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美食家(19)

  他们回到苏城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干脆也就没有回家,直接打车去了市局门口等着。

  戴明环从公安网络上调取了有关顾荀的记录,一路上给顾谦说明了大致的情况。

  顾荀进入钟氏福记之后,以他的资历还当不了领厨,但也十分受管理层的重视。他做了差不多一个礼拜的厨师,表现优异,甚至还有了广受顾客好评的创新菜色。

  而他也凭借着出色的天赋与才能进了钟氏福记的创研部,参与新菜品的研发,收了一个小徒弟。

  毫不夸张地说,一个餐饮企业的创研部就是企业的灵魂,如何能既让食客感受到新菜品与旧有菜系的一脉相承是一门学问。

  而顾荀深谙此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钟氏福记的“家底菜”的灵魂。

  说到底,钟氏福记所鼓吹的“家的味道”,对于食客来说只是一个噱头,但对于顾荀,它的意义却不止于此。

  那是他幼年时每次肚饿时口腔里自动怀念的味道,是他在小房间里写作业的时候从永远关不紧的门缝里飘进来的油烟味道,是他多少年来午夜梦回时萦绕在鼻尖的味道。

  那是他的味道。

  其实到现在,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对钟氏福记到底是爱是恨还是什么其他的情感。他的理智在这件事情面前就像一只没有船桨、没有发动机,甚至还漏水的小船。哪怕他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那小船仅仅是漂在水面上,都能慢慢地沉进水里。

  他闭着眼往前走,一切就像一场梦,而他只不过是梦里的一粒小小的尘埃,只要落了地,就算是魂归故里。

  可是总有狂风平地起。

  他一直觉得如果有亲人去世,记忆少了联结,那么存在于两个人之间的那个旧的自己也就死去了。照这个说法,他的灵魂在短短的小半生里被生生撕裂了三次。

  每次再生,都长出畸形的骨血来。甚至到了最后,那处仅剩的正常的部分反而成了最不正常的那个。

  时时刻刻都提醒着如今的他有多狼狈,他觉得自己要疯掉了。眼睛笑着、心冷着疯掉了。

  没有人能拉得住一颗被狂风卷起来的尘埃。

  他终于做了一件能让自己笑得醒过来的事情。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顾谦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我哥不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情来的,这绝对是他那个混蛋徒弟诬陷他……”

  “您先别激动,”坐在桌子对面的警察也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顾谦又坐了回去。

  原主作为顾荀的亲弟弟,此刻这种态度反而最能撇清他的嫌疑,如果顾谦表现得太过相信警方的话,或者太过冷静都容易死引起怀疑。

  根据戴明环给他讲的,在顾谦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顾荀实在是做了很多事情。他打入了钟氏福记的内部,按照程序一个月才能定下来的新菜品,他一周就能全部搞定。

  钟氏福记的老板本来就是靠着收债发家的彪悍老百姓,有狠劲儿但没什么才能,好不容易看到个天才似的人物,自然想拉拢。

  顾荀又长得一表人才,虽然瘦了点,不是很符合他们家里人对阳刚的审美。但他人温温柔柔的,谈吐也斯文,没什么不良嗜好,倒也可以勉强合了眼缘。

  最要紧的是,老板的女儿藺圭偏偏喜欢顾荀这种类型的,自从见到顾荀,就几乎天天都往后厨跑。

  女孩儿有了自己的主意,家长再怎么磨破嘴皮子也是管不过来的,干脆就遂了两个年轻人的意。

  顾荀做男朋友做得不温不火,不冒进也不冷淡,该包揽的活都不声不响地做了,却也不谄媚不倒贴,倒真的把藺圭迷得五迷三道的。

  顾谦不在家的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二人的关系突飞猛进,藺圭甚至还把顾荀带回家吃了几顿饭。

  顾荀在藺家表现得十分周到和体贴,本来他是被招待的那位,到了中午准备饭菜的时候却进了厨房,跟藺圭的妈妈一起准备午餐。顾荀的手艺怎么会差,藺圭母亲越看他越顺眼起来。

  就这样,顾荀在钟氏福记的内部成了公认的未来老板接班人,也有了发言权,他编出来的菜谱能很快就被登上菜单的第一页推荐处。

  而他收的那个小徒弟,也很快被他提拔了上来,成了整个后厨里最年轻的厨师。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顾荀的事业与爱情看上去都在这个夏天开了花,似是要苦尽甘来。

  而就在前天,钟氏福记歇业整顿,后厨里的全体厨师都被请进了警局配合调查,就连休息在家的厨师也都被请了回去。

  当然其中也包括了钟氏福记的老板,还有顾荀。

  警方说,近来收到医院的报案,最近的一周之内,医院里突然多了一批出现幻觉的患者。经过对患者尿液、血液和胃部残余物的分析,发现他们都食用了过量的肉豆蔻醚。

  肉豆蔻是厨房中常见的调料剂,为了给饭菜提香,经常会在热油里炒上那么一两颗。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肉豆蔻内含有致幻剂,吃多后甚至会产生迷幻效果。

  但这批患者的胃部残余物中都检测出了过量的肉豆蔻,如果是在家中误食,也不该有这么一批人约定好了似的误食,难免让人怀疑是有人别有用心。

  待病人恢复正常后,警方对他们当天吃过的食物和喝过的饮料进行了比对,发现了一个共通点,他们都在钟氏福记的总店吃过同一道菜。

  这个案子破得实在是太过容易了,容易得简直如有神助。

  警方很容易就找到了专门负责那道菜的厨师,而那个厨师就是顾荀收下的徒弟。他的料理台被警方搜寻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一瓶浓缩的肉豆蔻油。

  市面上也有肉豆蔻油卖,但那种是被经过稀释很多倍的调味品,主要靠香精吊着味道,就算把一瓶都倒进一盘菜里炒,除了味道有点玄幻以外,都不一定能吃出致幻的效果来。

  而这一瓶肉豆蔻油是被人熬制过的,非常的真材实料,一滴就能调出味道来。

  小徒弟十分“配合”地一五一十交代道,那瓶肉豆蔻油是他的师父,也就是顾荀给他的。也是顾荀嘱咐他这道菜里需要放多少的豆蔻量,但是谁做菜的时候能保证自己的手一点都不抖呢,尤其是在放这些放多放少都不会有太大影响的调味品的时候,可能就更不注意了。

  小徒弟的话没什么问题,该说请的都说清了,该甩脱责任的地方也说得暧昧,非常聪明地把把自己摘了出去,并且把顾荀供了出来。

  而顾荀对此表现得非常平静、冷静且淡漠,他被请到警局的时候还特意换了件衣服。他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色衬衫,扣子系得一丝不苟,表情平静,丝毫不慌张。他承认了那瓶肉豆蔻油是他给徒弟的,但除此以外也并不承认其他的事情。

  警方到现在还没有找到顾荀故意对公众投放致幻食物的证据,但也没有把他从警局里放出来。

  相比之下,钟氏福记就非常惨了,被有关部门勒令了停业整顿,而且这起事件在本市的新闻上被曝光以后,钟氏多年来辛辛苦苦在公众心目中打下的口碑就算是玩儿完了。

  倒也不是不能东山再起,只是过程会很艰辛,而钟氏福记的老板已经年过半百。商场艰辛,人道也艰辛。

  顾谦跟他哥哥见面的时候,顾荀精致冷漠的面具才裂了一点缝。

  他打量了顾谦半晌,幅度很小地歪了歪头说道:“长胖了一点点,挺好的。”

  “哥哥,你有点瘦了。”顾谦在玻璃的另一边说道。

  “是么,”顾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道,“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你觉得我其他地方变了没有?说来我听听。”

  顾谦隔着冰凉的玻璃看了进去,这玻璃虽然经常被擦,但擦得十分不认真,玻璃上还残留着抹布留下的白色痕迹。

  顾谦看不清顾荀的眼睛,但他却总觉得像是看得到。仿佛如果理解了一个人的心,就能在心里无比准确地勾勒出一个人的形状,仿佛如果他不是这个样子,是会有生活在背后证伪的。

  顾谦之前还吃不出顾荀为他做的那碗面条的味道,想来里面的情绪是很丰富的吧,他很想再试一次,听一听他的哥哥在认命地被夺去理智之前,到底想要向他呐喊些什么。

  他现在可以听得到了,但是时机却不对了。好像无论如何,生活对顾荀都饱含着恶意,步步为营地把他逼下悬崖,让他心甘情愿地沉溺于疯癫的仇恨之中。

  顾谦想起了陆封,陆封说过,有很多人是不敢面对自己的,他们连跟镜子里的自己对视都做不到。

  他们鄙夷着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却至死都不肯放弃他们同样鄙夷的欲望。

  因为有的时候,那些欲望比他们本人都更接近他们的真实面目。

  陆封的愿望是做一个正常人,那顾荀呢,是希望可以把理智放逐进海洋,剩下一个疯癫的自己亲吻仇恨么。

孤独的美食家(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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