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应无宿巴巴地点点头。

  尤仙君便抽回手,自己去解那死结,也没解开。只得往指尖处散了些灵气,才将那结化开了。

  应无宿第一次知道灵气还有这种操作,吃惊得很,揪着仙君的白皙的指尖看了又看,半晌才道:“仙君都会做这些事么?”

  尤仙君不知他指的是何事,一时没有应答。

  应无宿便抓着他的食指,又问了一遍:“灵力什么都能做么?”

  “平日里能做一些小事,”尤明言也暂且忘了方才要做什么,老老实实地答道,“譬如练琴。”

  他这倒是实话,平日他留在山中,也没有甚的地方需要用到灵力,只是听从师尊的话日复一日的修炼,练一练琴艺罢了。

  语罢,尤仙君想着给少年证实一下,便要去拿那把琴,当面给他练练看。

  应无宿这才完全从粘稠的情意中脱离出来,热汗又转为了冷汗。他突然想起来,他之前唱歌,不小心就把尤明言的仙琴搞裂了……这厢让尤明言瞧见,他岂不是十分尴尬?思及如此,应无宿连忙扯住仙君的衣袖,问:“那把仙琴,可是你什么重要之物?”

  “是师尊赠与我的。”尤明言道。

  “啊。”应无宿渐渐失去笑容,“那岂不是十分珍贵?”

  “倒也算不上多为珍贵……”

  应无宿松一口气:“那便……”

  “只是留在身边许久,多少也有些感情了。”尤明言微微一笑,又作势要去拿琴。

  他现在跑路还来不来得及??

  他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做个魔修好好干坏事,不会再上来找仙君双修了。

  心中顿时绕了百八十圈的应无宿脸色苍白地站直身子,想施个法把自己变走时,搬琴的尤仙君忽的又回过头,手背轻轻地往少年额上贴了一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尤仙君本就生得眉目温和清俊,再做出这般亲昵关切的神情,实在让那个被他注视之人情不自禁地想……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应无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泡在温水之中,暖和,可心中又酸酸涩涩的,觉得自己就这样走了,实在是对不起尤仙君的一番好意。

  走了以后,怕是没有人会对他这样好了。

  可要是尤仙君发现珍爱的琴裂了,不知会不会生气赶他离开。

  他想离开,是怕尤明言先一步赶他走。

  在电光火石间,应无宿猛地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在尤明言抚琴之前先一步开口道:“仙君,其实我是想……我与这把琴甚有眼缘,不知你能否把它转手赠与我?”

  “嗯?”尤明言一时间没明白。

  “我,我不是非要夺人所好,”应无宿察觉出自己方才一番话琢磨起来实在不要脸,连忙补充道,“其实我也有抚琴的癖好,只是苦于没有好琴可用,如今见到仙君的琴,心下实在喜欢,才提出这等非分的要求……”

  尤明言头微微一侧,用黑亮亮的眸子盯了他一会。

  道:“你若是喜欢,这山中不论什么,你都可以拿去。”

  19.

  应无宿呜地差点哭出声。

  他还差点一把抱住尤明言的腰,坦白自己来这里其实是图谋不轨,为了找尤仙君麻烦才来的。其实他是因为不能与纪逢双修才想来这里挑衅,其实一直以来的桃子糕都是被他吃掉的……他从未想过有人能真心待他,师姐说世人利大于情,成仙成魔以后,情字更是放在修行以后。

  他抹了把脸,心中思绪纷杂,心道尤明言若是真心待他,他又何必在这想东想西,自寻苦恼。考虑再三,应无宿还是打算跟尤仙君坦诚一下,“仙君,其实那把琴……”

  尤明言面带微笑,“说来你记不记得,我曾经放了一条青花鱼在这个池中?”

  应无宿:“!”

  尤仙君见他一脸讶异之色,心想原来少年仍不知那鱼是特异给他的,面上笑意又深了几分,“其实那是师兄带来的。”

  应无宿战战兢兢:“你师兄带的?”

  “他有时会带些门派的东西过来,”尤明言却是不觉他语气怪异,还有些羞赧地说:“因我一直住在这里,不曾去探求机缘秘宝,故而周身没有什么好的东西,只希望你不要介意。若是我修行够了,师尊允我出行,我便去带更好的灵物送你。”

  那,那条鱼还是尤明言特意留给他的?给他当灵宠的?

  应无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说自从尤明言跟他说话后他就觉得好像之前计划的东西都不太对劲……

  可是那条鱼,被被他吃掉了啊!他看尤明言一脸“想看看那条鱼活得开不开心”的神情,顿时感觉五雷轰顶。这还是纪逢送的鱼!纪逢要是知道师弟送的鱼被他吃了会是什么心情!他当时不过是想找纪逢双修都被人家门下弟子扫地出门,更何况他现在还把人家送暗恋对象的鱼吃掉了!

  他吃的时候应该好好感受的,忘了加盐所以他什么味道都不记得了!

  “我……把它找了个山涧放生了。”应无宿勉强地笑了笑,道。

  “这样。”尤明言听罢竟无丝毫怀疑,只是略微流露了些失望之意,他似是有些遗憾,应无宿却不知他在遗憾什么。

  风动之间,应无宿对上尤明言正凝视着他的双眸,他心念一动,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离开魔窟,师姐抓住他的手,叫他不要哭的时候。可是又不太一样,师姐不会对他许诺,而尤明言每一次这样看他,都像是从白雪中开出了花,叫他身体虽然还冷,心却已然闻到芬芳。

  可是白雪中怎么能长出花呢。

  ---

  从尘世到仙门的路很长很长。

  尤明言拽着娘的袖子,走了很久很久。他不知道为什么天上总是在下雪,仙门的牌匾在白茫茫的雪花中若隐若现,他拼命地睁大眼睛去看,却怎么也看不清楚牌匾上写着什么。娘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因为说话很费力气,娘说他们要省着力气去见仙人。

  娘在来这前说,仙门里有好多好东西,以后阿言就可以住在仙门里,什么都不用愁了。

  他没有应声,只是在心里问,为什么哥哥没有来呢?他住在仙门,娘和哥哥会来吗?

  走了好远好远,他的脚已经冻得没有了知觉,可是还是得走。

  记得的最后场景是娘跪在了仙人面前,求仙人收留他,叫他忘却人间愁苦,不要再做凡人。高高瘦瘦的少年拍拍他的头,把他从仙人门口的柱子旁抱了起来,同他讲:“你想见的,已经见过了,就随我走罢。”

  少年后来又说了句:“总是要忘的,你又何必执意来见呢?”

  再后来仙人来见他,在他天灵穴上轻轻一点,就似乎将仙门外飘飘洒洒的雪全都吹进了他的心里,冷得他全身发颤,几乎要昏死过去。他在仙人的灵力贯穿他整颗心前,又猛地想起了娘,她只带了来时的干粮,又不曾向仙人请求去时的吃食……那么长那么久的路,她一个人要如何走完?

  他在努力地想清楚这件事前,女子的面容就已在他心中渐渐模糊了。

  好冷啊……

  成为仙人是这么冷的吗?

  仙人看着他,道,一朝为仙,百岁无忧。

  抱他来的高瘦少年说,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师弟。

  没有人奢求他做什么,所以他日复一日地修炼,他只要好好修炼就够了,至于为了什么,都是其次了。

  修行之路,不问情爱,所以他的心中常年冰雪覆盖,不见天光。

  20.

  纪逢在与师尊打了百八十个回合,又回到本门处理了坨成山的事宜后,才有闲暇去找他师弟问情况。

  他还不清楚那人现在与师弟是何关系,但既然师弟没有传音给他,就说明那头还未发生什么大事。

  他坐在白鹤上,合眼回想着师弟刚入仙门的那年,心中忽的一阵惘惘。凡人皆道成仙可摆脱世间疾苦,其实仙界与人间一般也有苦痛,就是没有苦痛,像他这样需要日日操心师门之事的人,也会有烦闷苦恼的时候。

  当年师尊让师弟进仙门,也不知对师弟是好是坏。

  思量之间,再睁眼时面前已是尤明言所住的仙山。

  他驾鹤穿过流云,先与往日一般落在了师弟平常练琴的石亭里。

  纪逢抬眸四处打量一番,一时倒真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变化。白鹤扑朔着翅膀在亭间走了一圈,忽的飞到石桌上啊啊地叫了起来,他过去用手在桌上轻轻一拭,才知是些糕点的碎屑。

  且不说他师弟不喜吃糕点,就是他师弟吃糕点了,也不会让石桌上留着糕点的碎屑。

  那此处当真是有外人来过了。

  他心中还莫名有些复杂。师弟一向是不问外事的单纯性子,以往山中有什么事都会同他说上一声……那与外人交了朋友,怎么连点声息都不透露给他?

  他浓眉一皱,袖子往后一甩坐在了桌旁的石凳上,想看看他师弟亦或是那外来的小贼什么时候会来。

  尤明言的木琴还摆在桌上,纪逢从日出等到暮色四合,实在是不耐烦了,就随手碰了碰那把木琴。

  然后琴就四分五裂了。

  纪逢:……!

  纪师兄猛地站起来,绕着桌子背着手走了好几圈,瞅了眼裂得看不出原型的木琴,心中暗下思索是不是自己方才一不留神使太大劲了。

  不对啊,他分明就没用力!怎么就给裂了呢!

  他又甩了甩袖子坐下来,头发都掉了几根。

  这把琴他师弟用了这么多年,怎么叫他一碰就裂了?

  纪逢捂着头还没思索出答案,抬眼竟看到师弟山中的小仙童捧着一盘糕点愣愣地站在远处。

  他方想解释这琴不是他弄裂的,那小孩就放下盘子跑得没影了。

  这事太过玄乎,纪逢觉得出门前就应该翻翻从人间买的那本黄历。他试着拼了一下,然而仙琴是有灵性的,裂了后还不能随便粘合。

  他叹了口气,对着断开的琴弦不再强求。

  天色暗下来了。纪逢从袖中取出一盏灯,手心聚起一团灵气点亮了后,再抬眸向山林的远处望时,突然瞧见了他师弟的一袭白衣。

  他师弟本是要上这亭子的,见到他时却露出了一脸惊惧之色,连迈出的脚都停在了半空。

  纪逢觉得他师弟这神情实在违和,一时却没有察觉出什么,只是道:“你先上来,我有事要问你。”

  说完此话,纪逢忽的觉得不对,连忙将宽袖一摆,在琴上施了障眼法,好叫他师弟暂且注意不到此事。

  他师弟面露犹豫,但到底还是走上了亭子。

  手里还拿着一盘糕点。

  ——

  应无宿快被纪逢吓死了。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遇见纪逢!他现在还是用着尤仙君的脸!

  而且纪逢那张小儿止啼的脸在灯光下更加恐怖了!

  QAQ!!救命啊啊啊!!

  21.

  应无宿对纪逢的阴影甚重。他先前确实有过与此人双修的念头,但有此念头一不关情二不关爱,纯粹是因为他想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

  当初纪逢让人将他扫地出门,定是想不到今日他们二人会面对面坐在一起喝茶。

  这不是普通的缘分,这是孽缘。

  他学着尤仙君的姿势抬袖举杯,垂眸抿了口茶,朝纪逢微微笑道:“纪……师兄来此,是有何事?”

  应无宿摸不清纪逢来这的目的,也没从尤明言那里听说什么纪逢要来的事,只好尽力地学着尤仙君的口气与纪逢闲聊。

  “你……”纪逢隐隐觉出眼前的师弟有些不对,但并未直接将疑惑摆在脸上,只将眉头微微皱了皱,道,“似乎是胖了。”

  应无宿:“……?”

  纪师兄说:“童子做的糕点当真这么好吃?”

  应无宿心中一惊,以为他察觉出什么,答话时忍不住结巴起来,道:“好,好吃啊。”

  “有人送了冰梨雪团到师门,”纪逢说,“你若是喜欢糕点,我下次便带些过来。”

  纪逢倒不觉师弟的结巴有哪里奇怪。尤明言原先在他面前一直是寡言少语的性子,虽也会笑,笑里却常常带着些疏离之意,直至今日他才终于知道原来尤师弟也有这般孩子似天真的一面。他对师弟这种变化还是感到开心的,一时间也就忽略了那些不对劲的地方。

  应无宿仍在结巴:“多,多谢纪师兄。”

  纪逢说这些话,看上去对尤仙君是真的很好啊。魔修顿觉挫败之感,他身无半分钱财,修魔也修不出个甚么,哪能比得过纪逢呢……

  且慢。

  他来这不是为了通过暗算尤明言来达到报复纪逢的目的的吗。

  应无宿看到纪逢,重新找回本心,决定趁此时机做一些魔修会做的恶毒的事。

  他酝酿片刻,抬眼看向纪逢那张冷而硬,五官坚毅的脸,在心下冷笑一声,暗道:“当初你看不上我,今日就是你这个榴莲饼饼遭报应的日子。”

  可是要怎么报复完纪逢再全身而退?

  或者他可以挑拨纪逢和尤明言关系?

  应无宿又垂头仔细想了片刻,等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有恶人天分而放弃思考,扭头看向亭外时,便看到了站在池子边一脸迷茫的尤仙君。

  尤仙君还带着他刻的那个石像!

  他刻的那个石像!

  为什么!

  ——

  纪逢看着面前三个师弟,不禁摸着鼻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慢慢抬手,指向最右边的一个,道:“你……”

  “不,不是我。”最右的师弟结结巴巴地回道。

  怪不得,他师弟的脸上会突然多出两块婴儿肥。

  他又把手指向中间的那个。

  中间的那个没有答话。

  最左的师弟抿唇笑了笑,说:“师兄也觉得刻得像吧。”

  这中间的特么的竟然是石像!怪不得不会动!

  纪逢终于把视线移到最左的师弟身上,艰难道:“这是……”

  “他名应无宿,是我的双修道侣。”尤明言唇间含笑,语气淡而温和,丝毫不在意自己说出的是什么东西,“这中间这个,是他送我的礼物。”

  应无宿在心中捂脸嚎啕大哭。

  那根本就不是礼物!那是他用来发泄的玩意!怎么就让尤明言发现了啊!

  纪逢说:“啊,你的双修道侣。”

  尤明言说:“是。”

  纪逢说:“你什么时候有的双修道侣?”

  为什么你的双修道侣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纪师兄一时间被刺激得差点把这般智障的问题都问出口。

  尤明言说:“就在前个月。”

  他抬手捻了个决,在应无宿脸上一放,那张与他有九分相似的脸便又变回了从前略带着些婴儿肥,有着圆溜溜黑亮亮大眼睛的少年模样。少年看了眼他,又看了眼他师兄,面上略有惊惶之色。尤明言想这魔修少年大约是被他师兄在外的名号吓到了,心下不免一软,将那石像推到一旁后,便坐到了少年身旁,俯身在对方的白嫩的颊边吻了一下,以示安慰。

  安慰完后,他又抬头向他师兄纪逢解释道:“道侣喜好变为我的模样,但并非存有恶心,师兄便不要在意了。”

  纪逢:“……”

  他被面前二人亲密的模样再次刺激到,手一抖,竟然按在了那把裂掉的琴上。

  果真出门前应该先翻翻那本人间黄历!

  本是要问的话纪逢现在是半句都问不出了。他见着这少年有些眼熟,但他每日要见的人实在太多,也不知是何时见过这少年。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下的木琴,又抬眼瞅了瞅师弟略显讶异之色的脸,悄悄叹了一声,挥袖唤来白鹤,竟就打算离开了。他在缭绕的云雾间对尤明言道:“琴裂是我的过错,改日再送新的与你……你与这少年若是真心相恋,也不必加上这双修之名,做对普通道侣便好了。”

  尤明言站起身,与纪逢对上眼,问道:“师兄不问他是何人?”

  纪逢冷硬的脸在云雾重柔和了些,说:“你当年拜入师门时,我也不曾问过你是何人。”

  月明风细,忽闻一声悠长鸟鸣,犹闻云外之声。

  22.

  “这不是上次说要去找纪仙君的小兄弟嘛?”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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