“对，朕要将萧王爷重新立为太子。至于逆子欧阳植，就按国律处置罢！”
皇后听后喜极而泣，连声道：“恭喜皇上，您终于与太子团聚。今后父子相和，定保我南朝国今后愈加昌盛！”
皇上一向金口难开，但他只要放了话，那便是雷厉风行。果不其然三日之内，欧阳植在朝中的同党便被一扫而光，甚至连同天道会残党也被剿灭。翻阅了大内密探的奏折，皇上惊骇，这才知道原来欧阳植竟然是天道会的头目，是他一直控制天道会用以对付南朝。三番两次的刺杀事件也是他幕后指使，而皇上之前在此却还一直怀疑萧在宥。
平定叛党之后，朝廷人马重整。新官上任，都是些清澈的面孔。这些新官都是今年真真正正的状元，无一作假。百姓们也开始重新树立起对选官制度的信任。皇上看到朝堂上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心中甚是欣慰。
一月后的某日早朝上，太监才正式宣读谋逆事件的结果：罗大户屡次诱导二王爷谋反，三日之后斩首示众。欧阳植大逆不道，连夜逼宫，被降为庶民并发配边疆戍守，永久不得回归。而萧王及时察觉异端，救陛下于危难之中，恢复萧王爷太子之位，同时皇家承认萧王妃，并册封为其为太子妃，册封大典于五日后举行。
结果宣读后，群臣皆呼“皇上圣明。”
萧在宥预料到自己被恢复太子之位，却没料到父皇竟能够承认林小鹿。这倒是情理之中却是意料之外，他惊喜而跪地叩谢道：“多谢父皇成全！”
皇上说道：“既然你们两厢情愿，朕也不能做那种无情无义之人。希望你们日后永结同心，共同经营我□□基业。”
大臣们揣摩皇上这话中之意，似乎确有退位让贤之疑。可是无论如何册封林小鹿之事确实是皇上送给萧在宥的大礼，这件事皇上甚至没有同皇后商量，皇后虽然一直希望太子妃的人选是她自己家族的人，而今皇上亲自赐婚，并当众承认。皇后也便默默接受，以讨好太子便不在做阻挠。
欧阳植败落后，树倒猢狲散。后宫里但凡跟他稍挨着点边的人都一同发配边疆了，唯有许妃还在宫中苟延残喘。皇上念在多年情分，却饶她不死，但她被打入冷宫的那天哭喊着要见皇上。皇上完全可以不必理会她，然而太后心慈，她老人家念在许妃多年吃斋守道，为皇族祈福的份上让皇上最后去看一看她。虽然她儿子不孝，但许将军曾为皇族立下功劳。皇上听了太后的话，随即移驾到许妃宫中。
皇上见到许妃时，她正痴痴的坐在梳妆台前画眉。宫女本要报皇上驾到，却被皇上制止了。他慢慢地朝许妃走过去。
“皇上！”
许妃从镜中看到他，立刻转过身来。她虽然无泪，却精神恍惚。
皇上背过她，说道：“想必你已经知道欧阳植逼宫的事，他已被朕贬为庶民，发配边关。”
许妃跪地哭诉道：“皇上！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指望您能放过臣妾，这些其实都是臣妾一人指使，与王爷没有半点关系呐！皇上如何能那样狠心，将自己的孩子送去边关！您千万不要一时冲动……”
“你指使？”
面对皇上的反问，许妃眼神飘忽，又坚定的连连点头。
皇上冷笑道：“许妃，你还要帮他欺瞒朕欺瞒到什么时候，你这番纵容他，才酿成今日之错，他亲手杀死自己的舅舅，难道你会不知？如今他犯了大过，你还要替他背罪！你真是令朕失望！”
“皇上！您从不宠信臣妾，臣妾认了！可是您就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吗？他可是您的皇子呐！”
皇上发怒道：“正因为如此，朕才没有直接杀了他！”
许妃跪坐在地上，表情麻木，她知道事情已无挽回的余地。一切已成定局。她自言自语着，“皇上还是偏爱萧妃，可怜臣妾一个活人竟也不能代替一个死去多年的亡魂。如果您的恩泽能够多给王爷一点，他不会变成今日的样子……”
皇上不愿再理会她，径直向外走。
“皇上！”她忽然喊道。
皇上站定，听她接下来又要说什么。
“臣妾此生认命了，臣妾不指望您能宽恕，只是最后想要告诫皇上您万万不可册封太子那姬妾为妃呐！”
皇上疑惑转身，不知她又要耍什么把戏。
“臣妾在庆典上见过萧王爷那姬妾，皇上知道臣妾懂些道法，当日臣妾一眼便看出那女子非同人类，恐怕是个妖孽，若是将她纳入皇宫之中恐怕将是个祸患呐！您千万要将她早些处死为好！”
皇上听后发怒道：“一派胡言，你自己死到临头，竟要污蔑他人！许妃，你的心为何如此歹毒！”
“臣妾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皇上也不会相信，但是臣妾还是要把这件事告诉皇上您，即便您杀了臣妾！”
“够了！朕看你真的是疯了！”皇上转过身去就要夺门而走。许妃却抱着皇上的腿，继续歇斯底里的说道：“您千万要杀了那妖女，否则将殃及天下呐！”
皇上挣脱开来，公公们见状上来护驾。将许妃关入房间里，并给门上了锁。
太监宫女跪地张皇而道：“皇上您受惊了！”
“她疯了!真的疯了。整日神神叨叨，妖言惑众！今后不许她离开这屋子半步！”说罢，皇上离开许妃寝宫，从此再无来过。
萧王府这些日子又换了牌匾，立为太子府。林小鹿却说还是喜欢以前的山木园。又听说不久之后自己将被册封为太子妃，心里不免又多了一层压力，在萧在宥面前却不得不强颜欢笑。萧在宥知道她并不在意那些虚无的名分，却还是费劲权利给她争取。
夜晚他俩在庭院月下闲聊，林小鹿忽然主动提道：“我一定要做你的太子妃吗？”
“一定。”
“没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林小鹿撇撇嘴，低声说他“还真是霸道。”
“再过两日就要举行册封仪式，到那时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我们。”
林小鹿看他得瑟的模样不由得发笑。
“现在欧阳植已败落，日后你虽然少了一大敌人，但朝中恐怕还有许多未清除的欧阳植残党。你千万谨慎才是。”
萧在宥轻抚她的秀发，“我从来不怕自己身边有多少敌人，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林小鹿装作不经意的听到他的话，心里却满是悲伤。最近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愈发虚弱，却勉强撑着尽量不让他察觉。林小鹿知道自己不会永远在他身边，能陪伴的日子恐怕无多了。
次日，她的身体愈发的虚弱，清晨醒来对镜梳妆，她竟看到自己的脸在慢慢的消失，她似乎就要看不到自己。正在她不知所措时，丫鬟在门外准备进来服侍，却听她在屋中忽然说道：“我再休息片刻，你们先去忙别的。”她随手拿起木梳慌乱的不断给自己梳发，给自己若隐若现的脸化妆，她抹了浓重的口红，直到那抹唇红看的足够清晰，她确定自己还存在着，才渐渐放下手里的木梳，对着镜子淌下眼泪来。她还能摸到自己的泪是热的，感觉的到自己的体温，只是这体温却渐渐变得冰凉。
一天里，丫鬟们不断送来仪式上要穿着的礼服，专她量体裁衣。她身披那一袭华贵的礼服，珠英宝饰点缀周身，她想象着明日册封典礼的情景。她推窗子，对面萧在宥也正好推开窗，两人相对而凝望，似乎此时夜静无人之时，面对着天地间才算是最典雅庄重的仪式。萧在宥对着她微笑，夜色朦胧却看不清她的面孔，不知她已满眼含泪，更不知她的双脚正在慢慢变得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