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女儿身

  阮清羽看住近在咫尺的一双轻轻闭合的眼眸,那仿若蝶翼般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他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悄然静止,唯有鼻息间的温热与清香,还有他的心跳,是那般真实的存在。

  甜美温软的香唇自他唇间缓缓移开,失神中的阮清羽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空落。

  泠柔看了看呆在原地两眼圆睁的阮清羽,玉颊绯红,像是点起了两盏灯笼,随即微微垂下了脸庞。

  阮清羽如梦初醒,霍然站起身退了两步,向来冷静如他此刻竟也心慌意乱起来,慌神道:“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忽然道:“你试试走两步……”

  泠柔微微怔了下,抬眸望向阮清羽涨红了的面颊,一时忍俊不禁,随即又憋了笑意,缓缓站起了身。

  她小心地迈着步子,脚步轻盈,似乎已经无碍。

  阮清羽吐出了口气,也不知是紧张着什么,颇有种虎口脱险之感。

  然而泠柔没走几步,忽然一个趔趄,“呀”的一声,又扑进了阮清羽怀里。

  这一次,泠柔再不给他丝毫喘气的机会,双手缠上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揽到了跟前。

  她的身体是那么温暖,那么充满活力,在阮清羽的血液里掀起阵阵波澜。

  他就像是一只不慎跌入狸口中的兔子,在没有丝毫的防备下,又一次成了她的口中餐。

  她的柔唇如火,温软丰盈的娇躯紧紧贴住阮清羽的身体,喘xi声连同滚烫的体温引导着他的手和灵魂。

  阮清羽意乱情迷,所有理智都快要迷失在这销魂的滋味里。

  “柔儿……”

  趁着最后一丝的清醒,阮清羽将泠柔从怀中拨开了一点距离,声音也带着种迷醉和急促。

  泠柔目光迷离,心中竟是充满了空虚和落寞,嘤咛一声,再次吻上了他。

  “柔儿……”

  阮清羽又一次出声阻止,泠柔不禁僵住了身子。

  紫藤花絮絮簌簌的在他们身边飘落,四下里,一时静的连花瓣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泠柔的呼吸依然火热,眼波里的焰火仍在燃烧,却充满疑惑又充满不安地瞧住了阮清羽的眼。

  阮清羽目中闪过一线阴影,声音有种压抑的暗哑,低低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情,一定要现在说么……”

  “嗯。”

  泠柔这时从他怀里离开,抿了抿唇,轻轻道:“你说,我听着……”

  阮清羽深深呼吸,踟蹰许久,方低声道:“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情……”

  她看着他,目不转瞬。

  阮清羽却不敢正视泠柔的双眼,垂下头,涩声道:“其实……我……”

  他在内心做着激烈的挣扎,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吞下,他是真的非常在乎面前的女子,才会为她知道真相后的反应而深深不安。

  就在氛围益发僵冷时,忽听一个声音道:“你是不是想说,你其实,是女儿身?……”

  这声音轻轻柔柔,仿佛陈述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阮清羽只觉晴天霹雳似的,石化当场。

  “你……怎么知道的?……”

  半晌后,阮清羽睁大了双眼。

  泠柔却轻轻叹息了一声,幽幽道:“同你相处了那么久,怎会没有察觉呢……”

  阮清羽脸色发白,心头咚咚直打鼓。

  泠柔却含情脉脉地凝注着阮清羽的眼睛,眼波中充满了温柔,柔声道:“还记得我第二次来到小竹园寻你的那天么?……”

  阮清羽呐呐地点了点头。

  泠柔道:“那天,你喝得很醉,很潦倒。我看到你的屋子很乱,哪里都乱,可是无论你怎样落魄,你的面容却一如既往的洁净。我不明白,难道一个男人在最伤心最落魄的时候,还会时刻注意着自己的仪容么?”

  阮清羽恍然,泠柔所述之事,的确是一个很大的破绽,她的面容的确不该那般光洁,一个长期潦倒的男人,怎么还会想到要去剃胡子?

  “还有那天你受了伤,衣服被血染透,明明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却不肯让我留下,这样做的原因,一定是你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阮清羽哑口无言。

  “还有那晚……”泠柔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脸也红了,咬着嘴唇道,“那晚我们……亲密的时候,你的身体……你……”

  她又红着脸垂下头,悄悄瞟着阮清羽,眼波触及到她的那刻,又迅速落下。

  阮清羽虽不大明白她话中之意,但她这般美妙的神韵,不得不令阮清羽又一次沦陷。

  泠柔动情地挺身搂住了她,将脸深深埋在阮清羽的怀里,情思如潮,道:“阿羽,即便你是女儿身又怎样,我已经爱上你了,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你……这一生,我多希望能同寻常女子一样,随一个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阮清羽的心一阵颤抖,紧紧搂住泠柔,无限爱怜。

  无法否认,这一刻泠柔真情流露,即便如此,一段因欺骗而开始的感情,真的能经得起现实的考验么?

  “柔儿,你要知道,我不是男人,不能、不能给你他们所能给你的一切……”

  怀里的人儿没有说话,许久后,传来泠柔微微低哑的语声:

  “阿羽,我从小就被卖入青楼,当同龄的孩子还在父母的怀抱里时,我却日夜忍受着欺压和侮辱。

  他们让我去做一个孩子不该做的事情,我不懂,也很怕,因为怕所以反抗,结果只会招来无止境的打骂和羞辱。

  我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只有通过不断地剥削、践踏女人才能获得他们想要的成就感。我恨,也怨,后来渐渐开始放纵自己,去接触各种各样的男人,看着他们一个个为了自己争风吃醋,反目成仇,互相咒骂殴斗的样子,心里居然有种无比的快意。”泠柔贝齿紧咬下唇,目中的厌恶与讽刺溢于言表,“只不过压在女人的身上,便自以为征服了女人,男人永远都是这么愚蠢可笑。我早就受够了他们令人不喜的体味,也更加厌倦了这样夜夜承欢空洞如死的日子。”

  泠柔说到这里,抬眸看住了阮清羽的双眼,阮清羽心怦的一跳,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泠柔这样充满嘲弄,充满挣扎,也充满怨忿的复杂眼神。

  “阿羽,我曾经也想过结束这样的日子,为了摆脱这样麻木不仁的生活,我只有依附那些有身份跟地位的男人。”

  阮清羽静静地听着,隐隐觉得泠柔接下来的话语,会给她一场石破天惊的反转。

  “我、我……那时候、我做错过很多事情……”她十指掐的很紧,目光闪烁,嘴唇都已咬得发白,道,“为了博得陆右亭的欢心,我甚至答应他,来你身边,做你的婢女……”

  她说的每一字都很艰难很小心,到后来已不敢再说下去,紧锁住阮清羽的眉目,不放过她眼中任何一丝细微变化,如果有一点疏忽和处理不当,她很可能就此失去眼前这个她所深爱、心爱的女人。

  阮清羽的第一反应当然还是比较震惊的,皱了皱眉,但很快就舒展开来,心里头没有怨念没有恼怒,反而有的是同情跟理解。

  仿佛泠柔的处境,自己完全能懂。

  阮清羽低下了头,沉默半晌后,叹息道:“柔儿,你还是太天真了……”

  她的语气没有责备,反而语重心长,泠柔简直都要哭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像一朵被雨打湿的海棠。

  “陆右亭的复杂程度,不是你能想象跟了解的。”

  “阿羽,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我查了他很久。”

  泠柔咬着嘴唇道:“所以,你也早已怀疑到我了,是吗?”

  阮清羽摇了摇头,道:“我并未怀疑你,只是不太确定,不太确定你对我……”

  泠柔抿唇,不小心就让一滴泪滑落,挂在她尖尖的下巴上,晶莹剔透,惹人怜悯:“那你现在,愿意相信我对你的心意了吗?……”

  阮清羽看住了泠柔含泪的眼波,深深道:“嗯。”

  泠柔眼中充满了欢喜,但很快又黯了下去,涩声道:“可是……阿羽,你难道就不怪我?……”

  “……我怎么能不怪你。”阮清羽无奈一笑,道,“可是我又该如何怪你……你怎么能用自己的命……”

  她黯然叹息道:“伤口偏离心脏只有一寸,你……”

  她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目中不忍责备的关切之情,却已很明显。

  “如果,我真的丢了这条命,那也算是对你的偿还。”泠柔眼波深深,斩钉截铁,红着眼圈道,“反正失去了你,我就算活在世上也不会再快乐。”

  阮清羽的心一阵收缩,不禁伸手拭去了泠柔脸角的泪,她已明白泠柔内心的刚烈,以及她所度过的无数个煎熬、挣扎的夜晚。

  这样的她跟这样的自己,是那么的相似。

  她怎能忍心去为难、怪罪一个与自己如此相似的人?

  过了很久,阮清羽才闭目长叹了一声,喃喃道:

  “不如,你听一听我的故事。”

  “宏武二十一年,滨县洪灾,整个县城涌出了无数难民,饥饿迫使人们互相残杀啃食,人成兽,弱小只能沦为猎物。

  十岁的我虽然在这场天灾中幸存,却依然难逃人祸。当时有三个难民将我围猎,只因他们本身饥寒交迫,没了多少劲力,到最后只有一人擒了我,正要对我下手时,万万没想到我随身藏有匕首,趁其不备一刀割裂了他咽喉。

  后来的结果可以料想,被分食的是他,不是我。

  我看着那两个活人,恶鬼似的生吞了他们的同伙,极度的恐惧和虚弱下,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被带到另一个地方,触手可及之处,竟有新鲜的水跟食物,我知道,有人救了我。”

  阮清羽说到这里顿了顿,语调明显加重:“救我的人,是解刚。

  第一次见到解刚,他二十二岁,和组织里的成员一样,被从众多无家可归的流浪儿里挑选出来,只不过他那时已经成名。后来团队里出现了三个有名的杀手,其中一个是我,还有一个便是陆右亭。

  陆右亭本名陆展,宏武三十一年还只是个以杀人谋取钱财的刺客,直到新帝登基,当朝国策重文抑武,极大削弱了锦衣卫的职权,依附锦衣卫而生的组织不得不面临解散。

  锦衣卫从创始至今,经历过宏武、建文、勇乐三朝更替,短短二十年间由盛极衰。到了勇乐三年,解刚力挽狂澜,锦衣卫于是再入正轨,刚想重整组织,势局却已不再如他预期。

  尽管组织存在时间并不长,却也有人凭借自己的手段短时间内敛获了不少钱财。你现在看到的,家赀钜万的豪商陆右亭,就是一个。

  陆右亭依靠本身累积的财富,以及勾结到的朝中势力,未至两年声名鹊起。

  共事时,我便知道他很有野心,不甘居人之下,为达目的可穷尽一切所能。那时他一心想要掌控整个组织,怎料解刚最终却将调动团队的令符,给了我。

  解刚任锦衣卫指挥使多年,也曾带领整个部下踏上辉煌,奈何好景不长,后来他被心腹出卖,锒铛入狱,定于秋后问斩,东厂势力,亦因此而愈发猖獗……”

  阮清羽面色沉重,泠柔握住了她微微泛凉的双手,轻轻道:“那天,袭击我们的蒙面人,是东厂派来的吧?”

  阮清羽默然。

  “你打算,去救解刚,对么?”

  阮清羽点了点头。

  泠柔咬着嘴唇,道:“我知道你很看重情义,同样也知道你不想再沾染任何仇杀,你厌恶这样的日子,所以……真的要再卷入其中吗?”

  阮清羽没有立即答话,只是从怀里取出一枚缀缨青玉。

  泠柔第一次见到这枚玉佩的时候,就觉得十分特别,形状若羽,细看之下,错落分明的羽枝经光特定角度折射,赫然显示出一个亮闪闪的“飛”字。

  这竟然便是飞羽令。

  “这道令符,承载了我半生荣辱。”阮清羽将令符送入了泠柔手心,瞬也不瞬地看住了她的眼,意味深长,“对我而言,意义非凡,我想将它送于你。”

  她伸手轻抚上泠柔白皙的脸颊,目光缠绵,温柔之至:“等我回来。”

  泠柔指尖收紧,深深迎视着阮清羽的双眼,她所有没有说出来的话,已用眼睛说了出来。

原是女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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