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孤城

  秋初 槐城

  清晨的暑气尚还没那么浓重,吞吐间都弥漫着沁人的清爽。

  槐城偏北的小村落正渐渐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因为这里尚未在城市发展的规划内,所以民风淳朴自然,风景依旧山青水碧。

  老辈们通常有农历七月十五祭祀的讲究,而今年顾承允却因为特殊原因没能赶回来,于是只好让妻子姜弦和女儿顾清栀代替自己扫墓,顺便给多年未住的老房子除尘祛土。

  顾清栀八岁那年,随父亲从故土槐城搬到了榆城,直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十五载,可从前的那些影影倬倬却依然十分清晰的保留在脑子里。

  人都是有执念的,尤其是懵懂时期的记忆,最单纯也总能勾起留恋。

  虽然当有人问起她槐城现如今的种种时,她半点都答不上来,她只知道,曾经她记忆里朝思暮念的槐城,空气中飘着嫩草芽的味道。

  时隔多年再一次回到槐城,她心思莫名沉重。或许是物是人非的缘故,顾清栀恍惚间感慨良多。

  原来命运也喜欢骤然间翻覆变幻。

  ——

  昨日晌午时分,经过几个小时的车程奔波,二人终于抵达了槐城。

  一路上风尘仆仆,姜弦却兴致极高,坐上计程车途径槐城各个街道时,她直说槐城依旧是她十几年前来时的样子,一点都没有改变。

  顾清栀将手缩在口袋里,淡淡地瞧她,吐出一句:“姜姨,正儿八经生在槐城人在这里坐着呢好吗?”

  她一字一顿:“我倒是觉得,这些年槐城变多了。”

  姜弦总是听懂却故意抓不住重点,她漫不经心挑眉:“是!你正经行了吧!”

  顾清栀无所谓耸肩,千言万语终还是归为缄默,转头向窗外望去。

  透过车窗,景色飞速后退,林立的树木快要连成一条碧绿的线,阳光打在玻璃上,折射成薄薄一层暖光,望过去就像幅瑰丽而惬意的画。

  且说刚入槐城时还有些质朴的影子,可当车子驶入城市繁华中心阶段的那一刻,她诧然。

  如今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她记忆里的样子,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

  从前路上的车子很稀疏零星,偶尔才驶过一两辆,不似如今的车水马龙。

  从前的人烟稀少,城市质朴,不像如今街道繁华。

  两侧楼宇竖着巨大无比的LED彩屏,林立的商场大厦之上是光鲜亮丽的广告牌,上面充斥着与金钱交织的物品,例如名表,香水,彩妆,珠宝……

  代言的女明星们妆容精致肤质剔透,可谓无懈可击,但是当芸芸众生望向她们的时候,却像被一道无形屏障分离开,各自占据两方不同的世界,任世人再努力,也无法从她们脸上寻到半分鲜活生动的气息。

  而在这些光芒万丈下,马路比从前宽了不止一两点,十字路口上红绿灯机械的闪烁,变幻,庞大的人群从斑马线上来往,在鸣笛声和屏幕的背景音中川流不息。

  孩子们也不再背着书包在小路互相追逐,而是坐在自家车子的后座,捧着平板,时不时抽空向窗外望一望,眼神空洞而麻木,似乎不会被任何事物所打动。

  但不可否认,无论是榆城还是槐城,每个城市都是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越来越富饶,她不能对于一个城市的未来发展评论些什么,她只是觉得有点小小的难过。

  难过那些以往的记忆都随着时光流逝掉了,好像是被粉碎了整个童年,在许多或事或物的更换交替中,遗失的不仅仅是可触可见的物体本身,更多的,是承载在它身上的宝贵记忆。

  例如老宅门口的那颗大槐树,顾清栀迄今为止还记得从前睡午觉时,安静宁和的氛围里,窗子的折页吱呀作响,阳光从树叶的间隙洒下来,偶有微风,吹得叶子摆动,那些碎光就犹如星子般灵巧的钻过树叶丛,落在窗台和屋脊上跳舞。

  每逢晚夏秋初之际,她会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拿着冰棍坐在树下乘凉,茂密的枝叶上面传来阵阵蝉鸣。

  可是这次回来,顾清栀看到门口那颗大树不见了踪影,周围也铺上了细腻的水泥,平坦的道路条条直通每家每户的门口……她打开繁重的锁头,与姜弦一人一面推开了大门。

  一股浓重的尘土气息混合着酸涩涌入鼻腔。

  顾家老宅曾经的生机不复,只有院子里砖块缝隙不时钻出的苔藓和杂草依旧生命力顽强。

  屋顶赤色的瓦片也被风雨冲刷的褪了颜色,一切,就像是一幅散了油墨的老照片。

  虽然每年顾承允也都会回来一次,可他通常就是给顾家先祖的墓碑扫扫尘,放上束花以及瓜果贡品,然后就回榆城了。就算有时会到老房子来看看,可这里又没有人居住,所以根本没必要清扫。

  这次姜弦突然心血来潮,提前了一个晚上来到槐城,因为要在这里过夜,所以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才把偌大的顾家宅子整理出个简单的眉目。

  光是屋内积尘就扫出了小半垃圾桶,更别提蜘蛛网丛生,还有院子里的杂草了。

  姜弦和顾清栀聊着天,一边拔完草,粗略整理下房子,又晒了被褥,忙完已是傍晚,直接把平时没什么运动量的两人累趴,回到屋子里倒头就睡,一夜好眠。

  许久没有睡得这样香甜,或许是接了地气的缘故,那晚顾清栀做了个较为温馨的梦。

  梦里一切都倒退回十几年前的和睦美满,奶奶忙忙碌碌准备晚饭,爷爷带着她坐在院里的藤椅上,给她读故事。

  煤球迈着妖娆的小步子踩在她身上,毛茸茸的黑色身影在她肚子上缩成一团,惬意的睡懒觉,时不时哼唧几声。

  当天际撒上余晖的颜色时,顾承允工作完回到家,远远望见的是一副袅袅升起炊烟,父母亲和自己女儿其乐融融的画面。

  但在这些圆满之上,却也有一些遗憾。

  那是潜意识里经常出现的一个身影,她美丽而温柔,小小的顾清栀跑过去,一头扎进她怀里,仰起头用柔软的声音叫了声“妈妈……”

  那一瞬,仿佛空缺了二十几年的位置突然充实了,踏实、安稳、幸福,可却唯独看不清她的模样。

  辗转间……梦醒了。

  惺忪着睁开眼,她打了个哈欠,山村里朝气总是异常充沛。

  或者说……隔壁邻居家里的大公鸡朝气异常充沛,天还没亮就扯脖子吼起来,比顾清栀自己设的十次不间歇闹钟还要管用。

  顶着一头蓬松毛躁的中短发,她与同样睡眼婆娑的姜弦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下,顾清栀瘪着嘴吐出一句:“姜姨……我饿。”

  姜弦听闻后从炕上爬起,将头发利落拢在脑后,纤嫩的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脸蛋,宠溺安抚她:“乖别着急,在这等着,我马上去准备早饭哈。”

  顾清栀倍感幸福地点点头,然后,她抬眼就望着姜弦刚一迈进厨房就猛然怔住了,光是看那单薄的背影,似乎都透出一种淡淡的忧伤。

  “清栀啊,现在有一个问题。”姜弦哀怨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们除了待会要用的水果和糕点,好像……根本就没给活人带吃的。”

  顾清栀听后绝望仰过身去,噗通一声躺倒在炕上,内心呼啸而过一万头嚼着绿叶子的羊驼,飞沙走石的将她的五脏六腑踩踏得稀巴烂。

  不想听姜弦后来说了什么,她呈大字躺在床上,脑子里只是无限的循环:听不见听不见……

  等等?没给活人带吃的?那……

  她机智的小脑瓜一转,心想:那如果我是死人呢?

  也不知道这见鬼的想法是怎么产生的。

  于是接下来就这样饥肠辘辘的躺了半小时,她根本不想动弹,恨不得连气都不喘,保存体力。

  姜弦起初以为她是赖床,洗漱完毕后还耐心等了她一会儿。

  后来觉悟到如果不出手,这丫头大概可以躺到天荒地老。没办法,这才强制性的将她与被褥剥离,然后一手扯着强烈表达不情愿的顾清栀,一手提着篮子,活像拐卖人口的村东头妇女。

  她挣扎得厉害,其中原因有些是起床气,还有些是饿,但更多的还是心中猛烈的咆哮:哎!给我等下!我还没洗脸啊喂!这走出去遇到人会囧死的吧……

  姜弦也饿啊,可她很快看清了形势,认命的挎着小篮子,一边像传销组织一样对闺女“循循善诱”式洗脑:“清栀啊,你要打起精神来,你想想,不早点结束,怎么能尽早回家吃饭呢?”

  看着来往准备秋收的村民经过时都回头张望,姜弦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给我有点人样!没见别人都在看我们吗?”

  顾清栀瘪着嘴,她此刻才深深觉悟到,原来饿肚子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悲惨的事情!没有之一!

  她身子像摊烂泥,倚在姜弦身上不下来,一边点头假意答应,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篮子默默伸出罪恶的小手。

  “你这个孩子!”被姜弦发现后,当头又是一计霹雳掌,她抱怨起来:“你怎么能偷拿这里面的东西呢?这是待会要用的,你难道还要跟你曾祖父抢东西吃吗?”

  “就给我吃一个嘛……反正曾祖父又不知道我们带来了多少,假装本来就是两份的,分一份给我。”顾清栀眨眨眼,双手合十,很虔诚地说。

  姜弦睁大杏眼:“你糊弄鬼呀?”

  “不管!”顾清栀小脸一皱“我不管,难道要为了坟墓里的人,反过来饿死活人吗?”

  姜弦对这个话题充耳不闻,顾左右而言他:“清栀……等我们回榆城一起去吃火锅吧?”

  顾清栀吞吞口水,鬼使神差地答了声:“哦,好。”声音极其哀怨可怜。

  然而话音未落,她就抬头看见了面前的丘陵起伏,而墓园,恰好坐落在这其中一个最高的顶端上。

  她苦闷地长叹,脚一软,颓废的贴在姜弦身上,像块狗皮膏药一样,二人相互搀扶着走了上去。

  不过也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石阶入口的那片平地周围停放着几辆崭新的黑色商务车,幽幽散发着庄重而沉稳的气场,无论是从漆色、光泽莹润程度还是外观来看,似乎都在宣示着它的价值不菲。

  顾清栀直到走上台阶,还不由得回头张望好几眼。

  这些……难道是村子里人的车吗?真奇怪,干嘛全都这么整齐的停在这里?

  看起来怪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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