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二·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在桑言十八岁离开寨子以前,他其实偶尔想过这个问题。

  这之前,他不叫什么桑言,他叫孟多忻言。人类的本能所致,在他们那个世代封闭的寨子里,到了他们年轻这一代,终于开始有人蠢蠢欲动起来。隔壁的儿子在一个夜晚逃了出去,还没能翻过山便被族里的人抓了回来,当夜就在月光下点着火把将那人烧死了。当时他的父母甚至都没有哭,兴许也以为这样的行为是错误的不容被原谅的,是应该致死。

  桑言不知道其他年轻的孩子什么想法,他只知道当时自己看着火将一个原本还存在的在挣扎的身体慢慢烧成灰时心中无边的恐惧,那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的面对死亡,并且是这样的死亡方式。

  谁料这场杀戮并不算完,人们很快将寨子中十几位无意中闯进来的外人全部抓到了空地上,一一的将他们烧死。过程当中桑言仔细的看了围观人群的眼神,没有一丝不忍,有的只是兴奋。而这十几位人只不过是无意中来到这里,甚至有些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快十年,就这样死于了那个红颜色的夜晚。只因为他们曾给寨子里的孩子,讲述过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这五个字从此在寨子里是禁语,第二天他就被自己的父亲送到了山里闭关习蛊术。

  再出来的时候,已是十八岁,已成年,可他没想到等待自己的是更让人绝望的一场死亡。

  直到他开始往寨子外逃,回头再看一眼自己父亲的时候,看到他平静的面庞和坚持的眼神时,他突然明白了当时父亲立刻将自己送到山中的意图,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看到了自己眼中的愤怒不忍和对外面的世界的向往,本想为了让自己安全度过此生将他送进山中,却无料造化弄人,最后他是离开了这里,并且是这样的方式。

  寨子里的人都会蛊术,或深或浅,或害人或拿此玩些小把戏,桑言却从未这样过。在他真的逃出那个寨子,翻过两座山,看到远处那个传说中叫做灯光的东西时,他瞬间泪流满面,回头朝东方认真的磕了三个头,那是对神明的感谢,让他能够安全逃离,也是对过去生活的一种告别。从此之后他也不再是什么神秘的蛊族,不会法术不会施蛊,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需要适应外面世界的人。

  在进入那个小镇前,他在路边特地用贴身的唯一一张干净的布将自己的脸擦得干干净净,再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衣服的确没有一丝丝不对外,才抱紧怀里那个很小的包裹,一步步向着清晨的小镇迈去。清晨的小镇很安静,有早起晨练的老人和菜饭叫卖的吆喝声,还有路边早餐车上隐隐的香味。

  面对这些,桑言一点恐惧都没有,而是满满的期待。他想他天生就该是来到外面世界的人,因为他的骨子里其实是个冒险者,不愿一成不变,喜欢的是能够让他感到刺激的东西。

  逃出来的时候,尽管没有人民币这样的货币,但是金银之类的带了不少。好在寨子中的语言和当地的方言类似,他很快拦住了一个面相和善的老人问镇上是否有金店或者银店,老人很快指了他那个地址,他道谢后便带着孩子往那边赶去,金店的老板娘是个有些势力但又还算善良的中年女人,拿视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接过他递上的一小块金子,称了重,给了他大约一千块钱。

  桑言瞬间惊喜,手上拿着纸钞时甚至有点颤抖,甚至都忘了塞到兜里,就这么拿在手上准备出门了。

  被老板娘叫住,“孩子你是离家出走的吧?”

  “……”桑言愣住了,还不能明白这话的意思。

  “小孩子家家和父母吵吵就算了,瞧瞧你衣服都破烂成什么样了,这一千块,你赶紧去车站买张车票回家,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哪有爸妈不为孩子好的哎~~”

  “……”桑言还是愣着。

  “还愣着干嘛!出来还偷家里金子,这样可不好!”

  “车站在哪里……”桑言愣愣的问。

  “你看你就是没出过远门的,出门右拐走个一公里就看到了,镇上有到市里的车,要不你在我这儿给你爸妈打电话?”

  桑言再傻也听出了这个老板娘话里的关心,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本身着的是长袍,的确是自己刻意撕开的,因而如今看来的确破破烂烂,“这里是哪里啊?”他又呆呆的问。

  老板娘又是一瞪他,“连个基本地理常识都没有还往外跑!自己出门买本地图去!快回家啊,不回家我就报警了。”

  多亏老板娘这番话,让桑言对这儿的认知又多了一层,比如有地图这种东西,有车站,还有报警这回事儿。他朝老板娘鞠躬,“谢谢你。”

  “哟!跟阿姨说什么谢。”

  桑言抱着怀里的孩子转身出门按那个老板娘的话,买了地图,又买了些吃的东西,按小店老板的话买了牛奶,坐在店里喂怀里的孩子,这个孩子像是直到他们之前在逃命,全程都很安静,这会儿静悄悄的醒着,用大眼睛瞪着他,桑言笑着喂牛奶,却怎么喂都喂不进去,正好路过的一个大妈看到,“哎哟!哪有这么喂孩子的?!”

  “……”桑言抬头懵懵的看着那位大妈,不然怎么喂?

  人们都偏爱长得好的人,尤其是桑言这样的孩子。但很明显,他此刻并未意识到自己外貌能够带来的附加东西。

  “奶瓶啊!这是你妹妹吧,你家大人呢?”大妈问道。

  桑言脑子一转,小声说,“是我外甥女,我离家出走的……”

  大妈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哪有你这样的,离家出走还带着个孩子!真是作孽哦,快去买个奶瓶,打个电话回家。”

  “哪里买?”桑言其实根本不知道奶瓶是什么。

  小店老板加了句,“我这儿就有啊。”

  “多少钱?”

  “6块钱,算你五块五。”

  桑言其实在买包子的时候听闻包子一块钱可以买两个的时候就愣住了,因为在寨里里即使和这里的生活方式不一样,他家属于富裕人家,吃穿都是很好的,他没料到外面的东西这么便宜,愣着递了十块钱给小店老板。

  小店老板见他实在是个孩子,帮他用热水洗了洗新奶瓶,又温了牛奶倒进去,再找钱给桑言他怎么也不肯要了。

  于是这么一来,十几分钟后,镇上的人都知道来了个离家出走的高中生,还带着自己的外甥女,纷纷跑来小店里看热闹。桑言本来还在喂怀里的孩子喝奶呢,一抬头这么多人,傻愣在那里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有事说着找警察,又是给家人打电话的。

  “找警察?”他不解。

  “是啊!让警察送你回家啊!”

  桑言懂了,一个机灵,立刻站起来,“我现在就回家!”

  “哎哟这才乖嘛。”

  于是来到这个镇上不到两个小时,他就稀里糊涂的被大妈们护送着坐上了去市里的汽车,镇上有人和他同车,还被交代着到了市里帮他买火车票回家。

  桑言又觉无奈,又觉感动,他没有想到外面的人都这么热心。其实他本意是打算就在那个镇上生活下来的,毕竟刚到外面来,他并不熟悉这里,当然是小地方更适合他们。但现在既然命运造化,他也接受,他有时候挺随遇而安的。

  车上他一路没睡,贪婪的望着外面的风景,谁料不到一个小时就到市里,这让他很惊奇,他们寨子里常常一走就是个把小时,这里居然这么快就能到所谓的市里。他懵懂着跟着镇子上的人下车,那个小伙回头一看他,“你要不要开个房间洗个澡换身衣服啊?!”

  “……”桑言又不懂。

  但是小伙以为他是害羞,热情的拉过他,“走,给你开个房间去,我帮你买车票!你放心!你身上有没有可以换的衣服?……”说了很多,桑言就木木的跟着他走,直到进了一栋楼,小伙拿着什么卡写了些什么,台子里面的姑娘说了声“一百块”,小伙回头看他他才醒过来,着急的掏钱递出去。

  拿上一张卡往电梯走时,他又回头,觉得自己又懂了一样东西。

  电梯外面他不解了半天,可是小伙帮他买火车票和衣服去了。他木然的站在外面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直到身后一个女孩子过来摁了个五层,回头看了看桑言,搭话,“你几层?”

  桑言摇头,女孩子看了看他手里的房卡,“也是五层啊,我们一层。”

  桑言再低头看放卡上的5028,觉得这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进去后,女孩朝他说,“卡给我划一下,我的忘带下来了。”

  桑言递出去,看着那个女孩子拿着那卡在电梯那边的摁钮上刷了一下,再又递给他,“谢了啊!”

  “不用谢。”那个女孩说的是普通话,桑言却只会说方言,声音很小,女孩也不在意,到了楼层率先走出去,往右拐,“你的房间在左边,小帅哥再见了啊!”

  多亏这个女孩子又加了这么一句,桑言才知道往哪儿走。

  看了房门上的数字,找到了自己的5028,问题又来了,他不知道怎么进去,走廊里打扫的阿姨路过,“怎么了?”

  他拿着卡看着那个阿姨,阿姨了然,拿过他手里的卡,往里一|插,“这样就好了!”

  说的又是普通话,桑言想着刚刚女孩子的话,生硬的用普通话说了“谢谢。”

  进到房间里,又是一番新天地,他坐到床上,把孩子放下来,环顾四周,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直到小伙敲门回来,问他怎么不洗澡,他才知道那个叫做卫生间里的类似于莲蓬的东西是洗澡用的。小伙人特别好,帮他买了车票,之前小伙问他家是哪儿的,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随便指了地图上的S市,小伙还羡慕道,“大城市的啊!”于是这会儿就买了去S市的车票,“车票是明天的,你不着急,睡一觉再回去,这衣服我就在路边小摊买的,你回家再穿好的吧!”

  “谢谢。”

  “谢啥!我们那地方偏,一年到头都难得看到个外地人!那我走了啊,我任务完成了!”

  桑言听他说要走了,急的要拿钱给他,小伙有点气,“这是干嘛?!我帮你可不是为了钱!”

  “对不起……”

  “行了,都说你们那儿的人事儿多,还真是的,我走了啊,我不气!”

  桑言目送小伙离开,浑身突然没了力气,瘫倒了床上,半晌又笑了起来,来到这里的第一步,很成功,不是吗?

  他转身趴在床上看着熟睡的小孩,“以后你就做我女儿吧,叫什么名字呢?孟多忻叶?嗯,就叫孟多忻叶,姐姐喜欢叶这个字……”没人在的房间里,放肆的说着寨子里人才懂的话语,三天来第一次的完全放松。桑言和孩子一起睡的浑天又暗地。

  由于来到这里的第一步太过顺利,顺利到让桑言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期待与喜爱之情,相信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那么善良和好心。

  所以第二天洗好澡穿好新衣服的桑言,喂饱小叶叶,朝气蓬勃的走出了那家旅店,往传说中的火车站走去。尽管是路边摊上的衣服,但世上就有那么一种人永远都是他在穿衣服,洗干净的桑言,头发乖顺的被风微微吹起,看的好多路过的大妈小姑娘发了呆,所以说有些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他这样长相的人,似是注定了就要被很多人注视。

  桑言对这个世界的第一次不解就是那次火车上,火车开了很久,快24个小时,但他是第一次坐,充满好奇,还能坚持,就连怀里的小叶叶都像是知道他们的特殊处境,基本不吵又不闹,安安静静的睡觉和喝奶。

  下了火车他打算买一张地图时,掏钱发现原本放着的钱全部不见了。他呆愣在拥挤的人群里,花了好久才明白那些钱被偷了,他又翻裹着叶叶的小包裹,都绝望了,藏在里面的所有金银全部都不在了。他回想,想到了车上和自己格外亲热的一个女人,只有她接触到了自己的身体,那时他以为是她喜欢小叶叶,放心的把孩子给她抱了会儿。

  谁知就那么一会儿,他在这世界生存的所有资本都没了。

  后来很久之后桑言其实都不记得当时自己具体是有多绝望了,但那时的他还未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他翻出自己脖子上的挂坠,那是自己族长儿子的象征,金制的蛊虫,从小便挂在脖子里的。最后手一重,拽下了他,冷静的出去问金店,却没有人理他,都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

  他左问右问,有个人指说哪里有家当铺,他步行走了很多里路,怀里的孩子饿了不停在哭,他走到最后差点跟着孩子一起哭。自己以为是的强大在面对现实的时候,果然什么都不是。找到小巷里的那家店,老板看了看他的挂坠,取了一千块钱给他。

  其实他知道自己被坑了,之前那么一块金子都能换得一千块,这样好的成色又精致的金坠怎么可能只有一千块。但只能认了,虽不知道怎么表达,也不曾有人告知,他已经开始渐渐意识到,好像这里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想的那样。

  随后而来的日子,一步步的接受这个世界的残酷,面对这个世界不善的很多人类。同时在学会一切,学会如何坐公交,学会如何坐地铁,学会如何照顾孩子。也知道这里没有简单的关系,这里你需要工作,否则你就没有钱,没有钱你就没有一切,你的女儿会因为没钱买吃的而死,需要工作的话你需要有本事有技术有学历有正当的身份证明。当他受尽一切终于明白,想办法办到一张□时,应聘的老板看看他的身份证,才抬头看他,“那么桑言,你以前有过在咖啡店工作的经历吗?”

  已是桑言的他摇头。

  “那你会什么?”

  他顿住,是啊,我会什么,我会施蛊,会弹琴会写诗,可这些有用吗。

  “很抱歉,虽然你的外形的确很亮眼,但我们不能聘用你。”

  只能低头转身离去。那时候桑言已经受尽了打击,早已忘了当初刚来这里时心中的感触,但就么一次,他觉得自己掉落到了更深更黑暗的地方,他觉得自己简直无用到了一定地步。

外篇二·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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