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有悔(十九)

  晋仇上次来帝丘还是在一百多年前,他被压着,手上戴着镣铐,眼被蒙着,直到上了封歌台才被允许摘下那些,但摘下的时候,封歌台上已满是修士,那些效忠于殷王的人细数着他晋地的罪状,将他全家判以死罪。

  殷王认为晋地存反心,自己灭晋合乎天理。

  但晋仇从不认为自己父亲会真的反,他也未想过自己会反殷王,直到封歌台上那一日。

  世间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他一百岁时不可能幻想自己站在帝丘上。

  但现在帝丘的人都死了,而他手下的人还活着。

  “殷王在屋内吗?”,他开口。

  赵射川侍立在左,答:“在,殷地其他人该死的全死,该留的也还留着。”

  该留的留着?他可没说过让元伯死,但元伯留着也是个祸害,他犯不上为此责难赵射川。

  “我自己进去,你们在外留着吧。”,他向众人说。

  众人皆称是,能随他来殷地的只有晋人,赵人及魏人,他地的修士,晋仇是不会带来帝丘的,那些人既然敢反殷王,便也该反他,这样的修士是全无存在必要的。

  这些年牵制殷,多亏那些人,但他们的作用也只是牵制殷,消耗殷人的注意罢了。

  晋仇希望他们能明白,自己帮他们推翻殷王,他们也要效忠自己,敢反对的哪日夜里说不定就身首异处了。

  他在外一向表现的仁义,但那些悲天悯人的神情是虚的,众地的主人信他的善,也要相信他的不善。

  赵射川与魏轻愁一向做得很好,魏轻愁在外给他树起的形象也不错。

  而他现在还不想毁去那些。

  走到殷王的门前,那上面全是血迹,晋仇知道里面只有殷王一个人,就算不是一个人,他也对付的过来,这些年他总不是虚度的。

  用法力打开了门,那门到底是脏,连门内的地都是脏的。

  脏的不是灰,是人血。

  晋仇一言不发,他关上门,看见了殷王。

  他正坐在一片阴暗中,屋中只有那些个摆件,显得分外寥落。只有殷王还是一如既往的威严,他比以前瘦了太多,气势却不减。就跟一百年前一样,不过那时晋仇跪着,他傲视晋仇,现在两人平等了而已。

  殷王没有看晋仇,晋仇却在看着他。

  前些日子他们刚见过,但殷王那时未遮挡自己的肚子,现在却是将肚子弄没了。

  真是怪事,又没有施法力,难不成还是自己勒上的?

  “孩子呢?”,他问。

  这是他少有的问候,因为他知道孩子是假的,一个假孩子全无问的必要。可是突然没了也叫人心里怪怪的。

  殷王站起,他的手中有剑,一柄黑漆厚重,无一丝花纹修饰,而长过六尺的剑。

  他站立着,用那双同样漆黑冰冷的眼看晋仇,单单不说话。

  “孩子可是勒起来了?不是一向疼他,唯恐他出事吗?怎么舍得勒起来,这里没有外人,不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的。”,晋仇开口,他不把自己当殷王的外人,除非殷王想出去,那屋外的所有都是外人。

  殷王还是不说话,他盯着晋仇,像看一个死人。

  晋仇很讨厌他这种眼神。

  “你要是不想聊,便不聊了。”,不聊又能做什么,只剩抓住殷王,杀了殷王这些。

  屋中本就无风,现在更是静的恐怖,渗进地面的血腥气散发出来。

  似乎有东西变了,在晋仇察觉出变的那一瞬间,殷王动了,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是极快极笔直地出剑,剑指晋仇。

  那动作迅疾,如晋仇不是修士,可能便要丧命于此。

  殷王的身手晋仇很了解,哪怕殷王修士其高,从不用自己动手,只需神念微动,便能杀敌千万。晋仇也知道殷王的动作是很快的,正因为快,才能在之前疲惫的状态下摁住自己的脉门。同样的,不光是快,还有力,殷王的力不弱,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有力的握住自己。

  那感觉很特别,能让大多数人相信自己被呵护着,只要有这种呵护便无外力能害己身。

  殷王手中的剑同样不凡,在挥来的那一瞬间晋仇就感到自己的修为似乎被压了片刻。

  但不可忽视的,是殷王与他住了百年,既住了百年,他便比殷王更懂殷王。于是在剑捅向自己心脏之前,晋仇动了,他动作并不快,胜在稳准。

  他捏住了殷王的剑锋,那剑锋带势,无尽的阴气从上面散出。

  晋仇握住的一瞬间有些心凉,他的手现在很凉,但不及心中的凉意。

  “你真想杀我?”,他问。

  只因那剑上的力未泄,直直地向自己的身体插去。

  “孤从不轻易动剑。”,殷王开口了,他的语气冷得像陌生人,对陌生人他才如此出手。

  晋仇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僵住了,那剑不知杀过多少人,哪怕是殷王这种没有法力的身子也可以使出如此效果来。

  “我是修士,你现在却连凡人都不如,为何要使这剑,它伤不了我,只会伤害你的身体。”,阴气入体,殷王当真不怕?

  “孤是殷人,殷人不怕自己的剑。”

  晋仇不说话了,他试着把剑拿开,但那剑分外沉重,他竟是拿不动,相反地,他觉得那剑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好像已穿透最外层的衣衫,用力的人手一直很稳,从未心软过,也不曾犹豫。

  晋仇的确是修士,殷王就算用剑也杀不死他。

  但殷王想让晋仇多接触这把剑一会儿,太阙剑以无数亡灵之鲜血铸成,对晋仇这种修习晋地功法的人损伤最大。

  晋地伪善,在修行上注重养心境。

  晋仇这种无情无性的心与晋地功法有极大关系,而心境养起来格外不易,稍有不慎,便被外界影响。

  殷王未看晋仇被影响过,晋仇自己好像格外在意这些,贯会用麻痹自己的方法驱散外界的影响。

  当时正因此,殷王才敢与他同睡。

  但现在,也正因此,他看着晋仇,手中的力道不敢有丝毫变化。

  心境是能用外力影响的,但对晋仇这种心硬的人来说,恐怕还是用阴气影响快的些。

  “你”,晋仇想问殷王在想什么,他眼见着殷王的冷汗越来越多,脸色也是青白恐怖,想必不好受,要是殷王跟他服软,他现在就让殷王躺下休息片刻。

  但他话还未说完,殷王便趁他一时松懈将剑刺了进来。

  胸口有些许的疼痛,晋仇及时制止了剑势,他不愿再与殷王纠缠。

  手尖微注灵力,晋仇有一瞬间的怒意,这股无由来的怒意使他抽出殷王的剑给了殷王一脚。

  “你要是不想好过,便去受苦!”

  拿一把剑就敢来对付他,殷王就这么想让自己死?

  殷王当然想让他死,这点晋仇没说错,不然以殷王现在的力量,根本不应该去拿剑。

  太阙剑的确可杀修士,但也要那个修士愿意让你捅。

  晋仇不愿意被捅,殷王无疑是知道的,他对晋仇动手,只是不想让自己被愧疚淹没,殷地死的人太多,如若他什么都不做,只会寝食难安。

  做了哪怕不成功,他也可在死前稍减些愧疚。

  只是今日出手到底还是太不成功了,腹中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殷王躺在地上,看着晋仇。

  晋仇在踢完殷王后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淡漠疏离的样子,他同样看着殷王。

  看殷王蜷缩在地上,捂着肚子。

  他做了个很亲密的举动,的确很亲密。他抱起了殷王,托起他的腿,让殷王靠在自己的臂膀上,然后转身出了屋子。

  屋外是广阔的天地,殷王所住之处在殷地中心,从屋前可看万丈高山。

  晋仇盯了不周山脉片刻,似乎那巍峨青葱的山深深吸引了他,的确,虽然在冬天,不周山脉依旧诱人。

  殷地的灵气是如此浓厚,几乎想让人将之占为己有。

  赵射川顺着晋仇的目光望去,似乎在等着晋仇说话。

  可晋仇只是抱着殷王,像是抱不够那般,两人贴的很紧。

  殷王情形很不好,双眼紧闭着,脸上是遮不住的疼痛,赵射川只看一眼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以为他们少主心软了,想放了殷王。

  他已做好劝他们少主的准备,一个杀了自己父母的仇人,哪怕你也杀了他全家,不杀他本人,仇也不算报。

  少主如想饶殷王,晋地的列祖列宗都不会闭眼。

  但他的话还未出口,晋仇便回头撇了他一眼。

  “赵射川,我不是你能劝动的人,今后也不要想着劝我。你只需按我的吩咐行事,多余的话不要讲。”

  “诺”,赵射川低头。

  晋仇收回自己的眼神,看了殷王一眼,方才他抱起殷王的同时为了使殷王不做出小动作,而给他施了个定身咒,可施咒后殷王的脸色变得愈发差了。

  “施刑的牢房在何处?”,他问赵射川,却看见在他说出这一句后,殷王睁开了眼。

  晋仇未看那眼中的神情,只是听赵射川描绘的路线。

  帝丘的构造,之前便派赵射川查过,牢房虽隐蔽,却也好找。

  晋仇命众人在此等他,带上赵射川便抱着殷王去了。

  他不在乎众人对他抱殷王的看法,只因这在他看来没什么,至于两人的关系,还是断地愈早愈好。

  抱着殷王,穿过帝丘,行到一处幽谷,晋仇停了下来,缓缓入内,里面已满是晋地的人。

  那些人都不说话,晋仇也不说话,他一一看着牢房,像是不知道要挑哪间,便将殷王抛给了赵射川,自己孤身离去了。

  只是离去前像是想到了什么,便道一句:“休拿手碰他,如要碰,记得戴上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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