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手腕上的伤疼了很久,那个位置至今都还还隐隐约约有一条浅色的疤痕。我放弃了自杀的想法,但我对于死亡有种过分的冷静,这种冷静反倒成为了后来我坚持活下去的稻草。

  曾经我以为读书学习就能改变命运,不惜付出巨大代价,只为艰难地维持学业。这种死磕到底的性格,像顽固的病菌,寄生在我的体内,并让我的整副身躯腐败。

  折腾自己半天,我最终还是向李姐辞了“工作”,选择退学打工。

  李姐听说我不想再做了,神色并不意外,也并未觉得惋惜,她挑着眉道: “好,以后有机会再聚。”

  我只当她是在客气,临走前踮起脚亲了一口她的红唇,就像宣誓典礼上亲吻圣经一般隆重,充满仪式感,我在心底为自己举办了一场告别典礼——再见了。

  李卿濛不知我的内心戏,白皙的手指点在我手腕的绷带处,带着几分责怪的口吻: “别再犯傻。”

  她是个天生的尤物,一举一动都诱惑万分,我有那么几秒晃神,甚至后悔离开她。但紧接着脑海里出现了苏郁枚略带忧郁的眼神,挥之不去。

  我摇摇头企图甩掉那副画面: “不会了。”

  坦荡面对李卿濛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她更像是一个纵容我内心阴暗面的姐姐,我不需要在她面前隐藏自我。

  但我很难坦荡地对待苏郁枚,李卿濛是令人深陷的泥潭,苏郁枚则是明镜般的湖泊。我在苏郁枚这块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懦弱,脆弱,孤独和固执。

  直面自己的丑陋很痛苦,我承认自己是自欺欺人的鸵鸟,当鸵鸟才让我最轻松。

  无疑,苏郁枚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也是世界上对我最温柔的人。我有意逃避见她,她察觉到这点之后就很适宜地不再来找我。不纠缠,不咄咄逼人。她一直在最安全的距离处等我,三个月,半年,可靠又安心。

  有时我下班回家,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看苏郁枚时不时发来的没有配字的照片,知道她还在,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我还会偏心地想到:世界上有谁会不喜欢苏郁枚呢?

  到这里,我不得不说自己爱上了苏郁枚。或许我很早之前就已经爱上了她,只是不敢表达,我不愿做她洁白无暇的人生履历中的污点,也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从身世,到学历,再到人品,我都是个不值得被苏郁枚爱的人。如果没有我,苏郁枚会爱上更好的人,另一个足以匹配她的温柔善良和家境外貌的人。我希望她能忘了我,毕竟高中生的爱很短暂,长大之后认清事实就会淡了。

  苏郁枚从来没有用言语表现过她的爱,她似乎不擅长于此。可我就是感觉到了那藏在她心底里的,深厚的,绵长的爱意。从她的眼神里,从她克制住的情绪里,从她恰好出现在我最需要她的每一次里。我从前没有被人爱过,所以我知道苏郁枚爱我。

  而当我偶然从柜子里翻出一盒没舍得吃完已经融化掉的巧克力后,我的情绪忽然如洪水猛兽,决堤而下。

  我认清自己内心深处对苏郁枚的思念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在苏郁枚之前,我以为被人爱是需要条件的,或貌美,或优秀,或富有……总之爱不是白来的。可苏郁枚告诉我,一个人的爱可以是无缘无故的,可以是不知从何而起的,无需任何条件。

  她给予的爱就像是那块我舍不得一次吃掉的巧克力,因为舍不得,反而让其搁置过久慢慢坏掉。苏郁枚坚定的爱让我终于愿意尝试鼓起勇气去接受:我想做个好人,我想好好爱她,只爱她。

  如果我没有接到李姐的电话的话。

  ——————

  “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可是,除了你实在没有别的人选了。”

  接近半年没有听过李姐说话,过去对我来说如鬼魅一样无法抗拒的声音,如今好像也不再特别。可来自她的请求,我还是难以拒绝,也不能允许被拒绝——因为这是来自警方的传召。

  我又一次在夜总会见到了宋明。对于他,我没有过什么好眼色,他是一个比我更懦弱,更虚伪,更下作的人。即使披着警察这个光鲜的代表着正义的外衣,也掩盖不了他心灵的恶臭。这座城市有很多个宋明,却只有很难得出一个苏郁枚,想到此处,我对于苏郁枚的思念越发深切起来。

  宋明说明了他的来意:他最近在负责追捕大毒枭陈文国的案子,他跟了很久才找到毒枭的踪迹。而这位陈文国不巧正好是我以前的客人。今天陈文国又到夜总会来了,极有可能要进行毒品交易。

  宋明想让我去接待陈文国,因为他为人十分狡猾,如果发现小姐是新面孔的话,他一定会生疑。

  宋明说:“要是抓捕毒枭成功,你就为缉毒立下功劳,也算将功补过了不是?”

  我笑了笑:“宋警官这话说的,我是做了什么过错?”

  宋明的脸色变了:“一个贩毒份子对于社会的危害有多大你是知道的吧,为了抓捕他一个,牺牲了不知道多少人,今天绝对不能再放他走了,全国很多家大媒体都等着报道这次事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言下之意,不管同不同意我都必须去,不答应他是成放走毒枭的罪人。不仅是宋明,很多人都会觉得,牺牲一个曾经做过小姐的人,好过错失一次抓捕毒枭的良机。我的命不值钱。

  “好,我帮你。”

  就算再怎么唾弃宋明令人作呕的正义凌然,我也明白,只有打着最正义的名头,做最正义的事,才不会被千夫所指。

  李卿濛弹了弹烟灰,倚在沙发上,好心提醒我: “你小心点,他们有枪。要知道,卖毒品的人大都丧心病狂。”

  我笑着对她点点头,眼眶却红了。李姐见状微微一怔,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很少见她露出如此复杂的神情,其实我不清楚李姐有没有对我产生过愧疚,或许在某些时候,她也有过良心不安,但我能理解李卿濛的冷漠,她见过的悲剧太多,多到她已经顾不及去关心每一个人。

  归根究底,是我做了错误的决定,踏出了错误的那一步。

  那天我给苏郁枚发了半年来的第一条短信,我说我也很喜欢她,过了今天我想和她一直在一起。但愿今天一切顺利。

  宋警官口中无恶不作的毒枭陈文国就在离我几十米开外的卡座上。是一个看上去颇为斯文的中年男人,身穿麻布衣服,手上戴着檀木佛珠,面带着笑容,不似穷途末路的大毒贩,更像虔诚的佛教徒。

  我确实很好奇,这位毒害了数千上万家庭的毒枭,难道真的相信拜一拜佛就可以消除罪孽,死后免遭炼狱之苦?

  陈文国偏过头,正好看见我,他举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对我温和地招了招手。我难免紧张得屏住了呼吸,迈步朝他走去。

  手却被不速之客抓住,一个大力使劲将我往外拉拽,身后随之传来几声枪响。

  我看清了带我走的人,是我日思夜想的背影、魂牵梦绕的气息。我感觉自己在梦中,被她紧紧牵住了手,不管不顾地向着她带领我的方向跑啊跑。

  你看,苏郁枚从来没有丢下过我,她总是能从绝望中拉我一把。

  我和她就这样跑了不知道多久,等到周围没了其他人,她才停下来,手撑在膝盖上不停喘着粗气。

  “行动暴露了,你去就是送死的。”苏郁枚看着我,语气里有些愤怒, “我舅舅是缉毒队的,上午我听到他打电话说起你的名字才知道出了事。”

  我还未从惊险中回过神,苏郁枚皱起眉头,抓住我的手腕,有史以来第一次发起了火: “别再拿自己的命不当命了……你……你真是……”

  “你看到我的短信了吗?”

  苏郁枚泄了气,叹道:“今天都没心情看手机,你发了什么?”

  “没什么,你有空了再看,我们走吧。”

  “好。”

  ——————————

  我和苏郁枚一共在一起了九年,从十八岁到二十七岁。

  那日抓捕陈文国的行动不出意料地失败了,以几名警察负伤结尾。媒体将过错推给了我和苏郁枚,新闻发酵成全国热点,苏郁枚的家人想压也压不下来。

  苏郁枚本应活成高岭之花,却和我一起受人白眼,被人辱骂。我想她的父母合该恨死了我,猜到我心中的愧疚和顾虑后,她大大方方带我见了父母,我才发现苏郁枚本性里的温柔善良也许是遗传。

  苏郁枚的父母即使知道我一穷二白,没有文凭,还做过蠢事,但依旧待我像亲生女儿,苏母说:“郁枚喜欢的人,我们自然也喜欢。”

  或许是知道苏郁枚这人专一又死心眼,感情如覆水难收,苏父苏母见我的第一面,就把家里珍贵的配戒给了我。

  为这件事我惶恐了许久,不敢接受苏家的慷慨,最终还是把戒指换给了苏郁枚。

  苏郁枚却不高兴地说:“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

  我一时语塞,我做梦都想和苏郁枚永远在一起,但我怕她后悔。我想给对方一点时间反悔,也想让自己有时间去洗清身上的罪恶感。

  苏郁枚难得霸道的把戒指重新戴我手上,语气不容商量:“你不领情,爸妈会不开心的。”

  往只好默默看着戒指上刻着的“苏”字,心里从小缺失的那块仿佛被填得满满的。

  我很爱苏郁枚的坚定和从容,内心坚韧的她没有被人言打到过,高考成绩依旧遥遥领先,考上了排名前列的A医大。我则搬到A医大旁边,开了一家小成本的奶茶店,每天等她下课来店里跟我讲讲在学校发生的事。奶茶店的钱也是苏父赞助的,我不敢随意挥霍,很快地把钱还给了苏父。苏父以前总是严肃着张脸,后来也爱笑了,我想他还是担心我会骗苏郁枚的感情,过了几年才慢慢放下心来。

  正如苏郁枚父母和我见面时说的一样,人是最容易被煽动情绪的群体,也是最健忘的群体。没过多久,就再没人认识我和苏郁枚,流言蜚语减少,我期待起了和她细水长流的生活。

  苏郁枚毕业后留在A市第一医院当了外科医生,我的奶茶店也越做越红火,在本市开了几家连锁店。苏郁枚颇为慢热,对我九年如一日的宠爱。我很感激她,感激她在我溺水的时候捞了我一把,但我更多的是对她越发深刻的爱。和苏郁枚在一起的日子里,我的感情好像没有平淡期。

  后来她不在了,我却再也找不到心中那团火焰了。

  回忆后来的事令我心中难以平复地钝痛。我无法忘记安静地躺在棺里的她,双手搭在胸前,没有一丝生气。我始终不愿相信,这双苍白的手昨天还会抱着我撒娇,这没有血色的嘴唇昨天还会亲吻我的额头。一夜之间我好像失去了全部。

  我的生活曾经是一片漆黑,暗无天日,苏郁枚是我唯一的光芒,让我有勇气好好活着去面对内心的黑暗。苏郁枚不在了之后,我感觉那光芒消失,又重新堕入黑暗。我自杀了好几次,有次差点成功,可迷迷糊糊中,我听见苏郁枚在喊我名字,我立刻睁开了眼,从那上吊的绳索中挣扎下来去寻找苏郁枚的身影——当然我没有找到,可我却觉得,是她保护了我。

  刑警告诉我们,苏郁枚不是车祸身亡那么简单,她的体内查出了过量的致幻物,而苏郁枚是院里成绩优秀的外科医生,并无嗑药史,所以她很有可能是遭到了陈文国的报复。

  监控录像里,苏郁枚从一辆黑色的车里走出来,整个人精神恍惚,反常地跑向公路中间……

  这个录像直到现在我都没勇气看完。我当然记得陈文国,那个九年前落网而逃的大毒枭。得知苏郁枚是被陈文国害死的消息后我悲痛欲绝,苏郁枚是受我连累,如果当年她不来救我,陈文国也不会迁怒于她。我没有为她沉冤得雪,却总想着一死了之,就算死了,也没有脸去见苏郁枚。

  因为苏郁枚被害,逃匿九年之久的陈文国再次露出了马脚。警方大力排查,一个月后他被正式逮捕入狱。亲眼看见陈文国被羁押的那刻,我泪如雨下,但心里早就如死灰一般。

  法庭上,苏郁枚的父母坐在我的旁边,穿着一身黑衣,面色凝重。我明白苏父苏母心中的痛苦不亚于任何人,但他们也仅仅是红了眼眶,这一点苏郁枚和他们真的很像。

  我哭得泣不成声,苏母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魏熙,如果让小苏再选一次,她还是会救你的,我很了解她。”

  “对不起……”

  “说实话我也怪过你,可是过了段时间再看,其实你并没有伤害过她,你给了她美好的生活,你让她感到了幸福……该恨的,是陈文国才对。”

  苏母叹了口气,眼神沉重地看向被告席。她叹气的样子和苏郁枚像极了,我恍惚中想起了中学时期,苏郁枚牵着我的手一直跑啊跑。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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