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黄昏之战
后来的日子如常，衡靖依然不搭理我，我也不稀罕。只是我很凑巧地怀孕了，感觉生活又走到了一个新阶段。
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转眼间就要生孩子带孩子了！
怀孕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我感觉自己从此不再是孤零零地只有自己了，至少我的孩子会陪着我。虽然孩子他爹一点儿不在意他，不过这是我的孩子，顶多算是借了衡靖一点祖传的高颜值，与他没有太多关系。
天后将我照顾得很好，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取名叫做惠畅。名字取自人间的一篇文章，说的是三五知己，春日出游，潇洒惬意，读来令人无比怀念美好的少年时光，我便将此愿寄托于我儿。
我安安静静地在碧落宫里带孩子，以为就这样岁月安稳。
是我远远低估了路冥，和潜藏在他对我关怀备至的面具下的野心。
众所周知，天帝生性随和，说难听了就是性格软弱，先天帝还在时没有人看好他——除了智神□□，也就是现在的天后。大家都不知道名门望族出身个人能力也强大的她为什么会选择与平庸的农神和裕结婚。直到她生下衡靖这个天纵英才，先天帝就改了主意，要把未来的天界交给农神，但谁不知道，先天帝真正想要的继承人是衡靖呢？
谁都不知道的是，路冥会突然以天帝昏庸无能的理由突然发难。
那一日的黄昏，夕阳灿烂得像路从前在人间给我买的蛋黄酥。突然又许多天神悍然闯入议事殿，宣称要见天帝。
天帝急匆匆赶到议事殿，我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便也跟了去，只见雨神立于殿央，手捧檄文，旁边却是路冥。我的心咯噔一跳，感觉大事不妙。
年迈的雨神当着诸神的面，大声朗读檄文，控诉天帝身为天界管理者，昏庸无能，不辨是非，疏于政事，以致天界外强中干，内忧外患……滔滔不绝长篇大论下来，只有文末一句是核心：“还请天帝让贤。”
大家心里都清楚，只要衡靖还在，就算让贤也让不到路冥，所以路冥必有后手。看今日诸神在此……莫非路冥已经拉拢到大部分望族的支持？
环顾四周，此时又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唯独天后不在，许是到军营通知衡靖去了。我内心不安，开始担心起来，如果等会儿天后把衡靖和天兵都带了来，那路冥不就只能束手就擒？不，路冥怎么可能孤身而来，必然也是私下集结了军队……大战一触即发。
天界已经许久没有大规模的内乱了。说书人说合久必分，今日或许就是这个分的时机。
说实在的，我不在意谁当天帝，于我而言都是与我的惠畅相依为命而已，没有多大区别。只是我怕……
我以为我早放下了，没想到，再次看到他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担心他。我担心他做什么呢？他过得好好的，好得都能来闹事了。
果不其然，路冥暗地里结交了不少人脉，众神之中竟有不少表示天帝应当让贤，并推举路冥。天帝不知所措，大约是被吓着了。此时两方僵持不下，却还保持着表面的和谐，没有动武。一旦有任何一方先动手，哪怕是轻微的推搡，也会导致局面向武力抗争的方向奔去。此时衡靖未到，必然是路冥占据上风，只怕会直接控制整个议事殿，众神在内，即使衡靖带兵前来解围，必将有所顾虑。怕是等会儿这里得围成个好几层互相牵制，看谁能打破僵局突出重围才能结束。
我想了这许多，却也没想出来这事儿怎么解决才最好，但是对于我自己来说，找机会先逃离这个危险的议事殿准没错。无论是谁获得了最后的胜利，我不在场，此事就与我的关系就少一些，危险也就小一些。
我以需要回去照顾惠畅为由溜了出去，才出去不远便遇见了许久不见的承萍。
承萍似乎过得不好，那张精巧小脸憔悴了许多。我想到议事殿里正在发生的事，拦下她问道：“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去议事殿，我要阻止路冥。”
“太危险了，我好不容易才出来，里面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还进去做什么！”
“我一定要去……我的父亲母亲都在里面！”承萍激动得全身发抖。
是了，承萍的家族势力强大，路冥必然是拉了他们站队自己，就算想要划清界限，有姻亲的关系在，自然也不可能脱得了干系。揪心，我心里很不舒服，承萍也极无辜。我仍旧劝承萍：“议事殿很危险，你进去不是让父母更担心么！”
“我就要进去！路冥一定会输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父母亲被抓起来流放到地下去！”
局势未明，承萍为什么斩钉截铁地说路冥一定会输？
我怀疑天后早就布下了局，我们的智慧之神布个大局将天界有异心的神都引出来清洗掉，又有何难？承萍此时贸然闯入会不会将局势搅得更乱？于是我故意道：“你怎么肯定路冥会输？说不定明天你就是天后了。”
“不……我……我把消息……遥菁已经提前知道了，天帝天后肯定也知道了。”
遥菁？药神？他不是一天到晚窝着不出门，只爱对着古籍和炉子炼药的么？而且他有一半的鲛人血统，一向不被自诩高贵的各大家族待见，承萍的交际圈子里怎么会出现他？
我脑子里有些混乱，道：“你别急，药神他一贯与世无争，不一定会插手此事。”
“不，当时，当时南海水神也在……他，他一定听到了……”
南海水神？这又是谁？我想起之前听说羽岚与一个南海的小神最近玩得可好，想来应当是他。承萍敏感多疑，想得可是相当远啊，居然还能想到消息会绕这么大个圈子传到天帝天后那里。且不说南海水神听没听到，就算是消息传到羽岚那儿，以他的性子自然是当笑话听过便忘了的……
承萍也是个可怜的，嫁给不喜欢的路冥而且全家都被他拖下水。路冥啊路冥，你可真是害人不浅，我竟是受害者里受伤最轻的一个了。我不忍心，拉着承萍要走，苦口婆心地劝她：“咱们掺和这趟混水做什么！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溜出来，偏你不怕死要进去。万一兵戎相见，你是能给你的父母亲挡刀呢还是反击啊？你躲远些，别叫你的父母亲担心，活着不好么……”
承萍哭哭啼啼地仍不愿走，我便威胁她要用缚灵锁捆了她拖走，她果然还是被缚灵锁吓住了，就被我拽着走了。
——其实我还没学会缚灵锁的法术，之前翻衡靖的书看到的，看来还是要赶紧学会怎么弄，下一次可不一定这么好骗……
我这边拽着承萍走，还得安慰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多事了，结果一不留神，撞上了什么。
唔？羽岚？“你怎么也来了？”看来这场僵持不下的大戏吸引了不少不问政事的神啊。
羽岚却是极少见的严肃神情，我一晃神还以为看见了衡靖，原来这哥俩真是亲的，严肃起来还真挺像的。羽岚道：“大家是不是都在议事殿？母亲呢？我哥呢？”
“天后和衡靖都不在，不过我猜应该很快会到的，你现在进去也没用，里面吵闹成一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动起手来了。”
羽岚看了我身旁的承萍一眼，惊到：“承萍？”
“路冥以我为威胁，逼我的父母支持他篡位，我逃出来是要救他们……”
我真的很想敲敲承萍的脑袋，你除了会哭还会什么，怎么救你的父母！我暂时不想理她，只与羽岚说话：“你平时都不管这些事，怎么……”
“清洛告诉我的，路冥要聚众起事，我便赶回来看看，一回来看到到处都静悄悄的，可不是出事了么！”
承萍脑补的消息传递过程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忽然，身后的议事殿传来一声诡异的惨叫。
又一声惨叫，很多声惨叫……
真打起来了！
虽然刚才我还急着要溜，现在却下意识地要去看看。我们都奔向议事殿，却被殿外景象惊呆：衡靖手下的天兵将议事殿围得严严实实，迅速控制住了场面。
衡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天兵竟无声无息地来到议事殿么？衡靖，无愧为战神。
局势已稳，我和羽岚进议事殿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承萍的身份不太适合……我便要将她再次拖走，她却发疯似的一头扎进去，获得了殿中众神的注意。
傻丫头，你现在进去是打算陪葬么？你命都没了还救什么父母？我和羽岚也没法救她了，她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议事殿上，天帝还坐在上头，天后站在前面主持大局，直接宣布支持路冥就任天帝的都是“叛天”行为。承萍跪在天后跟前，为父母求情，但是天后不可能开这个先例放过任何一个，不然后面都乱了套了。承萍还是不死心，死活拽着天后的裙摆求情，天后也很尴尬，只能说：“承萍，你未直接参与此事，可不追究，若你不领情，便与叛天之徒无异！”
承萍却道：“天后，您慈悲为怀……若我愿以命抵命……能否饶我父母不死……”
天后似乎无心再听，承萍便道：“求天后成全！”说罢，她直冲向殿中的大柱，一头撞了上去。
大家都愣住了。只见承萍，我们的花神，在议事殿开出了此生最后一朵花，沾了鲜血的海棠花从她的头上生出，一瞬开花又一瞬凋零，她的躯体像被抽干了一样，也随着海棠花凋谢而枯萎，渐渐消失。
承萍羽化了。
在大家都将注意力转向承萍时，路冥和跟随他的那些神，忽然暴起反抗，场面又混乱起来。我在心里骂自己太天真，就不该回来的！
路冥他们无意恋战，只杀出一条血路来，准备逃出殿外。在外面处理死伤的衡靖也赶回来拦截他们。路冥很不怕死地直接迎战衡靖，“咱们单挑。”
路冥你不要命了！
可是拦又拦不住，我只能躲在旁边力求自保。他们打得眼花缭乱，我也看不清谁输谁赢，只是干着急。有几个兵打到我这里来了，我忙着闪躲，再回头看时，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容日！你怎么也在！路冥怎么会胁持了容日！
“放开我姐姐！”容月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旁边都是打打杀杀的，像我，躲得可辛苦，怎么大家都乐意跑来掺和！
路冥大约是不敌衡靖，便挟持了容日，步步后退，打算离开议事殿。衡靖和容月也跟着步步紧逼，伺机救下容日。
一般来说，被挟持的都会正义凛然地说不用管我杀了他，谁知容日却哀求道：“你们让他走，让他走吧……”
被害者帮忙求情？这不像是被挟持啊？
“姐姐！你还没看清楚他的本性么！怎么还帮着求情！”
衡靖却不让容月再说话，怕激怒了路冥，只沉静与他对峙。似乎是找到一个机会，衡靖从侧面猛然发起法术攻击——这似乎在哪里看到过！是缚灵锁！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衡靖催动缚灵锁这种强大的上古秘术，场面并不震撼，但是一想到缚灵锁能直接锁住神的所有气息力量，就不寒而战。
只是千钧一发之际，容日竟主动替路冥挡下，生生被加上了缚灵锁，虚弱得跌倒在地。路冥见状，丢下容日便逃，衡靖追过去，容日竟用昏倒前的最后一点力气，扑到衡靖的剑上，以命拦住衡靖。
容月疯了一样又喊又叫：“姐！姐！容日！容日！你不要羽化！不要！不要……”容月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我也直愣愣地看着，旁边打斗的刀枪划破了我的手臂，才清醒过来：我又眼睁睁看着容日在我面前羽化了……
容日，为什么？你为什么愿为路冥付出性命？
原来，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有那么多我看不到的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却从未察觉容日对路冥生出的隐晦情愫竟在一点点滋生，甚至能为之付出性命。
路冥和跟随者一边撤退一边抵抗着追来的天兵，兵刃相交，激烈斗法，场面残忍而血腥。这样的场景，与恶名昭彰、残暴嗜血的地界鬼族又有何分别？所谓宁静美好的天界，根本就是编出来自欺欺人的假象。为生存，或为权利，争斗不休，这原是天地间万类万物的本性，从没有例外。
残阳如火，仿佛要将战场点燃，以掩盖血流成河的可怖景象。那令人作呕的红色里，有多少已经或者即将羽化的生命。
这是天界的黄昏，神族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