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萧桐的日子有条不紊,细致的手艺让她在开店初期就积累起了一批回头客, 有时忙不过来, 街坊邻居宁愿排单等上几天,也不愿到另一条街的那家裁缝铺子去改衣裳。

  隔壁小区的李大妈经常带着自己小孙子下来遛弯, 把小孙子的校服送到萧桐这里来改了一次,从那以后只要改衣服一定到萧桐这里, 有事没事也常来坐坐, 给萧桐送些自己家做的汤圆、粽子, 弄得萧桐都有点不好意思。

  上回李大妈拿着自己儿媳妇儿的衣服来换拉链,正好萧桐手上工作已经赶不完,只好道着歉说自己没时间,和李大妈介绍, 说另一条街上也有个裁缝铺子,不远。

  李大妈拿着衣服愤愤道:“那家店又配钥匙又做裁缝的, 哪有你专业。老板娘的态度又差, 上次我去改裤子, 拿回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裤腿上一大块油印子!我去找他们家理论,老板娘叉着腰骂我是要讹她的钱!气得我两天吃不下饭!要不是以前县里只有她一家裁缝店,谁愿意给她送生意?如今碰上你这么个手艺好又周到的人, 我看过不了几年,那家店就要倒了!”

  李大妈这么说, 萧桐不好再拒绝,只好道:“那您放下吧,不过我现在单子排的有点满, 您这个起码得两个礼拜之后才能完工,行么?”

  “行,反正伟伟他妈妈也不穿这旧衣裳了,那天是准备要扔的,我看看这衣服还是新的,就是拉锁有点毛病,扔了太可惜,这才想起来送过来让你给改改,回头我拣过来穿正好。”

  萧桐停了手里的活儿,到门口的柜台给李大妈开单子,“好,那您把单子收好了,下个月来取。”

  送走李大妈,萧桐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环顾四周。

  不大的门面被各种布料和配件占满,整个店从进货、记账、制作、打扫都是她一个人忙活,原来想的轻松,真的开始做才发现忙不过来。

  萧桐原打算再过三个月,等店里生意稳定了再着手计划招人的事,她想了想,还是先写了一份招工启事贴在玻璃门上。

  萧桐招的是学徒工,包吃住,但工资开的比较少,县里的年轻人大多数都出去打工了,想招人并不容易,来面试的人也不少,可眼高手低的太多,被电视虚假广告忽悠瘸了,拿萧桐这儿也当培训机构,巴不得一个月入门两个月出师三个月成为知名服装设计师,踏踏实实做事想学点裁缝手艺的根本没有,萧桐招工启事贴出去一个多星期也没招到个满意的学徒,期间倒是发生了另一件事。

  萧桐的店被人整了。

  有一天晚上萧桐收拾干净店里的东西,锁了卷帘门回二楼休息,没想到第二天下来的时候看到路边站了一群人对着自己的店指指点点,萧桐挤开人群进去一看,自己铺子的卷帘门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用红油漆刷了几个大字:

  杀人凶手,不得好死!

  那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却几乎占满了整个铁门,油漆顺着笔画弯折处肆无忌惮流下来,像在淌血一样,尤其是那个刺眼的感叹号,简直触目惊心。

  李大妈也是围观群众中的一员,手上还拎着刚买回来的新鲜蔬菜,一见萧桐,拉着她忙问:“萧桐啊,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萧桐有点懵,自己好像没结过什么仇家,这是什么情况?是哪个青少年无聊的恶作剧?还是哪个小混混□□但是找错了地方?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没有。”萧桐摇头,表面轻松地笑道:“八成是哪个孩子恶作剧呢。”

  说完,萧桐又回头,高声对还在围观的人群道:“各位,这是哪个孩子恶作剧呢,没事的,大家散了吧……张爷爷,您手里的豆浆油条趁热乎的才好吃,家里小孙子是不是还等着吃早饭呢?再不回去油条可都不脆了啊。”

  “哎哟!可不是!我孙子还等着吃饭呢!”张爷爷一拍脑门一溜烟跑回家去,引得众人一阵哄笑,有了他带头,大家自然而然也都散了。

  只是因为这件事,萧桐今天的生意也倍受打击,往常一个上午就能有好几个客人,今天一天过去了,一个客人也没进门。

  小县城就是这样,消息传得比风还快,一有什么八卦新闻,不出半天功夫,整个城就传遍了,还越传越精彩,早上传的还都是萧桐不知惹了什么仇家,有人往她店铺的门上泼红漆,到了下午,全都在传萧桐杀了人,是个十恶不赦的逃犯,畏罪潜逃才躲在这个地方,还有越传越邪乎的趋势。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以后的生意还要接着做呢,反正今天大概率是没生意了,萧桐省去了中午睡午觉的功夫,把今天的单子全部赶完,关店半日,去派出所报警。

  警察也很为难,这事一没有证据,二也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顶多就是有点扰乱社会治安的嫌疑,始作俑者还很难抓住,不过他们还是出了警,和萧桐一起回店里看了看“案发现场”,拍了几张照片,简单记录了一下案情就打道回府了,来了跟没来一样,反倒是因为警察来了,居民们谣言传得愈演愈烈,连“萧桐杀人分尸藏在自家冰箱里,所以警察才上门搜证”的传言都出来了。

  萧桐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晚上急的,第二天嘴里就长了个溃疡,碰一碰都疼。

  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萧桐一早下楼时又发现店门口围了好些人,她心里一惊,赶忙去看,果不其然,卷帘门上又添新内容,这回的措辞更加不堪,什么污言秽语都出来了,萧桐看得眼前一黑,赶紧打电话报警。

  警察的处理态度和昨天差不多,倒是闻风而来的记者,添油加醋把这事儿报道了出来,导致后来几天萧桐门前的围观者越来越多,堵得她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警察不管萧桐只能自己管,她不知道这是恶作剧还是有人蓄意报复,不管哪一种,她料想犯人今晚还会来,于是早早地在楼顶上架好了手机,开启录像模式,把恶作剧者的行动全拍下来,自己则躲在屋后头等着作案者,准备来个人赃并获。

  果不其然,夜深人静的时候,作案者又来了,那是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的家伙,身量不高,很受,看不出是男是女,他戴着帽子,围着口罩,手里拿了一桶打开的红漆,漆桶里还放了一把刷子,桶沿上的旧漆都干涸了,明显已经使用过多次。

  他拎着漆桶停在萧桐的店门口,把漆桶放下,拿刷子蘸了蘸油漆,抬起手准备往锁着的卷帘门上写新的内容。

  “住手!”萧桐从暗处冲出来,一把抓住作案者,生怕他跑了。

  作案者显然没料到暗处竟然有人,被萧桐抓了个措手不及,她想挣脱萧桐的钳制,挣了几下没挣开,情急之下心生一计,把手上拿的刷子朝萧桐一甩,萧桐猝不及防,刷子上的红漆甩到脸上,差点甩进眼睛里,萧桐下意识转头去躲,作案者趁机用力一推,把萧桐推倒在地,自己朝着反方向迅速逃跑,连刷子和漆桶都不要了。

  “别跑!”萧桐被推得摔在地上,手掌与粗粝的路面直接接触,掌心蹭去了一层肉,火辣辣疼,血立刻渗出来。

  萧桐顾不得许多,一心只想着今天一定得把这个人抓住。眼下已经惊动了作案者,如果今晚让他跑了,以后再想抓住他就几乎不可能了,可她还没追出去,就从不知道哪儿钻出来一个人来。

  “别追了。”那人拉着萧桐的胳膊肘,抬起她受伤的手章,翻过来,对着路灯看,“你手受伤了,不处理很容易感染,先跟我去医院。”

  “不行,让他跑了就前功尽弃了!”萧桐打掉那人的手,又要去追,又被拦住。

  “他跑不了,你放心吧。”

  “你什么意思?”

  这句话还没说完,萧桐就听到前方一声惨叫,过了几分钟,几个人从黑夜里想她走来,等他们走进了,萧桐才看清,那是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手里还压着一个已经被铐起来的矮个子瘦皮猴。

  那个小矮子在警察手里还不老实,戴着铐子还得一扭一扭的直喊冤枉。

  “别动!老实点!”为首的警察警告了他一句,转过来给萧桐敬了个礼,“萧小姐您好,我是上榕派出所的民警,我姓吴,不好意思,请二位作为目击证人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和我们回所里一趟,做个笔录。”

  “好。”萧桐一点没犹豫,“请你们等我一下,我这里还有一段录像,说不定能作为物证,我去拿。”

  “好的,十分感谢您的配合。”

  萧桐和他们一行人大半夜去了派出所,做完笔录天都亮了,那小矮子原来是个半大不小的小女生,叫陈茴,今年刚满十六岁,父母离异,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没人管她,她初中就辍学了,整天在县里瞎混,干点偷鸡摸狗的事混个吃饭钱,以前也被抓住过几次,可由于她是未成年人,派出所的警察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每次都只能口头教育一遍就给放了,现在警察看到她都头疼。

  陈茴是个老油条了,根本不怕警察,嬉皮笑脸的,警察问东她答西,磨蹭了两个多小时,最后才招供。

  陈茴和萧桐无冤无仇,至于为什么要干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按她的话说,那叫“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原来陈茴那天在网吧花光了钱,被老板撵了出来,无所事事在大街上溜达,另一条街裁缝铺的老板娘交给她个差事,让她每天半夜往萧桐店门上写字,写得越难听越好,写一次陈茴就能拿二百块的辛苦费,陈茴一听有这好事,比自己偷东西还得挨揍强多了,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没想到这才写到第三次就被抓了个正着。

  “呸。”陈茴啐道,“可真够背的。”

  审讯的警察听这话都给气乐了,“人萧小姐和你无冤无仇,被你这么一闹,又提心吊胆又耽误生意,人家还没说背呢,你倒好意思说背。”

  “原来她姓萧啊。”陈茴懒洋洋道,“没办法,我没钱吃饭肚子饿啊,谁给我钱我就给谁办事,这就是道理,警察哥哥,要不你给我点钱?那这事儿我以后就不干了。”

  “……”真是无赖得坦荡荡,连警察都懒得搭理她了。

  弄清楚原委之后,萧桐先谢了警察,警察问她打算怎么办,她说当然是走法律程序,法律规定了该怎么办,那就怎么办,可警察劝萧桐这事儿私了,一来这事儿顶多算个影响社会治安,最长也就拘留十五天,二来萧桐初来乍到,人家都在上榕开了多少年的店了,让他们记恨上,对萧桐更不利,倒不如萧桐客客气气上门和解,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萧桐自己也有益。

  可萧桐说什么也不同意,“警察同志,国家的法律法规及然定下了,那自然有一番道理,按照法律法规对违法者进行惩处,对受害者进行赔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哪有施害者逍遥法外,受害者反而上门道歉的?”萧桐晃晃手里的手机,“您的这番话到了网上,您猜网上那些人会怎么评价?”

  那小警察原是好意劝萧桐,没想到萧桐是个面软心硬的主,再看看她手里显示录音中的手机,脸唰一下就白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还是一个有点经验的老警察过来打圆场,说他们一定会秉公执法,才把萧桐客客气气的送走。

  都说人年纪越大,越学会和世界和解,萧桐倒觉得自己年纪越大,越学会锱铢必较。

  正是这种所谓“和解”的态度,才让越来越多的恶人在规则之外试探,侵占守法者的权益,自己的权益是争取来的,什么“和解”、“算了”、“吃亏是福”,萧桐现在根本不信这些鬼话,她吃了半辈子亏,也没得来什么福。

  萧桐也知道,凭一个自己,哪有什么本事刚才那么嚣张,人家恭敬着她,不过因为她身后还站着个一语不发的俞轻寒。

  俞轻寒就是昨晚萧桐被推倒在地后把她扶起来的人,俞轻寒说第一句话,萧桐就已听出来,她好像早就预料到俞轻寒会来,一点惊讶都没有。

  倒是俞轻寒一路局促,她是瞒着萧桐偷偷跟过来的,生怕萧桐激烈地赶她走,扶了萧桐以后,除了要送她去医院,其余的话一句不敢说。

  俞轻寒这段时间一直默默守着萧桐,萧桐有了麻烦,她不敢亲自出面,只好联系了派出所那边的人处理,没想到一个意外,还是被萧桐发现了,或者说俞轻寒主动暴露在萧桐眼前了。

  萧桐并不感谢俞轻寒,她甚至十分心安理得。

  萧桐第一次报警,无果,第二次报警,无果,到了第三次,她没有报警,警察却主动破案。

  无果和主动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萧桐不去细究,萧桐做到了一个公民该做的一切,至于是什么让报警无用,又是什么让报警有用,这中间一定有某个环节出了问题,但出问题的绝对不是作为受害人的萧桐。

  萧桐没有车,派出所和她家之间又有些距离,离早班公交车首发时间还早,萧桐只好在公交站牌底下等。

  俞轻寒踟蹰着过去,欲言又止,半天才嗫嚅道:“萧桐,先去医院吧,你的手……”

  萧桐伸长脖子等车,并不理会俞轻寒。

  “萧桐……”俞轻寒挡在萧桐面前,语气略有强硬,“跟我去医院。”

  萧桐只淡淡扫了她一眼,换了个地方等车。

  这样的眼神比萧桐从前故意拿话去扎俞轻寒更让俞轻寒心痛,这种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态度,才是真正把俞轻寒当了陌生人,不,比陌生人更可怕,萧桐简直把俞轻寒当成了空气,不管俞轻寒在或不在,萧桐都不关心了,不会可以躲着俞轻寒,更不会刻意不看俞轻寒,只是注意到了就轻飘飘扫一眼,然后该干嘛干嘛,完全不把俞轻寒当回事。

  忽视。

  恨不可怕,厌恶也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忽视。

  俞轻寒想,从前萧桐恨她厌她,好歹也算把她当回事了,俞轻寒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恨也好厌也好,至少能得到萧桐的一点反馈,如今连反馈也没了。

  俞轻寒怎么会不知道萧桐恨自己厌自己,可她还非得在萧桐面前蹦哒,说到底,不过是不想萧桐忽视她。恨也好厌也好,那都叫做在意,可一旦萧桐开始忽视,那么俞轻寒做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正向或负向,再收不到一点回馈。

  就好像俞轻寒在萧桐面前变成了一只蚂蚁,有人会在乎蚂蚁做了什么么?不,他们连一只蚂蚁的存在都很难发现。

  “萧桐……”俞轻寒慌了,“你别吓我,你理我一下吧。”

  这话要是被从前的俞轻寒自己听到恐怕都要笑死,什么时候俞轻寒变得这么诚惶诚恐,这么小心翼翼,这么……这么卑微了?小心到,说一句话都要斟酌,仔细分辨能不能说出口,会不会触动萧桐的逆鳞。

  “行吧,那就谢谢你昨天帮忙。”

  “没、没什么!”俞轻寒高兴得涨红了脸,“我该做的!我该做的……”

  “嗯嗯。”萧桐玩着手机,随口应和。

  俞轻寒快哭出来,“萧桐,你别这样,和我说句话吧,我怕……”

  “说啊,你说呗。”萧桐回的是俞轻寒,可眼里看的却是公交车开进来的方向,一看到自己等的那一趟公交开过来,她在钱包里拿出公交卡,完全不在意俞轻寒。

  等公交车停住,萧桐上车刷了卡,俞轻寒也跟着上车,她眼里只有萧桐,迷迷糊糊从司机身边走过去,司机是个大嗓门的中年汉子,粗着嗓子提醒,“喂,上车买票,不许逃票。”司机看俞轻寒和萧桐两人认识,下意识认为她们俩是一起的,于是看了眼萧桐,“帮你朋友刷个卡啊。”

  “啊?”萧桐看了眼俞轻寒,笑着对司机道,“我和她不是一起的,我的票刚才已经刷过了。”

  “那你,买票。”司机朝俞轻寒努努嘴。

  早晨的首班车,车上人不多,司机嗓门又大,这么一喊全车的人都朝俞轻寒看过来了,俞轻寒摸遍了口袋,她出来得急,没带钱包,又被人当成逃票的,她从小到大从没受过这么多谴责鄙夷的目光,胸中堵着一口气,气急之下愤然下了车,等公车慢悠悠开走了,她才想起来没带钱包还有手机呢,又不是不能手机支付,只是她当时太过窘迫,大脑早就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赶榜,还剩24340字

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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