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番外(二)

  应该没什么人吧,心里总觉得有话想说出来,那我便说了。有些事,总该有人知道的。

  那我讲讲沈澈?毕竟我从没见过哪个人会像他一样。

  我不是他,但我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人都说世事难料,但他似乎只信势在必得。

  可终究……他还是逃不过世事难料,任他千军万马,任他气势如虹,在命运面前也只能溃不成军。

  或许你们不懂,或许在你们眼里他并不是这样的,但有些事,就连他自己也不愿去回想。

  那年京城初雪,他刚十岁的年纪,雪来的急,从他早起赶课时开始下,等下了课,那雪几乎已没过了他的膝盖。

  二皇子沈决拉着他们兄弟几个打雪仗,他也没多想,把书本朝旁边一扔,便跟着他们去一起闹了。沈决的母亲是当时的皇后秦华芳,秦家势力如日中天,所以这位二皇子素来霸道惯了。

  他们兄弟五个嬉闹了一会儿,最后不知怎地就只剩下了沈澈与沈决,沈澈眉头微皱,他意识到了不对劲,便扔掉手中冰冷的雪球准备停手。

  然而对面的其他皇兄们却纷纷抓起地上的雪递给沈决,场面虽无声,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是显而易见。

  那时候他心中一定十分不屑,见他迅速低头去拾雪,我明白他一定是想反抗。

  他刚将雪抓成团,额头就被一团雪球重击,他眉头瞬间紧皱,冬日里皮直接连着骨头,那疼痛感肯定是从骨头里钻出来的,况且是在头部呢,我觉得他一定很疼。

  他从前便忍惯了,或许不是忍,只是不想同他们计较?但这次似有些不同,他僵在那里,将手里的雪捏了又捏,那双小手被冰得通红。

  北风吹着雪花乱飘,天上的、地下的,人的视线都被迷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又是一个大雪球砸过来,比刚才的那块儿更大更结实。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五弟一定将夫子教的这句话烂熟于心了,不知五弟喜欢被雪球砸这件事吗?”

  沈决的声音被这厚雪吸走了一半,又被风吹走了一半,可我犹觉得万分刺耳。

  我见沈澈依旧弓着身子,做出拿雪的动作,他就那么僵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他那四个好哥哥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尤其是沈决那张写满了挑衅的脸,令我觉得无比恶心。

  这冰天雪地里,他的脸不知何时也变得通红,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似乎能穿透这厚厚的雪,他的眼睛真是漂亮啊,甚至颇有些惹眼,我见他扬起手中的雪球,就差蓄力扔了过去。

  此时,我在心中默默怂恿他,我想叫他砸狠一点,再狠一点。

  “澈儿!”

  一道声音穿越风雪而来将他的动作打断,那道声音听起来温柔婉转,让人一听就觉得她温文尔雅。她便是沈澈的母妃,前朝的七公主–君亦染。

  在所有人的愣神中,她缓缓过来拍掉了沈澈手中的雪球,她笑得无比和蔼,嘴角扯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冲那几个皇子打了招呼,他母妃拉着他转头就走。

  她那张精致的脸,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脸上的笑容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严肃与苛刻。

  殿内,沈澈垂目跪在地上,一连几个时辰过去了,他的姿势依旧规矩地令人心疼。他的母妃常常罚他,但与之前一样,这次他依旧不明白她为何罚他。

  五个皇子中,他年纪最小,学业最为出色,最得夫子的心,也最讨他父皇欢心,但到了他母妃这里,这些统统不算什么,她总有各式各样的理由去苛责他。

  从中午一直跪到晚上,他母妃一句话也不曾说过,甚至就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他。

  最后君亦染端着一碗水煮面朝他走过来,她将面放在地上,人又蹲下去,问道:“沈澈,讨厌你的二皇兄么?”

  沈澈没说话,良久后,他略微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你拿起雪球的样子有多可笑?”

  闻言,我赶紧去看沈澈,她的话简直像是一把利刃,一定精准无比地直刺他的心脏。

  果然,我见他眼里尽是委屈地泪水,他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也不辩解,低低垂着脑袋,背依旧挺得笔直。

  他母妃不为所动,就这么冷眼看着他。眼中或许又那么一两分的心疼,但我着实看不出来,她的眼里只有苛责,还有她藏也藏不住的骄傲与野心。

  哐当一声,是她站起来一脚踢翻了那碗面,她又道:“今日值得你出手么等你能站在万山之巅,还看得清雪球是什么样子?它的力量还能撼动你么?万里河山收眼底,皑皑白雪覆盖万物,在你眼中,所有的东西都将不过如此!”

  “水煮面什么味道,你不需要知道,因为你要的根本不是它!明白吗”

  我猜,当那晚满满一桌子菜摆在他眼前时,他一定已经忘了那碗热面被踢翻时的失落。

  什么是他最想要的?似乎从没人教过他这个,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将来一定得凌于万人之上。

  他的母妃一向高傲,她从不屑这宫里女人们之间的所有争斗,她所有的的执念都在沈澈身上。她的血,必须要属于王座。

  十三岁那年,他母妃离他而去。那时的他早已名动京城,人人皆说他已有太子之实,皇位对他来讲唾手可得。

  永元帝对他极为满意,大臣们也暗中拉拢这位才智无双的天之骄子,他那几个皇兄们都看红了眼,没少给他使绊子,但无论怎样他都应对从容。

  皇位似乎已成了他的掌中之物,他眼里的娇纵与高傲,仿佛就要溢了出来。

  你能想想他摔下来会是什么感觉吗?

  终究是他年少轻狂,不知何为天高地厚,不知何为树大根深。

  十五岁时,他父皇也去了。

  也是那一天他才明白这权力就像是一个无法挣脱的漩涡,越用力挣扎,越难得解脱。永元帝在世时为他挡了无数血雨腥风,否则他又怎会好好地撑到现在?

  他甚至没能见到他父皇的最后一面,便有人提着刀要来取他的命。也就一夜之间,他的眉梢少了些锐气,眼眸更深了些,甚至就连脚步也变得沉稳。

  秦相和皇后忙着让沈决登基,一道遗诏下来,沈决就做了皇帝,他被留在京成了雁王。留在京就意味着他每天都要跪沈决,意味着他随时可能在家中暴毙,他的一举一动都将在他人的眼皮子底下。

  从今往后,他所有的骄傲将被迫放下。

  世事难料么?也是也不是,总之,他的势在必得被踩得粉碎。

  他的命从此真正被卷在了刀刃上,一不留神,粉身碎骨。

  他从众星捧月沦为众矢之的,不过数月。

  可笑的是,那帮说他是前朝余孽的人,同那些之前说他是神童降世的人,竟都是同一拨人。

  后来,他的生活里便只剩了两件事,被追杀和等待被追杀。秦相和皇后好不容易大权独揽,因此下了血本,一定要将他杀之而后快。

  沈澈原本功夫就不错,但真正突飞猛进,其实都是拜那几个月所赐。

  蒋熠云常说,她与沈澈认识了九年,说到底,他们的故事现在已经开始了,其实他们十二年前就已经遇到了。

  或许不是她忘了,而是她根本没将他认出来。但沈澈一定是一直知道这件事的。

  遇见她的那天,他实在算不上体面,狼不狼狈我也不知,总之那时的他一定是血肉模糊。

  那是一条很窄的巷子,他被人从天黑追到天亮,保护他的护卫们尽数被杀,只剩他一个人在那里盘桓,他一手捂着胳膊,一手垂着提着剑,好在他并没有大片地流血。

  即使他是沈澈,但当时的绝望与无助是真的,即使他再骄傲,但在性命面前也只能低头。

  就在这时,一只软软的小手拉住了他,那只小手上传来丝丝暖意,其实那只手的力道并不大,但沈澈心甘情愿地跟着那一丝暖意,就这么被人拉进了门。

  他就这么被她拽进了门内,谈不上信任,或许索取更多温暖的触感是他的本能吧。

  这只小手的主人便是蒋熠云,蒋征的四女儿,那时的蒋征自然还不是丞相,但也已有些势力了,属于朝中的新兴派,这也是他后来才知道的。

  十五六岁的少年,就算再老练又怎么样呢,他的世界啊,本就只是一片冰凉。

  不过,对他来讲,自那天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变得有些不同了。

  “四姐儿!你是不是又准备溜出去?!”一个有些尖利的女声传来。

  十二岁的蒋熠云顿时手忙脚乱地看了他一眼,匆忙道:“你好好躲着啊。”

  那小丫头声音软软糯糯的,看了他一眼后转身一路小跑着,直到清晨的薄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就这么一直盯着她看,眼里是我看不太懂的神色,后来我才逐渐明白,那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他,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人毫无保留地对他表达赤|裸的善意。

  自此一别,再遇到她的那一日便是三年后了,那时他正在门口送人,她的一声喷嚏声让他从人群里一眼就将她认出。

  后来沈澈说,那时他并非笑她打喷嚏,只是见小丫头不仅长大了,偏偏还喜欢装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说她是小丫头,其实他不过也就大她三岁而已。

  小丫头是真的可爱,跟她相处得越久,沈澈便越觉得他原是生活在不见天日的阴暗中的。

  那时的他表面上是一个闲散的王爷,暗地里却过得异常繁忙,他终日赖在京城最大的“销金窟”万仙楼,那里的姑娘美不美他不知道,只是那帮大臣们一个比一个好色。

  已成为太后的先皇后一死,秦家的势力便日渐衰微了,直到在他的步步计划中,秦相也“意外身亡”,他却还是不能松一口气。

  那年上元节,他陪她去逛灯会,一路上来来往往的情人直晃我的眼,我看着沈澈似也有些手足无措。

  在不得不向沈决下跪时,他依旧觉得她定能拿到他想要的一切。但蒋熠云于他而言却有些虚无缥缈,我知道,他有些想抓住她,却又无可奈何。

  从没人对他那么笑过,从没人关心过他为何皱着眉头。

  他跟我说,他忽然有些不想去那万山之巅了,万一她与雪球一样都让他找不到了呢

  沈澈在高高的桥上向下俯视着人群,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他确实找不到她在哪儿,直到她抬头冲着他笑,那一刻她应该是笑了吧?

  应该是笑了的,他甚至朝她挥手,仿佛生怕她看不到他。

  那天她冲进他怀里,对他说喜欢他时,沈澈是愣了神的,也不知她一共说了几遍,直到他回过了神,伸手将她揽了揽,应了句“嗯”。

  喜欢是什么呢他后来问我。

  我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搞懂,总之,那些日子里他忙着梳理同大臣们的关系,时常挑灯到深更半夜,昼夜不分。秦相已倒,我实在不明白他还有什么事那么迫切。

  也就几天的功夫,蒋征一跃成为相国,朝野俱惊,但又都觉得这似乎是情理之中。不,那不是情理之中,我似乎明白了他一直以来究竟在筹谋些什么。

  我问他,你想好了?要娶她么?

  *

  得知蒋熠云入宫那日,沈澈正在万仙楼里和几位大臣们说事情,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他有些昏昏沉沉的,有个坦胸露乳、身材热辣的姑娘过来用手抚了抚他的下巴,这姑娘许是新来的,不知他才是这里的东家。

  本也没什么,但沈澈却有些反常,他一个巴掌过去就把那姑娘拍到在了地上,犹觉得不过瘾,更是将主位上的桌子也翻倒在地,他失态至此却仍不自知,临了还吼了一句:“给我滚!”

  那姑娘着急忙慌地赶紧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几个大臣们面面相觑,好在他的几个心腹出来帮他圆了场,这次见面算是不欢而散。

  那帮老东西一走,他就靠在一边的软榻上,一言不发。

  刚喝进去的酒都被他吐了个干净,后又叫人重新进来上酒,来人规规矩矩地上酒,他却一次又一次连人带酒地把他们踢到在地,如此反复多次,再不敢有人来给他上酒。

  直到依依进来,他一听见声音,抓了旁边的椅子就扔了过去。依依轻松躲过,笑道:“殿下,我拿了两坛好酒过来,您再砸,这店可就开不下去了。”

  这次他没再扔,自然也没再踢,他不耐烦地打开酒封,然后便开始直接往嘴里倒酒,喝着喝着他又开始吐,喝进去的是酒,吐出来的还是酒,直到他觉得自己的心肺都被吐了出来,甚至他都觉得自己的内脏在流血。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来回翻涌,他皱眉捂着肚子,连声音都是沙哑的,他问:“凭什么?!依依,你说,凭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见这样的沈澈。不知为何,比起他当年被追杀时,这样的他更为狼狈,甚至我觉得他有些些可怜。

  后来的宫宴之上,她的目光灼灼,我想沈澈肯定也察觉到了。

  正如李玥瑶所见,那时的沈澈并没有真的喝多,但他眼中的占有欲却并不是假的,他应该是真的很想见她,就这么失去她他一定不甘心。

  那时的他已全然失了理智,他急不可耐地凑到她的唇边,一口咬上那柔软的嘴唇,如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皇位于他来说更像是某种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可蒋熠云不同,那一刻他发自内心地想得到她,没有她就不行,没有她便会活不下去。沈澈这么跟我说。

  那一次,他的欲望如熊熊烈火般越燃越旺,将她逼至角落后,他甚至动手扯了她的衣衫,她毫无防备,也丝毫没有拒绝之意,然而在最后一步之时,他还是停下了。

  沈澈后来还说,他本就是不要脸之人,也不知当时是怎么停住的。

  我思前想后,觉得答案应该只有一个,那便是他不希望她沾染到一星半点的灰尘。她是他的明珠,他岂能允许她的明珠蒙尘?

第71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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