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他们都在后悔，可是却永远都没办法知道宋远依有没有后悔过。
唐甜甜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也有她的苦。”
方有明同意，那年他还在公司处理事物，警察打电话给他问他是不是宋远依的丈夫，请来认领尸体，他以为自己疯了。身体在抖，甚至不能自己开车，到了医院看到宋远依的尸体，脚软跪下去了。
长了那么大，终于也知道什么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
他不在现场都这样，更没办想象季节是怎么面对死在自己面前的宋远依，可能就是一辈子的噩梦了。听说她愣在那里不哭不叫一直到人群散去，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方有明晚上回家，还看到了留在现场的饭盒。
“我只是看不惯她的行事而已，后来想想，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无法强求。”方有明说。
唐甜甜斟酌了一下，问道：“那，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什么？”
“可不可以告诉我宋远依的墓地位置？”
方有明愣了一下，然后叹口气，说：“可以。”
生活依旧继续，有些结终究要自己才能结开。去的去，他们都不能活在过去，更何况方有明还有孩子要照顾。
周末的清早季节就被拽起来，唐甜甜还拿出了化妆品在季节的脸上扫来扫去，季节哈气连天：“干什么？不会是让我替你相亲吧？”
唐甜甜说：“带你去个地方。”
当她们站在墓地门前的时候，季节瞬间清醒过来。现在不是清明，更不是什么特定时间，能来到这，只有一个原因了。
她无意识的切断过去，无意识的拒绝知道墓地的位置，其实只是在逃避，潜意识里留存着一点点希望，希望哪天醒过来，睁开眼睛发现所有的痛苦都只是一场大梦，宋远依还能站在面前笑着问：“想不想我？”
季节站在原地看着唐甜甜，眼中有谴责，有愤怒。唐甜甜就当没看到，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走。”
生者独白
虽然方有明告诉了明确的位置，但是她们还是费了不少时间去找。一排排的墓碑，是多少条生命的消失，从孩子到老人，每个年龄段的都有。碰到了一家人来扫墓，大家有说有笑，并没有应该的哀伤。或许时间长了，都会变成这样。
人走茶凉，你可以说是人性的残忍，但那也是一种无奈。
唐甜甜一直握着季节的手，牵着她寻找。最后停在了一块墓碑前。照片上的女人比唐甜甜想象中的更好看，那也是她最好的年岁，笑得那么开心。
唐甜甜能感觉到季节的变化，她放开了手，默默的往后站，让出地方，毕竟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了，一定有不想让别人听到的心里话要说。
没有看到的时候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面对是什么，害怕就是害怕。她不想看到，她曾经看过《蓝宇》，完全不懂为什么蓝宇要死，为什么爱的人回来了，他却死于一场意外，硬生生的给弄成了悲剧。但是陈捍东不敢路过蓝宇出事的地方那心情，季节的感触太深了。不止一次的问自己，为什么就不是一场梦呢？生死的大事，怎么会发生在她们这些普通的小人物身上，她们根本承受不了啊！
就算是再不愿意，有人接受了，有人面对了，有人只能背负着向前走。
季节静静的站着，静静的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这张脸重新映入眼里，却是这样的境况。季节那个存着她照片的手机被偷了，那台老旧的笔记本莫名的打不开了，有关宋远依的记忆就被迫慢慢淡出了她的生活。就算季节不想，也没办法阻挡。
才几年的光景，照片上的人就模糊成了一个象形符号，如果突然问她，她可能都没办法详细的描述出宋远依的样子。
宋远依，你有想过这样的一天吗？有时候我想一想都觉得很害怕，当初那么喜欢的人，被渐渐的遗忘，再提到你的时候，只剩下一句叹息，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现在过的很好，工作是认真的在敷衍，喜好没有变，还是只有爱好能激起我的动力？还是我这几年独自走了一些地方，以前没时间没机会去的，现在都已经去过了，以后可能还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同事都懒得去说话，就跟以前一样。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会主动去跟谁说什么。我一直都是这样……没有变……我怕，要是你哪天回来了，就不认识我了。
一切都挺好的，我没有再去见过你的父母，听说都还行。你的女儿也听说挺好的，很可爱也很活泼，去看过的同学都说跟你很像。方有明应该带来给你看过的吧？但是我只在手机上看到过照片，眼睛脸型嘴巴，都像你。
我从来没有给你烧过什么，不知道你缺什么。不过有方有明在，他会把你照顾的很好吧？他说他想走出来了，以他的为人，想必再找的也不会为难你们的女儿吧？我想他一定能特别好的照顾小心的。
校友会我从来没有参加过，也比较少看群里的消息，大家应该都还好吧，起码都会比我好吧。我想里面有些人也曾来看过你，我知道他们在骂我忘恩负义。你出殡，百日，头七我都没有来过，甚至都不知道你葬在哪里……你也在生气的吧，所以你从来没入过我的梦……
我知道你最气我对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还真是不了解你。不知道你的怕，我曾经以为你那么勇敢，什么都不怕，不管什么样的情况你都能应付的来。
你不像我，干什么都不认真，也懒得跟别人计较什么，得过且过。我以为，我离开你会活的艰难，而你自己就算是一穷二白也能精彩的过下去……我真的这样想的……我不了解你，一点都不了解……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了。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以前我不记得你的小事你都会生气，你也不说，非逼着我来去猜，我每次猜都能猜中……是不是我都猜错了，你只是不想让我烦？你也是怕我不理你的吧？
可是宋远依，你知道吗，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忘记你了。
生与死倒底是什么。
唐甜甜看着安静的季节和宋远依，阴阳相隔，生离死别，究竟是为什么？
人生还真是一门哲学。
季节忽然回过头，对着唐甜甜笑了笑：“谢谢你。”
唐甜甜愣住了，季节没有哭，神态平常，也不像悲伤过头的样子。这是什么情况？难道不应该是大哭一场吗？
“你又不是心理医生，搞这些你也不怕弄巧成拙？”季节对她说。
唐甜甜一惊，“你怎么知道？”
“所以才谢谢你。”季节撑不住，就坐在了宋远依墓前，唐甜甜对宋远依拜了一拜，也跟着坐下去了。
“那你倒底怎么想的？”唐甜甜问她。
“想的太多了，反而觉得也没什么可想的。而且就算想的再多，就算想的再多又有什么用。一捧土，一块石头，就是她的一辈子。真是说不清。”季节叹息道。
唐甜甜没说话，季节又说：“不过也挺好的，你看现在在烦恼的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她往这一躺，什么都不用再烦了。”
唐甜甜说：“我在来之前准备了两页纸的话，看了好几本BE的小说。可是说实话，我现在一句都想不起来。”
季节被逗乐了。
“你别笑，听我说。”唐甜甜拉住她，正色说：“老掉牙的话也是因为是道理所以才总被人提起，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还记着她的感情是你有心，可是活着的人还要生活，没办法永远记着一个已经离开我们的人，就算你有一天忘记她了，我相信她也不会怪你的。”
季节愣了一下，说：“你在这，还真敢说，你不知道她有多小心眼。”
唐甜甜一直严肃，“为什么不敢，她再小心眼也不舍得把你怎么样。要不她自私到跳出来把你带走，要不就得祝福你下半辈子幸福美满！”
唐甜甜认真的样子感染到季节，季节握着她的手，“好了，我知道了。”
走出墓地的时候，季节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唐甜甜说要是舍不得，以后多来几次。
季节说：“不，以后不再来了。”
“为什么？”
“不想再来了。宋远依已经不存在了，那里只是生者的凭吊和慰藉。对于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季节以为她来看宋远依能让她放下什么，减少什么，然而来了也只是来了，什么也没有增加什么也没有减少。
只是让她认清了，死者已矣。
你不在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天将变，必有妖！
不顺，诸事不顺。
从清早开始，季节出门就忘了钥匙，上班忘记了公交卡，进公司打卡机坏了，PS的文档还没保存，电脑就莫名的关机了，终于做好了图，公司的网断了，吃饭的时候轮到她盛汤的盆翻了，汤水洒了一地，还溅了些油星儿在鞋面上……下班的时候居然能碰上方有明！
天将变，必有妖！
方有明碰上季节也是愣了一下，明明是两个完全不会有交集的人，却被彼此影响了小半生。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久到后面的唐甜甜都躲不住了，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想怎么样，她很饿了，想说什么就说呗，不说就走呗，这么不尴不尬的要站到什么时候？
季节抬头看看他，说：“走了。”
方有明点点头，“嗯，我也走了。”
没什么可说的。
唐甜甜终于等到方有明走的不见踪影才钻出来追上了季节，挽着她的手，“吃什么？”
“随便吃点吧，太困了。”季节说。
“你每次都说困，回到家你什么时候准时睡过？”唐甜甜才不信她的。
最后还是随便买了点东西回家吃，两个人挤在床上，边追着番边吃。唐甜甜装作不经意的说：“我觉得我们搬个地方住吧，你这实在太小了。”
“啊？搬家？为什么？”季节也不经意的问。
唐甜甜看她没有警觉，说道：“咱俩一起租个房子住呗，知根知底的也放心，不怕被对方放鸽子。”
季节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图个方便的意思啊。”
季节警觉了，“你最好把你的意思说明白。”
唐甜甜露出个甜甜的笑容：“我把我的房子给退了。”
季节还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虽然心里已经猜了个七八分了。
“咱俩一起住吧。”
季节现在是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父母也不需要她过多的操心，再加上经历过宋远依的事，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再跟谁扯上关系。她对唐甜甜的依赖是有些特别的感觉，但是她在尽力的控制。这几天重提了宋远依的事，让她清醒了不少，不会把爱情和友情搅和在一起，弄得不清不楚的。
唐甜甜这无意识的靠近其实让她很在意，当初自己就是稀里糊涂的才弄出一大堆事来。她可不希望历史重演。
季节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说：“秦道已经不再纠缠你了，你是不是该打算从我家搬出去呢？我的话，我的工资多少你应该知道的，住不起太大的房子。我在这住着挺方便的，并没有要搬走的打算。”
唐甜甜不高兴了，怎么说的跟自己是个累赘似的。
“那这个房间明明就不能睡两个人嘛，你那衣柜都放不下两个人的衣服。”
季节有种错觉，“这……本来就是一个人的房间啊。”
“可是我们两个人在住啊。”
“是你挤过来的啊。”
“对啊，所以根本就不适合两个人住嘛，换个舒服点的房子不好吗？”
“等一下，好像哪里不太对。”
“哪里不对了？这单人房睡不下两个人是事实呀，睡不下干嘛不再租个好一点的房子？有错吗？”
“……没错……但是等一下，这是我租的房子，我要不要租下去应该是我说了算的吧？”季节有点怀疑世界了。
唐甜甜不服气的扬起头，说：“我给过房租了！也有我的一半！”
这下季节可没话了，呆呆的看着唐甜甜手机里的截图，“我今天查了一下，这几个都不错，你也看看。”
跑不掉了。
秦道跟看情敌似的盯着季节看，季节吃了两口饭，十分无奈的放下筷子。这俩人要不再凑合凑合过得了，没见过频率这么合拍的一对了，此时季节还有点惋惜这俩人分手了。
“你看着我也没用，是她非逼着我跟她一起住的。再说你们俩个都分手了，你计较这些干什么？”季节说。
秦道不吃饭吃醋的说：“我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粘着一个人，我就想看看你倒底哪里好了。”
“我谢谢你了，我哪里都不好。”当初就不该收唐甜甜的房租，更不该来这里上班，现在辞职搬家失联还来得及吗？
“行了，我知道你们烦我，放心好了，我以后不会缠着她了。我放弃。”秦道还是有些不甘心。
季节说：“那求你以后也放过我吧。”
秦道哼了一声，说：“有个事还真的麻烦你。”
“不接受。”
“三倍工资。”
“您吩咐！”
眼镜兄弟的超市打折的海报没定好，乙方突然不干了，秦道为了跟他打好关系，主动请缨把季节找来给他们做海报。
“三倍工资你也好意思说？你不额外再给老子两千块钱我现在就走人！”
秦道死死的拉住她说：“救场如救火！”
“你这是要我的命，就剩一天的时间！我都能想象到乙方为啥不干了！”季节实力拒绝。
“为啥？”
“因为甲方是傻逼呗！放开我，我要回家！”
秦道的手劲儿太大了，季节根本扯不开就被他拉进了眼镜兄弟的办公室。
眼镜兄弟十分的禁欲系，严谨的人更不好对付，一定挑剔到极致。季节硬着头皮花了一天时间才做好，眼镜兄弟看了看，指着细节的地方让季节再修改。季节很好奇不是说明天就要摆上了么，这都晚上了，根本来不及。
眼镜兄弟说：“没事，什么时候上海报我说的算。”
任性。
秦道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真不知道眼镜兄弟怎么忍得了。
正想着，秦道买烤串回来了，对季节卑躬屈膝：“辛苦辛苦。”
季节拿走了十多串，一边啃一边修改细节。刚啃了两串，唐甜甜就来了，季节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过来的。眼镜兄弟看着是个计较的人，反而挺好说的话，让唐甜甜进来了。
这层楼的人都下班了，就他这里还亮着灯。
秦道真的没有缠着唐甜甜，就默默的看着她坐到了季节身边。他什么话都没说，跟眼镜兄弟讨论起销售问题。
唐甜甜说：“我下班的时候去看了两套房子，位置肯定好。就是有一个是两室一厅的偏贵一点，有一个是小高层，面积不小，就是卧室在二楼。你觉得哪个好？”
季节忙着作图，随口说道：“便宜的呗。工资又没多少，住贵了可没钱吃饭了。”
唐甜甜有话没说，其实那套两室一厅的，她和季节住一间，另外一间再租出去就好了。可是话到嘴边被她吞回去了。
她也不是没跟陌生人住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就不想跟别人一起住。
“我也觉得小高层挺好的，以后攒钱可以买一套。”
“买？我可买不起，估计一辈子租房子到老，然后直接进养老院吧。”季节说。
“你没想过要回家吗？”唐甜甜问。
“没。或许以后老了可能会回去溜达溜达吧。”
“因为宋远依吗？”
季节顿了一下，说：“不是，跟她没关系。只是没想那么远，现在就是不想回去而已。”
“哦。那你以为要打算怎么办？就自己一个人过了？好像也不太现实吧？”唐甜甜继续问。
“随意啊。遇到好的就在一起，遇不到就算了。一个人过没什么不好的，清净。”
“那……我正好跟你做个伴儿，我也不想回家，暂时也没有再找的想法。”
啥？没有再找的想法？前几天是谁再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