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冬日宴(十五)205

  跟在他后面的宿臻闻言动作一滞,卡壳了半天,才追上前去:“我听你是直接喊那位的名字,而霜落她们却是尊称他为先生,这其中是有什么缘故吗?”

  侯平:“……”

  怎么话题突然跳到鹤闻身上去了?

  这会儿难道不应该继续追问他还要走上多远吗?

  “这个问题我知道呀!”霜落凑到一人一猴的中间,双手捧着脸,眉眼弯弯的道,“侯平对先生是没有期待可言的,他满心想着的都是早日超生,而我与韩城他们却是指望着先生能大发慈悲,好让我们继续在这世上活下去,一个求生,一个求死,心态都不一样,对先生的称呼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在这些细枝末节上,霜落是最能跟上宿臻想法的鬼,说起理由来,那叫一个畅快,她心中是这样想着的,而事实与她的想法基本也都差不离。

  “确实如此。”侯平顺着霜落的话一想,发现事实就是这样。

  对鹤闻有所求的人,态度自然是要更加恭敬,直呼其名是很不礼貌的一种做法,霜落她们尊称鹤闻为先生,打的肯定就是尊重鹤闻的心思了。

  侯平没什么好补充的,他见宿臻不再提出问题,便继续闷头朝着山洞深处走去。

  山洞里的道路平坦,左右岩壁上却连一盏灯都没有,再如何平坦的路,在黑暗之中走来也会变得惊险万分,侯平也是摔打过无数次才换来今日的畅通无阻。

  宿臻他们也因着侯平的提前提醒,才能有闲心考虑其他的事情。

  从石头床陷下去之后出现的洞口朝下,他们已经走上了很长时间,虽然刚才说话的时候,稍微耽误了一点时间,但他们很快又继续朝着深处走去,故而很快就到了山洞的最深处,也就是侯平存放猴儿酒的地方。

  深处依旧是没有光的。

  宿臻他们带来的照明符就是唯一的光源。

  贺知舟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掏出了更多的照明符,甩到了顶部的岩壁上,等那些照明符都开始运作之时,山洞深处也就沐浴在一片乳白色的光芒中,纤毫毕现。

  “这里就是你要带我们来的地方?”

  “那边的酒坛子看着可真多呀。”

  “这么多的酒水送到冬日宴上去,应当是绰绰有余了。”

  “等一下。”宿臻出声喊住了已经跑到酒坛子旁边转圈圈的小姑娘,“这里的酒坛子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山洞之中一片寂静,比他们来时路上还要更加的安静。

  肩并肩站定的宿臻与贺知舟神情凝重地相互看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疑惑。

  两人齐齐地看向不远处独自站在角落里的侯平。

  “那边的酒坛子里装着的恐怕并不全是猴儿酒吧?”这次是由贺知舟先问出了口。

  “怎么会,能存放在这儿的,就只有猴儿酒。”侯平道,“世上有阴便有阳,万事万物都是对立而统一的,猴儿酒自然也是如此。”

  宿臻同贺知舟的脸色都有些茫然,侯平解释个东西非得扯上哲学的东西,对立统一,待会儿是不是就要说辩证的看待问题了?

  “你说左边的那些是猴儿酒,我还能相信你说的话。”宿臻道,“但是右边的那一部分,隔着老远的距离,我都闻到里面的血腥气,那个怎么可能是猴儿酒。”

  虽然说猴子酿造的酒水就能叫做猴儿酒。

  但显然他们要找的猴儿酒并不仅仅只是猴子酿造的酒水。

  “也许那只是不同种类的猴儿酒呢?”霜落回过头替侯平说着话。

  “猴儿酒归根结底应当是百果酒,右边的那一堆,光是闻着味道就不可能是百果酒了。”酒坛子里面的血腥之气以电子遮掩都没有,就那么大大咧咧的暴露在空气之中。

  倘若不是那股子血腥气之中还掺杂着一丝酒气,他们都要以为酒坛子里装着的就是一坛子的血水了。

  “那右边酒坛子里面的真的不是猴儿酒吗?”霜落看向宿臻,宿臻却在看侯平。

  “为冬日宴酿造的猴儿酒只能做成眼前这样的呀!”侯平笑着看向了右边的酒坛子,“古往今来的妖物举办的宴会,都是非黑即白,倘若不是正道的,那就全都是邪道的。鹤闻想要举办的冬日宴,怎么可能会乖乖的遵守惯例呢!”

  那个家伙在百年以前就已经开始布局,心眼比蜜蜂窝的洞还要多,他不想让别人的知道的,就一定不会有人知道,可他想要让别人知道的东西,纵使对方是个傻子,最后也还是会如他所愿的,知道他想让那人知道的一切。

  就像是冬日宴上的酒。

  如果鹤闻偏向正道,冬日宴上的酒就只会有左边的那一部分。

  反之,就只会有右边的那些。

  现在左边右边都有,鹤闻的立场看上去一下子就变得清晰许多,当然也可以说是更加的扑朔迷离。

  说他好也不对,说他坏也不对。

  在没办法用非黑即白的理论来解释的时候,鹤闻的立场就变成了灰色地带。

  也许是因为两不相沾,又或许是两者皆沾。

  “正常的猴儿酒,我们知道它是什么,右边那些酒,我是闻所未闻。”宿臻瞥了一眼右边的酒坛子,忽然发现不止是酒水,左右两边的酒坛子上面的花纹都是不一样的。

  当然两边的颜色还是保持着高度一致的。

  “这个啊。”侯平背靠着墙壁,粗喘了两口气,才慢吞吞的道,“你们闻着它像是什么东西,它就是什么东西做的。”

  可以用来酿酒的原料数不胜数。

  不管是粮食,又或是水果,亦或是花草,都是可以的。

  而血液,也是可以的。

  血酒或许不如猴儿酒那么出名,但那也不代表它们就真的毫无名气呀!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冬日宴(三十一)

  除了固定在岩壁顶上的那些照明符以外,贺知舟他们从上面带下来的照明符仍然是漂浮在半空中的,这会儿漂浮着的照明符忽的闪烁了两下,就如同流星般坠落下去,掉落在地上后,砸出个不小的坑洞来。

  沉重的声音很快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的宿臻与贺知舟。

  “怎么……”宿臻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照明符里面的灵力用尽了而已。”贺知舟简单解释后,又看向一旁的侯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短短的时间里,侯平身上老去的迹象似乎已经变得更加的明显了。

  侯平倚靠着背后的岩壁,为了最后的一点小面子,没有直接滑下去坐倒。

  小姑娘默默的转回到宿臻的身边,眼神扫过右边的酒坛子:“宿臻说那些酒闻起来有一股子血腥味,它们会是血酒吗?”

  她重复宿臻说过的话,自己却对酒水的气味闭口不谈。

  也不能算是闭口不谈吧。

  她只是没能闻到酒坛子里面还有什么气味。

  不过,她能感觉到两边酒坛子给人的气息不太一样。

  倘若是用人来比喻的话,左边的那些应当是风光霁月的才子佳人,而右边的那些却是躲在臭水沟里的脏老鼠,简直就是臭不可闻。

  侯平但笑不语。

  明示也好,暗示也好,他的提示都已经给出去了。

  揭晓答案的事情,就不要再来找他了。

  “右边的血酒也在鹤闻需要你酿造的酒水之中,只是他没有在食材单子上面列出来而已。”贺知舟沉思片刻,“我能问一下,用来酿造血酒的血液是从何而来么?”

  酒水是分别送给正道与邪道的客人饮用的。

  正常酿造的酒水仍然是猴儿酒,它们是用来招呼正道客人的。

  剩下的血酒自然就是用来招待邪道的客人。

  能被称为邪道的家伙,有几个会是好人,他们喜欢着的口味,不能一概而论,但可以确定的是,都不是正常人能接受的口味。

  那么血酒的来历自然也就是可想而知。

  “你们怎么那样看着我?”侯平喘了几口粗气,感觉到身体带来的负荷越发的严重,就连他的动作也变得迟钝了许多,贺知舟的问话于他而言就像是隔着一层水面,断断续续的传过来,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等他好不容易把那些话在脑子里转上好几圈,东拼西凑出原来的意思,再抬起头时,就瞧见宿臻与贺知舟两人都对他投以诡异的目光,那眼神看上去有些渗人。

  被质问的两个人却是一脸茫然。

  他们不过是正常的等待着侯平的回答,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然而依照侯平的意思,似乎他们做出了让人很难以理解的动作。

  宿臻见状,扭头与贺知舟对视了一眼。

  如果侯平不是故意在针对他们,那就只能是侯平他自个儿出现了问题。

  贺知舟挑眉,他看见了。

  有那么一瞬间,侯平昂起了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那种看人的方式,贺知舟很是眼熟。

  贺知钰的眼睛近视之后,她忘记带眼睛,又非常想要看清远处的某个东西的时候,就会像侯平那样,眯起眼睛来。

  不过她那是近视了,才会那样做。

  虽然那种做法对眼睛的伤害挺大的,但实际上的效果来的还是很迅速的。

  而侯平这个就有些不太一样了。

  他的眼睛难道不是因为身体开始老化,眼睛方面也出现了老花眼等症状么?

  话说老花眼眯着眼睛的时候,能看清前面的东西么?

  这可真是一个让人不好回答的问题呢!

  侯平伸手揉了揉眼睛,放弃了继续眯着眼睛看人,不管他怎么做,现在都没办法看清远处。

  既然如此,那他又何必再挣扎呢。

  就这么按部就班的过,还能节省些力气,何乐而不为。

  他放下手,在宿臻与贺知舟共同的注视下,回想着刚才的话题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方。

  “血酒,对,就是血酒。”侯平的手在空中划了一圈,“用来酿酒的血,我肯定是不可能用外人的血,也不可能是其他的猴子,所以当排除掉那些个选项之后,我能弄到的血自然也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说是他自己,实际上仍然是这具身体里的血液。

  身体并不属于他,血液自然也不能属于他的。

  “你的血?”贺知舟摸了把下巴,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什么东西。

  宿臻偏过头瞅了眼酒坛子,他现在已经能看见酒坛子上面的黑气了。

  “应该不止是那么简单吧!”宿臻道,“如果只是普通的血,酿造而成的血酒又怎么会像是那样的……可怕,我现在站着的地方离那些酒坛子已经算是挺远的,可就算是站在这里,我也还是能够感觉到酒坛子之中传来的不好的气息,夹杂着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让人很难忍受。”

  侯平愣了一下。

  他虽然清楚血酒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可他也没有感觉到宿臻所说的那些负面情绪。

  不过仔细想来,宿臻的那种想法也不是毫无根据的。

  “大概还是和血液有着莫大的关系吧!”侯平看了眼摆的整整齐齐的血酒,沉默片刻后道:“这具身体原本并不属于我,它应该是侯安的。”

  尽管身体是在侯安请求鹤闻的前提下,心甘情愿的送给他使用的。

  可那并不代表侯安心里就不怨恨他。

  事实上侯平一直认为侯安最后离世之前,应当是十分怨恨他的。

  所以才会请求鹤闻将他们两个的身体对换,就连命数也都一起替换掉。

  侯安并不是真的在期待他能够长生不老,他的内心仍然是希望他能够得到惩罚,并且后悔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

  “用来酿酒的血是这具身体的心头血,而心头血通常是带有灵性的。尽管侯安代替我去死,并且将他剩下的生命全都赠送给了我,但实际上他只是想用这漫长的生命告诉我,倘若我没有抛弃他,妖物的生命足够悠远,他是可以为我养老送终的,只要我愿意再等待一两年,他甚至可以用人类的身份与我一起生活。”

  “然而,我抛弃了他。”

  第二百一十七章 冬日宴(三十二)

  侯平缓缓的站直了身,迷蒙的双眼已经看不清周围的景象,然而他对山洞之中的点点滴滴都熟记在心,即便是眼睛无法看见,他心里也是知道什么东西拜访在什么地方。此刻他的视线就落在了右边的酒坛子那儿。

  看着酒坛子,侯平眼里露出悲悯。

  既是给自己的,也是给侯安的。

  不过现在,那种悲悯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低声说道:“他确实是在乎我的,但那并不代表他就不怨恨我。”

  正是由于爱恨交织的缘故,侯安才会请求鹤闻,将他们俩的命数来了个交换。

  侯安是知道的,知道他年老以后,满心盼望着的就是在死后能有个摔盆的人,更知道他并不在乎那个人是否与他有血缘,他只是需要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而已。

  其他的任何方法都比不上交换命数给予侯平的震惊。

  对于自己的盼望,侯平是比其他的任何人都要更加的清楚的。他要的东西不算多,可真计较起来,也不算少。

  如果当时侯安能说话,或者他能够写字,亦或是能用其他的办法告诉他,他能够成为他需要的那个存在的话,仔细想想,其实侯平依旧不会相信。无法眼见为实的存在,仍然需要时间去等待,而那个时候的侯平恰好是最缺少时间的。因此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相信的。

  也只有现在,在亲身经历过侯安极其漫长的生命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触手可及。

  然而是他自己放弃了。

  因为一个尚且不知道能否实现的盼望,他将那个与自己相依为命数十年的侯安买给了酒馆,对侯安即将经历的凄惨经历置之不理。

  如此一来,他后来经历的那些,也只能算是报应吧。

  侯平不太喜欢报应那个词语,他回想到了从前的光景,再看看眼前的瓶瓶罐罐,身上那股腐朽的气息变得愈发浓郁。

  身体已经快要支撑到极致,还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心头血凝聚着一个人的精气神,按照你的说法,侯安身体里的心头血已经被他的怨恨污染,因此以这种血液酿造出来的血酒,同样也就会带有那些负面的情绪。”宿臻慢慢的将自己知道的条件给一一罗列了出来,然而他还是有很多不解的地方。

  污血酿造出来的血酒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喝下去的。

  就连那些不走正道的邪道中人,也不可能将这种酒当成普通的酒水来喝的。

  更何况这世上遗留下来的邪道中人,除了早前贺知舟说过的那群疯子,也见不到几个。而那群疯子行事乖张,不像是会屈居人下的。

  再者说,鹤闻求的是世界重新流转,从逻辑上来说,相当于是要逆转时间空间,才好将世界重置到最初的模样,那群疯子却不同,他们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谋求长生大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两者应当是不会牵扯到一起去的。

  宿臻的目光落在了侯平的身上。

  一个普通人类,按理说已经是一只脚踏进地府,明摆着就是将死之像,可鹤闻却插手扭转了他的命数。

  当真只是因为侯安的请求?

  可侯安在那个时候也不过是个刚刚开启灵智的猴子,喉间横骨尚未炼化,连人话都还不会说,更没有成为猴王,他又是何德何能,才能得到鹤闻的一个承诺呢?

  宿臻恍惚间想起了他与贺知舟在回环镇遇到的那个幻境,在幻境之中,郁生告诉他们不要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而他们在郁生的回忆之中曾经窥见了一个人,一个早在郁生出生之前就已经死去的人类……秦至。

  如果说这个世上有谁敢那样堂而皇之的,借用秦至的相貌与身份的话,宿臻以为除了鹤闻以外,就不会再有其他的人了。

  鹤闻在假扮秦至之时,尚且还能保留几分温柔,虽然那也只是假象,掩藏在温柔之下的仍然是刺骨的寒刃。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妖。

第二百章 冬日宴(十五)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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