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

  或许是因为情绪已经积累太久,宣芳玲所有的软弱和退让突然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包裹起来,成为无坚不摧的漠然。

  “我不想跟你吵架,吵过太多次了,也不想朝你心窝子上插刀,现在激动起来对谁都没好处。”她面无表情地说,“一晃谢呈也十九了,不用争孩子,宣麦是我侄女儿,我去哪儿她去哪儿。房子、酒厂和铺子,你要是想要就给钱,我带孩子搬出去住,你要想要钱我贷款也贷给你,退一万步讲,你要是不想私下解决那我就去告了,让法院来判吧。”

  宣麦站在二楼走廊边,被宽大的柱子挡着。

  她看不到楼下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宣芳玲平和的声音,以及谢军粗重的呼吸。

  “以前帮你还的钱就算我和我侄儿倒霉。”宣芳玲笑着说。

  说毕,院子里骤然死寂一片,宣麦背靠冰凉的柱面,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她悄悄抬头,望见傍晚最后一群鸽子扑刷刷飞过。

  天就黑了。

  省大开学的时间是8月27、28号,26号兰姨上班去了,两个人在家准备收拾东西。

  谢呈从早上就开始沉默,周讲于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也没戳破。

  到中午看他实在开心不起来,周讲于坐到他旁边摩挲他耳垂,轻声说:“要亲。”

  “嗯。”谢呈侧头心不在焉地吻他。

  唇分开,谢呈捏周讲于的脸,问:“学费是兰姨给的还是郑伯伯给的?”

  “我给的。”周讲于神情嘚瑟。

  “能得你。”谢呈笑了。

  周讲于从背后摸出他的手机来,递过去:“打个电话?”

  谢呈坐在床边不动,喉结滚动几下,到最后还是没说话。

  “别怕,不想打电话就先看看短信什么的?”周讲于温声说,“我开机咯?”

  看他没表示,周讲于长按了挂机键。开机,一双手交握的画面过后出现问候语,周讲于突然愣了一下。

  灰底黑字写着——

  “周讲于,我念了一万次你的名字。”

  “喂!”谢呈惊了,一把抢过手机来正面朝下拿着,含糊道,“以前瞎改的,懒得改回来了。”

  周讲于心里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经过,掰过他下巴用力碾他双唇,成功搅乱他的呼吸节奏后笑说:“该做的都做了,一句表白还要害羞?”

  “害羞你大爷!我嫌肉麻行不行?”谢呈没好气地应,赶紧点开短信。

  短信没有想象中多,让谢呈心里稍微松了一下,最新一条是宣禾的,发送时间就在半个小时之前。

  谢呈点开来,看到里面写着:“姑要跟姑父离婚了,我回家了,正在商量分酒厂和铺子的事情,学费我等下会打到兰姨卡上,让她给你。”

  怔了两秒,谢呈退出来,立马打了宣芳玲的电话。

  第一次没人接,第二次直接被挂断了。

  谢呈想打第三次,还没拨出去,宣禾的短信又来了:“她说她现在不想跟你讲话。”

  “周讲于,怎么办?”谢呈神情茫然地问。

  周讲于回手抱他:“没事儿没事儿,估计正忙着呢,过两天再打,天天打,不愁她不接。”

  谢呈心里又乱起来,只好点点头。

  省大本科校区是新校区,在西容城东,第二天郑医生正好休假,开车跟兰姨一起送了两个人去学校。

  学校住宿安排得特别妥当,连床位顺序都按照每个专业每个班固定了,好在物理学院和生命学院的新生同住一栋楼,也就隔了两个楼层。

  报名、办卡、领军训服加整理寝室,大半天也就结束了。

  下午一起吃了饭,郑医生跟兰姨都还要上班,当晚就返回了市中心。

  送走两个人已经快天黑,谢呈和周讲于在学校里乱逛,最后逛到中心大操场上,周围没什么人,谢呈给宣禾打了个电话。

  本来以为他不会接,但是响到快挂断的时候电话通了。

  “小呈,安顿好了吗?”宣禾问。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好像中间这一个月的出走时间不存在,谢呈突然就忍不住了,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抖:“哥,都安顿好了。”

  宣禾笑了笑:“那就好,我待会儿跟麦子说一声,她可担心你了,你等下给姑发个短信。”

  谢呈忙应了,周讲于听了个大概,捏在他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

  宣禾细细地叮嘱了好些事情,最后要挂电话之前突然叹了口气,说:“帮我跟周周问个好。”

  谢呈把手机递给周讲于,周讲于顿了两秒,说:“哥,对不起。”

  电话里宣禾笑了笑:“我得挂了,你俩互相照顾。”

  等那头没声音了,正好走到跑道侧面的沙坑边,谢呈顺势蹲下去,面对着一隅沙,深深吸了一口气。

  周讲于也跟着蹲下去,两个人肩挨肩地沉默。

  办手续、学校歌、开学仪式、军训……大一新生生活太繁忙,因为在不同的学院,两个人有时候两天才能见一次。

  军训中间有一天的休息时间,跟叶知秋聚了一回。叶知秋听完所有事情,一顿饭的时间一直在感慨,具体感慨什么她也不说。

  “算了,本女侠原谅你们了。”她最后说。

  谢呈和周讲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对视一眼,都笑了,不约而同说了句:“女侠我们错了。”

  叶知秋“哼”了一声,大方地摆摆手。

  谢呈每晚都给宣芳玲发短信,但是那头一直没有回过。

  军训结束已经是九月中旬,课没上两周又是国庆节,一个星期的假,谢呈跟周讲于商量了一下决定回市中心。

  假期前一天,谢呈睡前却收到一条短信。宣芳玲问他:“你还想不想要我这个妈?”

  十月一日,谢呈和周讲于坐上了回洛花镇的黑车。

  路上太堵,半天的车程硬生生被拖长到一天,回到宣家巷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去。

  进屋之前碰到两个邻居,都先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看他们,随后才一愣,紧接着像从前一样笑笑打招呼。

  谢呈和周讲于互相交换一下眼神,都惊疑不定着。

  刚刚走到院门口,宣麦欢快的声音传来:“是不是快回来了?怎么还不到啊哥!你快给他们打个电话!”

  “你是想你二哥了还是饿了?”宣芳玲问。

  宣麦笑说:“不能两个一起吗?”

  宣禾哈哈笑起来:“你别叫麦子了,改名叫馋猫吧,过来给你吃块儿肉。”

  听见对话,周讲于睁大了眼睛看谢呈,谢呈在他手腕上握了一把,在他前面一步进屋,朗声喊:“妈,哥,麦子,我们回来了。”

  院子里沉默了一阵,宣麦尖叫一声:“啊!二哥!周哥哥!”

  宣禾端着个碗从厨房里出来:“快进屋。”

  宣芳玲站在廊檐下,看了看两个人,回身先进了堂屋。

  “快去!”宣禾冲两个人比口型,指了指宣芳玲的背影。

  周讲于在谢呈后肩上轻戳一下,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屋,进去就看到宣芳玲站在屋中间,手里拿着个鸡毛掸子。

  “跪下。”她说。

  谢呈慢慢走过去,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周讲于跟着也要跪,宣芳玲却说:“我教训我儿子。”

  周讲于停下动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宣芳玲后退两步,扬起鸡毛掸子就要往下抽。周讲于身体快过想法,连忙蹿上前,挡在谢呈身后:“姨!你要打打我!”

  宣禾匆匆过来,扯了他一把。周讲于犹疑地看宣禾,谢呈说:“周讲于你别管。”

  “躲开。”宣禾说,拉着周讲于退到边上。

  宣芳玲抖了一下鸡毛掸子,回手抽到了谢呈背上:“混小子!你出息了!长大了!不要妈了不要家了!”

  “姨!”周讲于还想冲上去,宣禾把着他肩,狠捏了一下,又回手把宣麦揽在身边。

  “你长本事了!翅膀硬了!敢离家出走了!”宣芳玲一边打一边骂,手上的劲儿却一直是稳着的。

  谢呈一声不吭地跪着,背挺得直直。

  宣芳玲打到最后似乎是打累了,喘了口气,随手扔掉鸡毛掸子,转向宣禾:“小禾,开饭了。”

  静默两秒,宣麦上前去拉谢呈,谢呈顺着她力道站起身来。

  宣芳玲转身要出屋子,谢呈跟着跑了两步,从背后小心地拉住她手,费力地弓了身子,把下巴枕在她肩头。

  拖长着声音喊:“妈。”

  周讲于张张嘴,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站在原地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宣芳玲回手在谢呈头上轻轻摸了一下,又看了周讲于一眼,小声说:“这么大人了。吃饭了。”

  谢呈站直身子放开手。

  宣禾笑了笑,跟在宣芳玲背后去端菜,宣麦忙跑上前,激动地抱抱谢呈,又去抱周讲于。

  两个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清了光。

  宣芳玲虽然没在明面上对他们的关系作出评价,但是显然也不打算再管了。

  家里的铺子给了谢军,房子和酒厂归宣芳玲,这段时间她和宣禾正在跑商铺看门面。

  其他的钱财牵扯谢呈不知道,问了宣芳玲也不说,此间谢军一直没出现。

  习可得和柴科国庆节都没回家,现在也就剩下一个人需要见。过了一天,谢呈和周讲于一起去了陶市。

  一进画室就看到里面乱七八糟的,莫尧尧正在收墙上裱起来的画,她见到两个人也不惊讶,只是笑问:“回来啦?”

  周讲于问:“这是要干嘛?莫尧尧你被打劫了?”

  莫尧尧笑:“周小鱼你能盼我点儿好吗?我要走了。”

  “走哪儿去啊尧姐?”谢呈问。

  莫尧尧一边清理东西一边想了想,最后答:“还没想好,先回西容待段时间吧,麦子生气了,这两天都不理我了。”

  “她不是生气,是舍不得。”谢呈说。

  周讲于问:“哎谢呈,你问问你妈,反正尧姐这店也要打出去,把酒铺子开在这里成吗?”

  莫尧尧笑:“我看不错。”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接下来几天,一家人都在忙酒铺子的事情,直到假期结束的前两天才闲下来。

  这一天宣麦和宣禾都跟宣芳玲去了陶市,家里只剩谢呈和周讲于。

  午后两个人在葡萄架下闲坐,半晒着太阳打盹儿,周讲于突然问:“小禾哥跟耿川哥怎么样了?”

  谢呈摇头:“我前两天偷偷问了一下我哥,他一直不接我的话头,可能一直就这样吧。”

  周讲于笑了笑,起身摘了串葡萄,洗干净了边吃边说:“今年葡萄好甜,你给我酿点儿葡萄酒吧。”

  “好啊,”谢呈面无表情,“给你酿一坛子,当我的聘礼。”

  “你的嫁妆好吗?”周讲于不屑,“谢呈同学,请你有点儿自知之明。”

  谢呈睨他一眼:“不酿了。”

  周讲于忙说:“我错了我错了,要酿,别管什么嫁妆还是聘礼,我想要。”

  谢呈自顾自地笑。

  周讲于说完话想了想,突然起身到水池边去洗手,等水干了,他摘下脖子上的玉,走到谢呈跟前,说:“这个给你。”

  上次为了这玉吵过架,周讲于就再也没提过,但是此时此刻,未成酒的葡萄作祟,莫名的醉意上头,他特别想把心捧给谢呈。

  谢呈闻言眨眨眼,依然静坐着,一时间没动弹。

  周讲于唇角弯出好看的幅度,他俯下身,把坠子戴上谢呈的脖颈,顺势在他耳廓上亲了一下,耳语道:“这是定金,换酒喝。”

  谢呈抬手,轻轻捏住那坠子,清亮的眼里映出周讲于明朗的脸。

  “可以多换一个吻吗?”周讲于歪着头问。

  谢呈笑了,下一秒勾住他脖子,仰头吻上他。他轻轻闭上眼睛,周讲于于是被锁进他的眼眶,跟脑海中的无数个他重合。

  院门掩出一个小天地,天高云淡,风从葡萄叶上拂过,地面上的斑驳碎影于是轻轻晃动。

  刷刷微动好似疏雨。

  在这令人沉迷的响动中,他在心里喊他的名字,呼唤就如同在山谷里一起倾听过的回声。

  因为祈愿抵达了彼岸,才会荡开重重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束啦~

  还有两个番外,会尽快更~

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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