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命

  明月缓缓移上中天,又没落于西方的地平线。

  宁静的一夜,由穿过窗隙的第一缕曙光覆盖,坐息中的阮清羽,感应到室外的异动,一时间睁开了双眼。

  门锁在聒噪的声响里打开,冷风拂过,闯入两名狱使。

  解刚这时缓缓睁眼,看着狱使径直向阮清羽走去,曙光斜照在她一张冰冷淡漠的面庞上,仿佛一个冷酷的幽灵。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闭上眼,藏尽眸中风雨。

  狱卒将阮清羽绑上了刑架,从头到尾绑了个结实,即便沦为砧板上的鱼肉,她的情绪也没有丝毫的起伏跟变化。

  “良宵苦短,偏你不识趣,说了一夜无关痛痒的话。”陆展背负双手笑眯眯走来,任何时候,他都以最儒雅温和的笑脸出现,生怕有什么挡了他的福运。

  “你想听什么,直接问我就是。”阮清羽缓缓抬头,弯唇一笑,目光不无嘲哂,“何必偷偷摸摸,做着不和身份的事?”

  陆展笑容依旧,像是叙家常的道:“你跟解刚这么多年未见,好歹也该谈谈公事,怎么就对‘炼狱’,只字未提了?”

  “你想我说什么?”阮清羽眨了眨眼,饶有兴致道。

  陆展终于不再拐弯抹角,发问道:“炼狱在江南江北共有十八处据点,虽已解散多年,组织中却有人自立山头,竟也惹得四处纷纷效仿,遗憾的是他们彼此间互不诚服。以我了解也只掌握了八处信息,剩下的,分布何地,领头人又是谁?”

  阮清羽皱了皱眉,有些扫兴地垂下了脸,提不起兴致的道:“八处还不够你摆布?你可知光是这八个据点,就已经够你颠覆朝堂了?”

  陆展哼笑道:“你知道我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阮清羽似已料到他这番话,默了片刻后,一字一句道:“炼狱解散的这五余年间,你从一名杀手做到名噪一时的富商,什么毒计没使过,什么脏事没干过,怎么到头来却还要来求我,才能满足你对权力的欲望?”

  陆展这时沉下了脸,面色有种十分难看的青黑,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此刻,刑堂已架起了火炉,狱卒送来烙铁,陆展卷起衣袖,神态悠然的拿着烙铁在火炉里烘烤,手法娴熟,“哔啵”炸响的炭火都带着一种嚣张气焰。

  “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陆展望住炉里的火光,没有一丝语调的道,“以前,我是顾忌你的后台才不敢轻易下手,如今,捏死你也不过是一根手指的事,你不该不知趣。”

  他将烧红了的烙铁举起,面无表情地看住阮清羽,道:“最后再问你一次。”

  阮清羽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置若罔闻地讥诮道:“这就发怒了,是不是戳到你的痛楚了……”

  话到嘴边硬生生吞了下去,一阵刺鼻的焦味散发开来,伴着“滋滋”脆响,阮清羽只觉整个人差点窒了过去。

  烙铁贴肉的瞬间,仿佛百把尖刀同时在她腰腹疯狂割刮,全身的力量与知觉都集中在了那一点,在承受着那几近致命的痛苦一击。

  鲜血随着汗珠滚滚而落,浸透了衣衫,印出一片模糊血肉。

  然而她并未叫出声,牙关紧咬,连嘴里都蔓延着一股血腥。

  “我知道你向来嘴硬,从你嘴里很难问出结果。”陆展这时将烙铁缓缓移开,看着阮清羽被汗珠浸湿的惨白面庞,狞笑道,“我就是想看看你被各种酷刑折磨的样子,这可比玩弄权力,还更有乐趣。”

  “呵……”阮清羽身子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即便酷刑也松不了她的口,强忍痛苦道,“还记不记得你跟程家养子做下的那些肮脏交易?那个名叫律齐的人,你还记不记得?”

  陆展扬眉,颇有意外之色,直勾勾盯着阮清羽,右手却朝身后狱使做了个示意:“你倒是很有叙旧的兴致,无妨,行刑过程本来就乏味枯燥。”

  阮清羽左右手这时已被上了夹棍,陆展却眯眼笑道:“律齐这个人,我当然记得,甚至对他的死,至今都抱有遗憾。”

  “遗憾什么?遗憾难得遇上一个心思与你一样狠毒的人,却早早毙命了?”阮清羽冷笑数声,复道,“律齐九岁被程仲伯领养收为义子,备受程仲伯器重,程家待他不薄,他却为了程家的财产,买凶弑父。如此狼子野心,你是不是觉得特别熟悉,是不是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陆展笑了笑,那笑容好似与己无关的淡漠,又似包藏了最深毒的恶意,夹棍这时蓦地收紧,阮清羽只觉猝然下,十指连心的剧痛凿心而来,骨骼被拉错位的“咯咯”声连响,她额角青筋暴起,不一会儿夹棍就被鲜艳的血迹浸染。

  陆展此时的眼神里,更多了一分快意。

  “不要觉得自己就高人一等,你我同根而生,说到底又能干净几分?”陆展反讽,盯着阮清羽被汗湿透了的青苍色的脸,阴笑道,“当初上头要对付程家的时候,你这个忠心耿耿的下属又是怎么做的?

  不仅与程蝶苟合一处,竟然还背着组织私放了她和她那窝囊废一样的哥哥。

  更匪夷的是,你居然陪着程蝶躲入东海县,在秦家庄的山脚下建了所竹院,每日监守,如此不遗余力的保全她的命,最后换来的又是什么?

  是切齿的仇恨。

  你有想过自己对得起组织么?”

  阮清羽牙关已咬出了血,鲜血直溢,但仍然在笑,笑的狰狞而扭曲,残忍而快意,让人不寒而栗,一字一句道:

  “是你,在跟律齐见面的时候,将事关内部的机要密函遗失,泄露了重大机密。为了封口,解刚才下达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人的指令,灭了程家,是也不是?”

  陆展一脸轻巧的道:“是,又如何?”

  “你犯的错,却让程家做了替死鬼,你所背负的血债,百死难辞其咎,就不怕终有一日遭到报应?”

  “报应?”陆展仿佛听到了一个大笑话,张狂笑道,“谁还能给我报应?

  程蝶么?

  程剑么?一个早就不知身死何地的窝囊废?”

  他将冰冷恶毒的目光最终凝结在阮清羽的脸上,阴恻恻道:“还是你?”

  瘆人的咬字令阮清羽浑身一个激灵,一股不祥的预感强烈涌上心头。

  “我倒是差点忘了,你也是个女人。”

  陆展目中闪烁着一种变态的光,抬手一挥,竟是大笑着扬长而去。

  阮清羽在他癫狂的笑声中全身发抖,即便经受各种酷刑都未令她如斯模样。

  毁灭一个人,便是毁灭她的灵魂,尤其对于阮清羽,再没有什么能比摧毁她的精神来的直接残忍。

  两个狱卒上前解绑,其中一个刚想作歹,异变陡生。

  只见身旁同伙霍然抽出袖口匕首,冷不丁捂住他口鼻,一手朝他横颈一抹,“扑”的一响,那人应声跪跌倒地,再无声息。

  整套动作利落流畅,摇曳的火光中,他撕下了脸上的□□,真面目竟是阿福!

  毫无疑问,阿福也参与了这次的行动,按理说,他已背叛了阮清羽,又是如何参与进来的呢?

  话要说回阮清羽将飞羽令交给泠柔的那一晚,正是那晚,二人将彼此真心交付,计划联手反击陆展。

  泠柔只有获得了飞羽令,陆展才会相信阮清羽中了他的奸计,并且毫无防备之心。

  至于她与阿福之间一直存在的微妙关系,泠柔也和盘托出,包括他与自己的一段前缘。阮清羽这才知道,泠柔、阿福以及沈月新三人曾有过这么一段纠葛,再想到自己平日对沈月新的过分宽容,反倒苛刻了阿福,心中不免惭愧,决定不与他为难。阿福知悉后,在院里长跪一夜,请求给他待罪立功的机会。阮清羽念起昔日情份,这才使他参与到了计划中。

  此刻,阿福刚扶过虚弱无力的阮清羽,骤闻“轰隆”一声巨响,一道人影从甬道飞来,撞的刑架四分五裂,那人应声倒地口吐鲜血,正是去而复返的陆展!

  陆展先前太过得意忘形,以至于丝毫未能察觉转角一头霍然出现的程剑,窥听到所有真相后的程剑,震怒之下,出其不意的给了陆展一记重创。

  陆展撑着身子,仰面望住他苍白无血色的脸,一面喘着气,一面寻思自己哪里开罪了他,回眸再看身后,两名狱卒一人躺尸地上,脖间还在往外溢着血,一人却是救下了阮清羽,将她护在身后,顿时间,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受到了算计。

  “为什么?……”陆展艰难吐字,这一足之力直击他要害,肋骨数断,站都站不起。

  程剑却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缓步走到他面前。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哄闹,原是柴房走水,所有人高呼救火,火势正朝这里蔓延。

  混乱之际,闯入两名蒙面人,一人将阮清羽背在背上,一人随阿福夺了钥匙,解救关在独监里的解刚。

  陆展愤恨地瞧住程剑镇定自若的脸,咬牙切齿道:“你竟助叛贼放火劫狱!就不怕皇上降罪,诛灭九族?!……”

  程剑面无表情地望着陆展,就像是望着一个死人。

  “我早已是孤家寡人一个,而你,便是活活烧死在牢里的解刚了。”

  陆展脑中“嗡”的一声,只觉一个霹雳打将下来,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骇然切齿道:“你怎么能放过自己的仇敌?你究竟、是哪一边的人?”

  “这个问题,你还是去问阎王吧。”

  掌风起,如山劲气直罩陆展面门,迫得他呼吸顿窒,下一秒,身子横空倒飞出去,不省人事。

  监狱里的火把在一阵剧烈抖动后又迅速恢复如常,火光映着程剑一张明灭不定的脸,仿若一个幽灵。

  “我本以为,你会让我多受些折磨。”管严背着阮清羽经过程剑身旁时,忽然停了下来。

  程剑神情淡漠,不含情感的道:“记着,你与我程家之事,未完。”

  解刚被扶出囚牢时,墙外火势渐大,直窜他所在的那座独监,灼热的高温不断攀升,间隙传来他暗哑的咳嗽。

  他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一步一步低头蹒跚前行,似乎随时都会栽倒下来。与程剑擦身而过的那一刻,他们谁也没有回看彼此,一场大火,仿佛将两人的恩怨就此了结。

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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