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贪狼（十五）

　　白御岚和时晖在战网上根据战斗习惯测出来的匹配度达到了96%, 不过就像山厝之前说的那样, 匹配度只是一个初步的筛选，在匹配度达标的人之中，真正能够成功进行神经元联结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一。

　　登出战网后, 时晖突然道，“你会介意吗？”

　　白御岚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反问道, “你会吗？”

　　时晖摇头，“不会。”这是实话, 他确实没有什么需要对白御岚掩盖的记忆，但对白御岚来说，问题并不在于她的意愿，她并不介意，可她的记忆，所有关于九重天三千界，关于历劫本身的一切, 显然会道破此界天道，按理说，时晖是无法知晓的，那么如果两人神经元联结成功，会发生什么, 白御岚也不能确定。

　　白御岚觉得最大的可能, 是她和时晖, 根本无法成功完成联结，这样，时晖也无法得知所有突破了此界天道的事。

　　不仅夜莺号，还有不止一艘星海级星舰在全速前往地球，麒麟座环边缘，第一批巨兽已经倒在伊藤伊介两兄弟所驾驶巨甲和奥林军全军机甲战士配合的攻击下，但虫洞的扩大无法逆转，从虫洞里出现的巨兽只会更多不会减少，巨甲驾驶员的人员选择，迫在眉睫。

　　对于星系联盟为此次虫洞危机专门成立的统战工作组，还有以炎黄基地基地长和研发中心负责人山厝教授为核心的巨甲计划执行团队来说，可以成功进行神经元联结的巨甲驾驶员人选自然是多多益善，而其中原本就战力更强大作战经验更丰富的机甲战士人选，显然是更优的出战选择，尤其是如伊藤将军这样的统帅，由巨甲带领整个奥林军出战，可以说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所以为了配合伊藤，伊介这个在校生，也被委以重任。

　　“这是各机甲军和独立军团目前呈报过来的匹配度达到90%标准的人员组合情况。”有技术员将名单交给了山厝和炎黄基地的基地长龙骁，山厝只扫了一眼，他对仍在细看名单的龙骁道，“在新的巨甲完工之前，立刻可以出战的人员，将军有什么看好的人选吗？”

　　军用机甲生产基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能负责这些重要基地的基地长都有深厚的军方背景，炎黄基地的基地长龙骁就是其中之一，他曾经是月球机甲军的统帅，年岁渐长不再适合驾驶机甲后退居二线，担任了炎黄基地的基地长，所以许多人仍然会称他为龙将军。

　　“我看好或是不看好，都没有任何用处，一切都要等能成功进行神经元联结了再说。”

　　在夜莺号抵达炎黄基地前，已经有数百组双人驾驶组合进行了神经元联结，成功率仍然非常之低，而在为数不多的神经元联结成功组合之中，还没有出现能让整个巨甲计划执行团队特别放心可以交托重任的机甲战士。

　　龙骁和山厝都在指挥室内观察控制屏上显示的巨甲内驾驶员联结情况，因为近来炎黄基地的星舰容纳几近饱和，塔台已经开始人工调度，此时塔台就传来了人声，“夜莺号星舰在G区降落。”

　　山厝道，“荆棘团到了。”

　　“不知道这位九个独立军团里唯一的女军团长，鼎鼎大名的荆棘玫瑰能否完成神经元联结。”龙骁道，“从大战经验来说，她确实是十分适合玄武号或是朱雀号的主驾驶员。”

　　炎黄基地目前可以投入战斗的三具巨甲分别名青龙、玄武、朱雀，伊藤和伊介驾驶的就是青龙号，而即将进入测试阶段的白虎号尚未完全完工，所以目前炎黄基地能仅有玄武、朱雀两具巨甲，正在进行神经元联结试验所使用的巨甲就是玄武号。

　　白御岚带着一行人从夜莺号下来，就进入传送通道，被带往玄武号停靠的站点。指挥室内，龙骁山厝几人都全神贯注观察着控制屏上显示的机甲内测试情况，系统音不断更新，“…驾驶员到位，驾驶员身份确认，代号独龙，所属军团荆棘团，代号熊胖，所属军团荆棘团。头盔已对接完成，数据已更新，开启神经元联结，第一次联结…”

　　控制屏上，左右代表两名驾驶员脑部的图像变成了充满警告意味的红色，“第一次联结失败。”

　　“第二次联结启动…”

　　“…联结失败。”

　　陈构进入指挥室的时候，控制屏上已经显示第三次联结失败，这也是测试环节一次性最多可以尝试的次数，再多可能会对驾驶员的脑域造成不可知的损伤。陈构走到前面问道，“龙将军，山教授，状况如何？”

　　龙骁道，“可以驾驶玄武号和朱雀号的两组驾驶员，已经有神经元成功联结的人选，目前正在模拟舱训练，还需要几次实战演练才可以出征。虽然我希望能有更合适的人选，但我们已经等不了太久，虫洞内随时会有新的巨兽撕扯出来，在新的一批巨兽出现前，玄武号和朱雀号需要抵达麒麟座环。”

　　控制屏上出现了新的显示，系统音再次更新，“…驾驶员到位，驾驶员身份确认，代号玫瑰，所属军团荆棘团，代号贪狼，所属军团荆棘团。头盔已对接完成，数据已更新，开启神经元联结，第一次联结…”

　　陈构道，“这，现在正在进行测试的是荆棘玫瑰？荆棘团团长？”

　　山厝道，“没错。”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控制屏，这次左右代表两名驾驶员脑部的图像不断变化，在一段时间后，显示的是绿色，“联结成功。”

　　指挥室爆发出一阵欢呼，山厝道，“先别高兴地太早，记忆漩涡还没有过去，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成功。”

　　陈构忍不住问道，“记忆漩涡？”

　　山厝点头，“没错，初步联结成功的驾驶员仍然会有大半止步在记忆漩涡，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神经元联结成功，两名意识对接的驾驶员，在互相的记忆冲撞过后会有一方的记忆占据主导地位，其中一些特别深的牵绊记忆或是创伤记忆会形成记忆漩涡，在神经元联结状态下，这种记忆漩涡会不断回放、加深，导致该名驾驶员深陷其中，无法进入更进一步的联结，以及机甲操控。”

　　山厝的话还没有说完多久，控制屏上的图像就发生了变化，左侧代表其中一名驾驶员脑部的图像占据了大部分的控制屏，龙骁道，“荆棘玫瑰的记忆占据了主导。”

　　“就看她能不能走出记忆漩涡了……什么情况？”山厝盯着控制屏，左侧的图像并没有出现问题，但右侧却开始跳警告红色，显示意识丢失。

　　“是我理解有问题吗？山教授刚才是说占据主导记忆的那名驾驶员很有可能会陷入自己的记忆漩涡？”陈构在旁边问道，“但现在这个情况，是贪狼陷入了荆棘玫瑰的记忆里面？”

　　山厝咽了口口水，“这种情况我们从来没有在测试时遇到过，从理论上来说这也并不应该会发生，作为一名旁观者，怎么会陷入到另一个人的记忆漩涡中去。但从目前的结果来看，确实是这样。”

　　龙骁皱眉道，“理论并不代表绝对，切断联结吧，贪狼的意识已经彻底丢失，再继续下去，他的意识完全陷入对方的记忆，没人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现在直接切断也很危险。”

　　就在几人还没有最终决断的时候，系统音突然更新道，“……联结失败。”

　　控制屏全部跳红，玄武号巨甲内部的核心驾驶舱内，白御岚摘下了头盔，旁边的人一动不动，就在白御岚打算去摘时晖头盔的时候，他突然直挺挺往后倒去。

　　白御岚一把捞住了时晖，指挥室内也因为这意料之外的事故造成了骚动，紧急检查下来却并没有发现时晖的脑域出现什么损伤，但时晖仍没有醒来。“可能是因为意识陷入对方记忆漩涡导致的暂时性昏迷，等记忆漩涡的影响过去后应该就会醒来。”

　　白御岚带着时晖回到夜莺号上，她周身气压很低，连最口没遮拦的熊胖都没敢说什么。

　　指挥室内，山厝道，“我确实仍然没有弄清楚为什么会发生刚才那样的事故。”

　　龙骁扼腕叹气，“神经元联结差一点就成功了，荆棘玫瑰原本确实是最佳的选择。”

　　“陷进记忆漩涡的话，本来可以再试几次，说不定可以挺过去，但眼下她的搭档昏迷了，这事就麻烦了。”山厝也叹气，“只希望贪狼能快点醒来。”

　　白御岚将时晖安置在恒温舱的营养液中，夜莺号暂时没有离开炎黄基地，瓦兰达机甲军和山达机甲军的星舰先后抵达炎黄基地进行了测试，没多久，在万所瞩目之中，玄武号和朱雀号离开炎黄基地，前往麒麟座环。

　　白御岚第十几次对恒温舱内没有醒来的时晖道，“嘿，睡美人，你该醒来了。”

　　一直没有给过她回应的人这次也仍然没有什么反应，就在白御岚转过身去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你才睡美人。”

　　时晖推开恒温舱的舱门坐了起来，白御岚心内一块大石落地，深吐了口气，环绕周身的低气压都像在一个瞬间散尽了，她伸手去扶时晖，却被他下意识地躲开了。

　　时晖的身上都是营养液，白御岚这会还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直到时晖洗完澡躲开她的眼神没有直视她的时候，白御岚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怎么了？”

　　“也没怎么。”时晖随手撸了把半湿的头发，再次挡住了白御岚伸过来的手，“什么时候可以再试一次神经元联结？这次我不会陷进…你的记忆里去了。”

　　白御岚眯眼，“你看到什么了？”

　　时晖勾了勾嘴角，这应该是白御岚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带有讽刺意味的笑容，“我会看到什么，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

　　时晖抬步就要往外走，被白御岚抢在前面一把甩上了门，白御岚直视着他，时晖这次终于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他再次笑了一下，比起讽刺，这回倒是惨淡的意味更浓烈一些，“你要我怎么回答？”

　　白御岚微微皱眉，就听见时晖道，“程泽…”白御岚心里一咯噔，时晖基本上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个名字，“…赵琢、秦玄、谢之言、白炎、季元律。我又算是什么？团长，另一个战利品吗？”

　　第一个名字从时晖嘴里念出来，白御岚就知道要遭，天道果然不会允许时晖知道更彻底的因果，他并不知道九重天和白虎本体，也没有对记忆中的环境背景表现出疑惑，可见那些不符合这个小世界常理的环境背景，包括不符合时间线变化的生老病死都被模糊了。

　　白御岚舔了舔嘴唇，“如果，我说那些都是你的前世，你信吗？”

　　时晖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白御岚忍不住想叹气，时晖逼近了一些再次冷笑道，“编一个像样点的新借口吧，团长。”

　　白御岚还是没能编出什么像样的借口来，她和时晖之间不太正常的气氛太过于明显，鸢尾都暗搓搓里来找她道，“团长，我早和你说了，互相敞开记忆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种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主控舱内，陈构和山厝亲自登上夜莺号来找白御岚的时候，这种气氛仍然没有什么好转，两人的来意十分明确，第四架巨甲经过完全测试已经全部完工，听说贪狼已经醒来，所以特地登上夜莺号，希望白御岚能再去试一次神经元联结。

　　白御岚侧身，和走出来的时晖隔着主控舱的两头对视了一眼，“你还想再试一次吗？”

　　“为什么不？”

　　陈构和山厝回到了炎黄基地的巨甲计划指挥室，在等待驾驶员到位测试的功夫，山厝向陈构介绍道，“我们将白虎号称为二代巨甲，这是目前为止最大的机甲，也是第一次尝试骨钢金结构变形的机甲。”

　　“变形？”

　　山厝还没来得及解释，系统音出现了更新，“…驾驶员到位，驾驶员身份确认，代号玫瑰，所属军团荆棘团，代号贪狼，所属军团荆棘团。头盔已对接完成，数据已更新，开启神经元联结，第一次联结…”

　　“…联结成功。”

　　指挥室内，所有人屏息凝神注意着控制屏的变化，这次，在短暂的波动后，时晖挺过了记忆漩涡，“…联结已稳固。”

　　龙骁激动道，“不要结束测试，直接投放白虎号进实战演练区域。”

　　实战演练区域采用真实机甲与全息敌人模拟对战的方式进行，龙骁接管了全权指挥，最新建模的全息巨兽被投放进了实战区域。在一段时间的磨合后，白虎号的战绩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龙骁道，“白虎号，现在进行第一次变形测试。”

　　巨甲的机械关节开始重组，拟人形巨甲变成了兽形巨甲，核心驾驶舱出现在了兽首位置，山厝道，“兽形巨甲全速前进时的速度可以是拟人形巨甲的五倍以上。青龙号在拦截第一批巨兽的时候吃过这方面的亏，战线拉长的程度超出了预计，所以二代巨甲在这方面做出了相应的改进。”

　　实战区域，兽形巨甲对上了五六只同时出现的巨兽，机械尾部飞速扫出的巨大撞击力直接让一只全息巨兽在闪了几闪之后控制屏上的数据显示生命力下降了一半。

　　白虎号巨甲的实战演练时间是目前在役四具巨甲中时间最短的，麒麟座环边缘的虫洞随时会爆发巨兽危机，在白御岚和时晖的神经元联结趋于稳定后，夜莺号星舰带着巨甲飞离炎黄基地，全速前往麒麟座环。

　　白御岚没能在时晖的房间或是训练舱找到他，她一步步走到顶舱，果然看到时晖盘膝坐在空荡荡的舱内，星光透过玻璃全都打在他身上，白御岚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落在他肩上，时晖没有动，白御岚在他旁边也坐在了地上，时晖抬眸看了她一眼，突然道，“熊胖鱿鱼都来问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说见到了团长的许多前任，他们都嘲笑我，说大男人还计较这些。”

　　时晖摇头道，“我没有办法告诉他们，我不是在计较，我只是，无法明白。我陷进过你那些记忆，我都能感受到那种，那种天荒地老生死可抛，那种我都不知道怎么来形容的深爱，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又一个…”

　　时晖抱住了头，白御岚问他，“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个旁观者，为什么会感觉到那些爱，为什么会陷进我的记忆？”

　　白御岚当着时晖的面联系了山厝教授即时全息通讯，因为巨甲计划多日没有休息过的山厝很快以全息的人物形象出现在了两人身边，“荆棘团长？”

　　“有个问题需要请教山教授。”

　　“团长尽管问。”

　　“教授有答案了吗？贪狼为什么会陷入我的记忆？”

　　“所有的理论和试验都表明，旁观者不会陷入记忆漩涡，人类的共情不可能达到百分之一百，不过我后来发现了确实出现过此类情况的唯一可能，那就是这段记忆，是两人共同的记忆。” 山厝说说反而有些激动起来，“这也正是测试时为什么亲人、爱人的成功率会更高的根源，因为记忆的重叠。而你们的情况更为特殊，你们共同的记忆一定是非常之深的牵绊，这种记忆漩涡的共通性，只要双方都挺过了记忆漩涡，会让神经元联结更加稳固。”

　　结束和山厝教授的通讯后，时晖断然否认，“不可能，你一定和他串通好了。”他连连摇头，“什么共同的记忆，明明就是你一个人的。”

　　白御岚盯着他，“你进过我的脑子，撇开那些记忆，我们一起战斗的时候完全意识对接，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就是因为我能感觉到我才不能明白，我能在你的记忆中，在每个人那里感受到这样的感情，但他们现在去哪儿了？是不是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这样一个过去式。”时晖的声音在拔高后突然又放低了下来，他的眼神带着股恶狠狠的意味，眼眶却募地发红，“你也进过我的脑子，你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要抛弃我，那我宁可在那之前，被炸成漂浮在宇宙中的废墟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