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5·终章

  槐城对于顾清栀来说,是个既熟悉又陌生,却还非要保持过分执着的城市。

  熟悉是因为这里是她的出生地,她在槐城生活八年之久,她自以为根深蒂固的驻扎在这里,连一草一木,甚至空气都与自己有所维系。

  陌生,是因为在八年之后她就彻底搬离了这个城市,中间十几年从未回来过,而年幼的记忆又太模糊,禁不起推敲,只是在记忆深处偶尔被打开阀门,越不清晰就越想让人去追究,越触碰不到就越想让人去触碰,久而久之,执念自生。

  至于其他部分的执着,她的生母葬在这里,爱她的奶奶葬在这里,她和宁萧瑟在这个城市初遇……除她之外,她身边家人们的故事也都是在这里发生。

  这座原本离开了就毫无瓜葛的城市,它离顾清栀现处的榆城并不太遥远,却也不是几十分钟车程就能到的距离。

  曾以为这不长不短之间,从一边抵达了另一边,就是永久的告别,可不成想,若是命中注定好要有纠葛的,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仍会被暗中的那条线给拽回来。

  就像她明明彻底离开了槐城,生活,学习,工作,甚至连户口都迁了过去,十几年内,她从根本意义上变成了榆城人,不管是法律层面上还是精神层面上,这都是事实,毋庸置疑。

  可随着成长,她逐渐发现自己和那座故城的牵绊越来越多,从那年的扫墓初始,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而此刻她再一次踩在通往墓地的石阶上,那种石质地面与鞋子相贴合的感觉略有生硬,却又很踏实,一步步踩上去,仍然还是那么心情复杂。

  犹记得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她没吃早饭,是饿着肚子被姜弦硬拖上去的,每迈一步都透着散漫和不情愿。现如今她与宁萧瑟手牵着手,十指相扣,脚下踏得也比那次坚定了许多。

  当下是二月,任天气再暖,也是不能坏了规矩的,在出门前她本以为树都要开始抽新芽了,可是数九还没数完,站在山上望过去仍旧满眼枯寂,她想的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顾清栀今日穿着浅米色的木耳领毛衣,外面套着直到小腿的修身厚呢子背带裙,灰褐的格子,裙摆下方正中间竖着恰到好处的开衩,脚下穿着双矮靴,知性温婉,过分美丽。

  两人走着走着,她被周遭景色所触动,没看脚下的路,差点绊了个跟头,所幸宁萧瑟反应飞快,她也及时调整平衡,这才免于一难。

  宁萧瑟蹙眉:“小心,脚下踩得稳一点。”

  “我是在想……”顾清栀却不在意,用相扣的手指捏了捏他,视线却半点没动:“阿姨为你取名字时,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景象,或者是面临着什么处境呢?”

  他轻牵嘴一笑:“父母都希望给孩子取一个寓意好的名字,或是寄托希望,或是吉祥喜庆,而我,可能是个例外吧。”

  “从始至终,我都是凄凉,悲惨的,倒也应景。”他的面容在太阳光芒的映照中透着释然,似乎是对此不太在意,但在突如其来寒风的修饰下,多多少少也透露出些许无可奈何。

  于是就这样沉默了半晌,他并不知道面前的丫头在想些什么,只是听到她过了许久后,突然开口:“宁萧瑟,我们明天去登记吧,登了记之后就是合法夫妻了,我带着宁小奥等你回来,然后我们一起把他养大,到那时候我们也是老头老太太了,就一起回来槐城养老,你说这样好不好?”

  在听到这话的同时,他突然耳鸣了,周围一切都变得模糊,他甚至开始感觉到眩晕,但是看着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一望见底,里面盛着真挚,不舍,疯狂,和几近极端的热爱。

  他不知道应该作何回答,只是觉得她开始和当年的那个身影慢慢重叠。

  也是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同样迷住他的眼眸,还有用言语的一击入魂。

  在那天告别时,他用最后一句话让她记住了这世上有个叫宁萧瑟的男人,可现在反了过来,或许是他要用一辈子时间去铭记一个,叫做顾清栀的女孩……

  两个多小时,宁萧瑟和顾清栀先是为一旁的沈其扫了墓,献了花束,又坐在墓碑旁边一会高兴一会忧伤的说了好些话,但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在人世间这点事……

  顾清栀比较激动,日常的闲杂趣事,两人怎么在槐城相遇,到现如今同样的人同样的场景,再回想起来是如何的啼笑皆非,以及前些天在榕城发生了什么,有的没的跟沈其说了一大堆。

  相比之下宁萧瑟就属于比较安静的类型,他是心里有万千情绪,但不轻易从嘴里絮叨出来的那种。但是为了配合氛围,他也把内心隐藏的想法淡淡的吐出几句,无非是关于怀念母亲,以及向一个女人介绍另一个女人。

  介绍的还全部都是优点,而有些优点连顾清栀自己都表示质疑……

  后来差不多结束后,两个人又去了旁边的顾家祖墓,虽然在两人给沈其扫墓时,顾鸿熙顾承允他们就已经来过了,但宁萧瑟还是陪着顾清栀挨个又将墓碑擦拭了一遍,逐一鞠躬。

  在顾清栀生母沈青墓前,又是换汤不换药,将刚才的话以相同内容,完全不同的表述形式重新走了一遍,听起来像是差不多,可真情实感却丝毫没有更改,反倒更盛。

  顾清栀开玩笑说,原本是宁萧瑟发了善心顺便出钱给修了祖墓,两家没什么瓜葛。现在好了,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亲戚了,沈其阿姨也不用那么孤单,没事可以跑过来和亲家一起玩,这两个女人还那么有缘分,是同一个村子的人,连名字都差不太多,能凑在一起作伴也算是皆大欢喜。

  扫墓结束后走下山,顾清栀沉闷了半天,突然对宁萧瑟说了句:“真羡慕你,哪怕阿姨不在了,为她扫墓时还能回忆起她的样子,想起和她相处的一点一滴,我就不同了,我连妈妈的面都没见过,我也好想知道,有妈妈的疼爱,到底是种什么滋味……”

  宁萧瑟笑,却不语,顾清栀看了一直骚扰他,问他到底在笑什么。

  他将头扬了扬,示意她往前面看。

  往前面是要看什么?顾清栀很纳闷,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抛出视线去……

  只见山下的一小块平坦空地上,几个人在那里安静的等着,看到他们下来立即把关切的视线看过来,目不转睛。

  这时,她才猛然明白宁萧瑟要表达什么。

  妈妈的感觉……?

  “虽然生母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份辛苦是没有人能代替的,如果她还活着,相信她也会很爱你,可她毕竟不在了……”宁萧瑟偏过头:“但你并不缺母爱,因为这些年里有一个人不求回报竭尽所有的在爱你,她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正因为没有,她还能如此待你,这难道,不能证明什么吗?”

  顾清栀听得眼睛一热,她知道她刚才那句话说的盲目了,于是硬生生咽下喉咙的硬刺,轻轻答:“我懂了。”

  两人顺利与大部队会和,待此行主要目的完成后,又等了一会儿去看沈其的姜淮禅,在顾清栀他们去沈青那边的时候他就过去了,直到这边两个人结束下来了,他还过了许久才下来,眼睛红红的,神色仿佛心痛到抽干周身所有的血液。

  也是,与最爱的人天人永隔,原本温热鲜活的挚爱,现如今变成一把灰躺在墓里,看不到,触不到,每想一次都是一种煎熬。

  后来在回老宅的路上,姜淮禅憋了半天,忽然对宁萧瑟说:“等我死后,可以把我跟她埋在一起吗?”

  说完他想了想,又飞快改道:“她是讨厌我的……那,我就埋在她身旁吧,我不管这是谁的墓,是什么城市,只要是有她在的地方,就是我最安稳的归宿。”

  也是极尽卑微到一种程度,让人听了鼻腔酸酸的。

  黄昏时,升腾的炊烟终于有了成果,几样菜式摆上桌,虽不多,但量大又实在,都是北方乡村里的好菜,让人胃口大开,能连吃三大碗白饭的那种。

  宁萧瑟还是第一次在老宅里这么隆重的用餐,虽然在去榕城之前他也来过一次,吃过饭,但过年期间的饭他是没吃过的。

  那年初四在村长家眼看就要留下来了,后来被一通电话叫走,最后反倒是郑乘风跟着一块用了餐,还牵扯出一幕至关重要的开头戏。

  吃过饭后,大家也乏了,由于之前短暂住在老宅的期间只是三人而已,顾鸿熙,顾承允,姜弦,后来又带了宁小奥一阵子,这次来的人更多了,被子显然不够分……

  大过年的又不能去谁家借被子盖,于是只能把炕烧得很热,顾鸿熙和姜淮禅凑合在大屋,两人中间睡着宁小奥,姜弦顾承允在偏屋,顾清栀和宁萧瑟在门房。

  门房不比上面的两个屋紧凑,原本是很冷的,但在没睡之前姜弦来了两趟,死命往里面加柴,导致最后炕简直烫得一批,就算他们两个盖着可怜巴巴的一床被子,那也热得很,根本烙得睡不着觉。

  顾清栀感觉褥子要把炕给捂糊掉,赶紧掀开褥子,跑到不热的那一头去睡。

  她感觉到宁萧瑟也被那股热情纠缠到认输了,拖着被卷向她这边靠拢,她反手一把捞住他。

  周遭漆黑,只有彼此的呼吸能被收入耳中,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猝不及防就哭了……

  她紧紧的抱着那个身躯,含糊不清的哽咽着:“我不想你走,我不想让你走,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硬撑了那么多天的坚强,终于,在黑暗里溃不成军。

  她有点庆幸说出口,同时,又有点后悔说出口。

  “这么一去还不知道要多少年,你怎么那么傻!”她把头深深的埋着,一想到要和他分开,心中宣泄的是无以复加的痛:“你为什么要主动去认什么罪啊!你明明可以生活的好好的!”

  她把头抬起,眼泪顺着鼻梁扑簌簌的落下,躺到压在枕头那一边的耳廓里:“我们不认了好不好?我们去榕城,还是像你原来那样生活,不管有错还是没有错,哪怕真的当个坏人,我也陪你当,如果不受伤害结局圆满是坏人才可以拥有的,那……我想当个坏人!”

  “我不想当好人了,好人要无私,要正义,要做许许多多听起来美好,但却伤害自己的事情,那样,对其他的人都好,唯独对自己是坏的,我不要……”

  宁萧瑟心何尝不是在滴血,他伸出手去为她擦泪,然后数落她,数落的很是柔和:“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好与坏是不能被单纯定义的,在我这里,只有对和不对,没有好坏善恶,从前我觉得活下去,爬的高是对的,现在,我觉得勇于承担是对的,至少再次走出来时我问心无愧堂堂正正,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我并不后悔……”

  她握住他擦泪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我和你是相反的,开始我觉得正义永远是神圣的,正义一定会打倒邪恶,我对正义始终坚信不疑,可现在我不那么想了,我不该试图改变原有的一切,现在我后悔了,让所有的所有都回到原点,好不好?”

  “或许,遵从自己的心,你认为的正确,才是真正的正确……?”

  “歪理。”宁萧瑟感受着手中温糯的触感,无奈的斥着她。

  “我话还没说完!”她又重新掌握回话语权:“我的想法也是在有端正三观为前提下的,是遵从自己的心了,觉得杀人放火是对的还理直气壮,那的确是歪理。”

  “可在我自认为三观还算良好的情况下,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去体验了一些事情,从而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或许这个结论拿到法庭并不成立,因为法律相信事实,并不会过多参考人性、处境、氛围,以及一件件逼人不得不杀出重围的遭遇,不过这种种经历就算换成其他人,换成任何人,他们也不会比你高尚到哪里去,只有死,和在泥泞里活着,这两种选择。”

  “最开始没与你接触时,在我的思维里有两种概念,很单纯,一种是错的,犯了罪的坏人,另一种是对的,善良又满腔热血的好人。后来见识的多了,我才知道自己曾经有多么幼稚。”

  “千人千面,既然这世上每个人都长着脑子,有独立思想,这些思想又各不相同,那么有人的地方,就注定不会太单纯。像我之前想的完全就是傻子理论,世上没有太过于绝对的人,也没有太绝对的事。”

  “就像最开始,我听信了所谓好人的传言,持着自己正义至上的理论来接近你……后来,我的世界观彻底颠覆了,因为我懂了两个词,一个叫设身处地,另一个叫眼见为实。”

  宁萧瑟看她很少见的正经,不由得牵着笑,饶有兴致的将态度尽量摆正,可态度上却非常像一个大人正在很努力的,认真听一个小孩子故作老成的讲道理。

  黑暗之中的顾清栀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妥,又继续说:“你知道吗?如果是过去的我,不用太久以前,哪怕两三年前,我都不会想到自己开始站在这种角度说话。我一定觉得只要是做了恶事,管他什么内情,一棍子打死,错了就是错了。”

  “可现如今我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不是给坏人洗白,像那种真正的恶人是不配找出任何脱罪理由的,我恨不得立刻拿臭鸡蛋给他砸死,我只是……通过亲身体会,再结合你的经历以及处境,最后明白,主观作恶和形势所迫是两种不同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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