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南辕北辙

  我曾经幻想过、梦见过关于未来的很多场景,里面都有一个谁陪我一路前行。一开始那个谁像清晨的迷雾,面容模糊不清,想靠近去摸却又散了;后来他的轮廓逐渐清晰,一点一点从写意水墨画变成工笔白描的人物画,我看见那张脸,是路冥的脸。

  这天晚上,我的梦里只有我了,四顾皆茫然。

  看这以后的路,没有人陪我,只有我自己走了呀。

  醒来的时候,离婚期又近一日。我将希望寄托在路冥身上,毕竟他说好了要联系我的。

  三天了。为什么你还是没有找过我呢?哪怕是叫谁给我带一句话呢?

  我想了想,从小到大,路冥对我说的做的,一切都还在友情的范围以内,没有一点逾矩。

  但是我不信真的是我想多了。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行吧,那我找你总可以了吧。如果我们之间又一百步的距离,我迈出第一步,你有没有走完后面九十九步来见我的勇气?

  我尝试了一下自己学了半桶水的法术,用一个带有对方气息的物件,以法术使其自动寻踪,找到对方。

  我翻了半天,他送我的东西不少,可惜多半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在外面摆放的时间久了,带的气息有点杂乱,还有一些吃吃喝喝的更是早就没了。现在要找一个带他的气息比较强的东西还真不容易。

  我将箱箧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想起来,那个扎得我头皮疼的嵌宝镂花月季银簪……不对,现在是银镯子了。

  我看了看,它上面带的气息还挺浓厚,我都怀疑这是不是路冥揣兜里揣久了一直没送出去的“压箱底”。驱动法术,我让这个银镯子带上我的一句话给他:

  “我要结婚了。”

  这可是我在人间看话本子看到的经典台词,悲惨的相府小姐把这句话捎给落魄书生,书生就会来带她私奔!而且我用的是无比哀怨的语气,杀伤力必然大增!

  路冥,你有本事无动于衷!

  银镯子消失了,我的法术起码是应验了一半,至于能不能到路冥那里去就看运气了。

  盯着银镯子消失的方向,我忽然又担心起来:如果他就是无动于衷呢?我又能怎样呢?若缘尽于此,最终还不是得认命嫁人?

  婚前两家的礼仪工作快办好了,依然杳无音讯。我的法术果然是半桶水吧?还是说,路冥装不知道呢?我又不好再麻烦容月或者其他姐妹去找他,毕竟他回复容月说会联系我——虽然到现在还没把这话兑现了。

  为什么话本子上面写的相府千金这么容易就能和落魄书生联系上?

  我这红娘也有了(容月),信物也有了(银镯子),怎么我就是与公子无缘呢?

  说实在的,我也不是认定了非君不嫁什么的,问题是他能不能给我把话说清楚了,我想为自己和他的这些年求一个答案罢了。

  到底意难平。

  我开始思考承萍提出的抢婚问题——当然,我肯定是没法去抢婚的,我现在被关在家里了,结婚后就没有资格抢婚了,所以我思考的是,路冥会不会一直在憋大招,准备来拦路抢婚什么的……

  我的幻想终归是幻想——抢衡靖的婚?疯了吧,那可是战神啊,能打得过他的神还没出生呢。

  想到衡靖,我又产生了新的疑问:他为什么要娶我?在我的印象中,他就是那种活在传说里的人,与我们的日常生活没有一点儿联系,怎么突然就这么贴近生活地要结婚了?

  看来,他也是被逼婚的啊。我扑哧一笑,脑补出一个跟我一样被家里抓来结婚的倒霉蛋,唔,即使是战神,也逃不过逼婚。

  不过,我担忧别人做什么呢?如今我的前程一片灰暗,与家里喜气洋洋的张灯结彩形成极大的反差。

  婚期已定,就在今月十五日。家里早断了我和外界的联系,一开始姐妹们还能来看我,然后只能悄悄爬墙,后来墙也爬不得信也传不得,如今更是把我盯得死死的。

  我被盯得浑身发毛,心里极不痛快,这算什么,我这活得还不如那些被流放到地底下的鬼族,好歹他们被丢在那里以后就不被监视了!我也未曾表示自己要抗婚、逃婚,这样我反而更想反抗。

  反抗?反抗什么呢?那个人,杳无音信,还值得我反抗吗?

  我知道自暴自弃是不对的,但是现下这情形,换了谁都茫然无措吧。

  日子渐渐近了,我的心渐渐凉了。

  母亲为我捧来婚服。玄色的云裳如暗夜一般深沉,又如天河一般泛起波光,又以赤色火鸾尾羽为线,在下摆绣出一片燎原火光,又借来了一抹月光,光彩照人而不失柔美。可见母亲对我的婚事还是十分用心的。

  只是穿上婚服的我,神思早已飞远。路冥,我今天晚上结婚,如果在婚宴上,你要带我走,你说一句爱我,说你不想看到我嫁给他——不,只要你来了,哪怕只给我一个眼神……我都愿意为此一搏,我都愿意把剩下的九十九步走完。

  母亲为我梳起发髻,戴上发冠,唤回走神的我:“重焱,你在想什么呢,新娘子该有新娘子的样子。”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新婚事宜,还有家里人舍不得我之类的话。我知道,她这是侧击旁敲,提醒我既成现实就不要再想东想西,想故人故事。我也明白,我还抱着的遐想和希冀,只是婚前少女的最后一梦,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

  拜别家中父母长辈,代表着我要离开这个家开始新生活。

  然后呢?新娘盛装等待新郎,等他将自己接走。

  我的新郎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在期盼着什么,只是没有新郎来接,实在让我有些心慌:一是路冥没有出现,二是衡靖也没有出现,这还不可怕吗?他们是在半路打起来了?还是他们俩私奔了?

  家里的长辈们比我还慌。这要是新郎临时悔婚了,不仅是我丢脸,他们也丢脸——当然,天帝天后更丢脸。

  忽然有天兵传信来,是衡靖手底下的兵,说衡靖军务缠身,来不及接新娘,让我先自行前往碧落宫,他随后就到。

  好嘛,你们逼我结婚还要我自己去?我气得发颤,只想把家里布置的这些喜气洋洋的装饰都给烧了。还结什么婚!新娘不想嫁,新郎也不想娶!各回各家,各自安好!

  然后我就被家人簇拥着“押”到了碧落宫,家里人多就是了不起,可以直接把我给卖了,我还得笑着给他们数钱。

  衡靖面无表情地回到碧落宫,连衣服都不换一件就来拜堂了。呵,摆脸色给谁看呢?于是我也面无表情地跟他一起走流程,整个宫殿里只有我们俩仿佛游离在外,心不在焉,甚至有点像在上坟。

  流程走完了,按流程新娘该回新房等着,新郎该去接待宾客。结果衡靖又走了。

  他丢下一句“军务繁忙”,看得我一脸迷茫。

  你……?我……?就这样……我又被丢下了?

  虽然我一直对这门婚事不满,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气愤。被丢下的感觉太糟糕了,而我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我亲爱的竹马丢下我!我的新郎也丢下我!

  你们当我是什么啊!说丢就丢么!

  旁边的侍女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没有新郎,婚宴怎么办,我怒极反笑,道:“婚宴?有我在就够了。”

  一般来说,婚宴是由新郎接待,或者一对新人一起来,鲜有我这样一个新娘孤零零地招呼宾客的。我大步走进婚宴人群中,站在宫殿中央,环顾四周,想要在人群中找到我期待的身影。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宾客惊诧的眼神。

  我假装镇定,举起一杯酒,高声道:“夫君军务繁忙,难以抽身,恐有怠慢,妾先饮一杯为敬!”

  大喜的日子,宾客们也不好议论太多,也一一上前来与我敬酒,说几句“新婚快乐”“早生贵子”之类的吉祥话。

  在人群中,我远远瞧见了可懿,便走上前去。可懿看到我,欣喜地笑着:“你的婚服真好看!”

  “识货!”我笑道。

  “那是自然,” 可懿笑嘻嘻自夸道:“不愧是我。”

  我举杯,她也举杯,我悄悄地问:“路冥呢?他怎么样了?”

  可懿有点尴尬:“呃……”

  我催促道:“你快说,你不说我这辈子都不死心的。”

  “路冥……”可懿迟疑一瞬,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路冥他三天前与承萍完婚,今日应该回门去了。”

  三朝回门,难怪今日不见他了。

  可懿紧张地观察我的表情,大约是怕我气不过把婚宴现场给掀了。

  其实我的心在瞬间的忐忑过后,忽然就熄火了。就像是心底燎原的一片大火忽然被一块巨大的冰从天而降砸下来,盖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热气都无。

  我“哦”了一声,淡淡地对可懿说:“今晚是我的婚宴,吃好喝好。”

  可懿连忙将杯中清酿一饮而尽,笑道:“好!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旁的什么也别管!新婚快乐!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我将讨喜糖的侍女们都打发走,新房里就剩下我自己,对影成双。新婚之夜,我想要的,不想要的,都没有。我拿起剪子,盯着摇曳的烛光,慢慢悠悠地剪着灯花。

  平常的照明少用烛光,而多用夜明珠,只有新婚之夜还有点红烛的习惯。我看那红蜡融化,一滴一滴地滚下来,又在灯座上重新凝结。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红烛一般,那泪啊,从头流到脚下,被谁瞧见了也毫不在意,只是自己虚耗了心血。

  我为什么要这样呀?不值得。

  我本该像那来去自由的风,像那炽烈的燎原之火,将那些丢下我的、摆布我的,都远远抛开去,然后潇洒地走我自己的路。

  红烛燃尽,天亮了。

第4章 南辕北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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