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风歌南无

  东池国, 铸城, 临海, 四季花开。

  池王宫耸立在海崖之上,放海看下去,全是白色的海浪, 反反复复,似永不疲倦。

  “风妃, 王上有令。”

  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隔着门缝飘了进来, 侍女颜玉往临崖的亭边看了眼托腮眺海的人儿, 遂移步往外开了门,轻声问道:“是何旨令。”

  太监清了清嗓子, 似有意提高声音,好与这海风相抗般:“南凉国使者来见,邦交礼仪,为表重示, 王上着令各院妃妾一起出席接风盛宴。”

  放眼天下,今四国相抗,其中以南凉与东池为两大强国,战事也才将息平止, 两国邦交自也成了头等紧要的事情。

  风歌向来不在意这些, 她玩弄着手上一柄二指来宽的利刃,懒懒道:“不去。”

  “可这回, 王上可是下了死命令的。” 太监讪讪笑道,近前移了两步, 低眉顺眼:“您多少也迁就一回王上罢。”

  太监这时又朝颜玉使了个眼色。

  “是啊,反正您整日闷在这院里也怪闲的,走动走动倒也不错,听说南凉人都长得英气挺拨,我倒想见识见识呢。”颜玉上前柔笑劝道。

  风歌平日里除了吃点喝点,整日时光都用来看着远处那片海浪,换了谁都是不懂她的。颜玉呆在风歌身边也已三年之久,也常无法知她心意。

  这回,竟也不知是否对南凉人的夸奖勾动了她,还是王上的死命令对她有所震摄,风歌竟抚着手中银刃锋边,迟疑一会,缓道:“那就更衣罢。”

  本有宫轿,可风歌这般的性子,做事随性而至,偏又是像往常那般,光着脚曳着长摆便在廊间行走,引得宫人们惶恐避让。

  东池向来四季无分,因是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成片的花海,又或是有海风相和的原因,宫人们多喜穿轻纱,头结飘带,走起路来,个个恍在空中浮游似的。

  飞花映面,正余转角时,一簇人正好堵在了风歌面前,为首戴着金蛇缠冠,正是这后宫之中,地位至上的王后。

  “妃见了后,应低首三寸,屈半膝,手揖于侧行见礼。”王后身边的女侍一见了风歌直挺挺的立着,便老生常谈地提醒道。

  风歌不理,只抬手将旁边捻了朵花过来,扯着上边的碎瓣,旁若无人的地往边上洒。

  抛上去,掉下来,抛上去,掉下来……

  王后制止了欲要上前有所动作的女侍,将风歌上下打量一番,继而轻笑:“妹妹真是洒脱豪迈,只今儿无论如何也是与南凉使臣会见,你这光着脚的模样,就不怕回头人说我们东池王室不成体统呢。”

  颜玉在宫房之间绕了好几圈才找到风歌,这会正好遇见王后,吓得跪地叩头:“是奴下照顾不周,请王后娘娘宽恕。”

  风歌听见颜玉的声音,才停了手中无聊的扯花动作,低头看了眼放在旁边的金钱镂边鞋,踩了进去:“不是说有晚宴吗,走吧。”

  席宴自然是摆在了正央宫,王上池羽穿着他玄红相缠的袍带,倚于紫金王座之上。

  王公大臣位列而立,等着迎入来参的南凉使臣。

  风歌作为第王位迎入的王妃,坐于王座之下末位,不过她倒也喜得如此,这般就可以尽情饮酒而不必顾忌池羽了。

  “风妃今天难得穿了会小鞋啊。”王座上池羽似窥见了风歌心思般的,忽地胡须微翘,探头说了句。

  风歌惯常地不予理会,下边她那个在朝野占得半边天的爹爹暗自冲她使了无数眼色也毫不管用,只好代为赔礼:“风妃性子顽劣,是臣下无能。”

  .

  “哪里的话,老爱卿于国有功不计期数不说,还将爱女嫁与了本王,怎会无能。”池羽哈哈一笑,将这事掩了下去。

  这是有太监报:“南凉使臣来见。”

  “可宣。”池羽这才坐正了身子,敛起眉间的那抹意味不明,摆出了君王的威仪。

  南凉来使共十二人,统一着蓝色锦织长衣,冠黑色纱帽,独一人着黑色长布衫行于其中很是惹眼,引起座下多人的注意。负责引路的太监装一众人领入殿下。

  南凉为首的官员自报了姓名,继而行礼,其余诸位也都一一自报了名姓,再慢伏于地,叩行礼仪。

  最后那人,手微是按了按腰边空悬的剑扣,抬起脸来,直视着池羽,静静道:“南凉御下第一侍卫,南无。”

  不参,不见,不朝,不仪。

  风歌持着酒壶的手本能的顿了下,她正想着今天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真得一醉方休才是,这才是第三杯而已竟也有些入了梦似的醉感。

  风歌侧过头看向殿下。

  大殿下跪伏着一干蓝色衣衫的人,而挺着背立于其中的那人却穿一身粗布黑衫,手虚按剑扣,左边半张脸上封着金镂的面具,张扬华丽却说不出来的阴郁,面具下的那双眸子此时微移,正将眸光对向她。

  池羽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幕,指节在扶椅上轻叩,不由得又是轻笑:“孤收到宣帝的快信,她与我说,她有个随侍,性情古怪,见人从来不跪,我一听,可不是巧,便回信说,我有个王妃也是如此。”

  正央宫内外,都只余海风徐徐,池羽干笑两声便收起了笑脸:“诸位还是先请就坐吧,不要浪费了这大好春月美酒。”

  前边领队的官员吓得满头大汗,拉着南无从旁坐了下来,附耳与她说:“幸好有王上替你声明在前,不然你这样岂不是弄得我等难堪。”.

  南无抿唇未多言语,只是不多会便又转头去看座上的人。却只见这时有宫人移了一扇锦屏刚好隔在风歌身侧,于是便又看不到了。

  只此一百之后,南无便再没有看见风歌。

  使臣每日都会离开安住的驿馆前往池王宫与池羽就两国停战一事作协定。作为没有官爵的南无止步于宫门之外,无所事事,她重新去了东池有名的一带街巷,仍旧记得西街头的那家酒馆里的酒性极烈,还有城郊外有棵树长得极是壮阔。

  旧景依然,人已不似当年。

  “是南无姑娘吗?”

  颜玉面色肖白,额间渗汗,左顾右盼,走到南无身边低声道。她这几天在宫里可没少被风妃为难,责令要胁,逼得无奈之下,只好趁着今天有机会出宫的日子带了信出来给南无。

  【带我走。辞行宴。】

  此六字,再无其它,南无微是皱眉,心神动荡间却又刹那便懂了风歌的意思。

  “风妃说了,她说,你什么都不必要做,到时候与她一起走就好了。”颜玉说完这等吓人的话,便匆匆离开,再又是匆匆回了池王宫。

  自打见过南凉那批使臣后,风妃就始频繁出现在宫人眼前,尤其出往王后住处的次数越加多了。

  “我知道姐姐喜欢吃樱桃,特地教我父亲令人从下边搜罗了来。”不禁每天穿鞋来见,礼仪也周到了许多,尤其让人惊讶的是她竟也学会了讨好了。

  王后感动归感动,不过多少也生出了许多疑惑:“上次那个第一侍卫可是一直看着你呢,以前你们那些事儿,东池可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那会年少,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当真再见了人,其实发现,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风歌难得像样地笑着说。

  王后吃不准风歌的性子,不过每天倒也被哄得挺开心,毕竟风歌可以从她父亲那里弄挺多好东西来讨好她。

  东池正央宫再度宴客,仍同接风那日一般无二,只风妃因着与王后关系好些,坐了上位。

  这次南无照例没有行礼,也没再傻愣着盯风歌,她垂首跪于旁侧,眼睛却斜睨着门口守卫身上的长剑。

  “我等总算是可以回去复命了,还算顺利,顺利。”在南无旁边的官员不免得长吁了口气,没想到这次出使,比他们想的还要容易。

  就是不知道王上特地让带上这个喜好戴面具的女子是何意,使臣微是看了看南无,见她一直低头不语,于是推前来一杯酒:“要回南凉了,难道御下您不高兴吗?”

  一路同行,使臣也知道南无不爱说话的性子,本没打算听她有所回应,谁知这时南无却盯着酒杯淡淡道:“转告,王上,我负、她。”

  使臣手腕一抖,杯中酒尽楼酒于铜砖之上,只见旁边的人忽地站了起来,欲要往门口冲去。

  而同一时间,王座这上,哗然一声。

  王后颈侧一片血洇,尖叫不已,人却被风歌紧持于身畔无法动弹。

  举座皆惊,池羽皱眉,看着风歌:“你不要太胡闹了。”

  “三年前我不愿从你,三年后,我依如是。”风歌无所畏惧,以王后为质往下走几步。

  走到大殿之后,她对南无说:“这次你一定要带我走。”

  不是商量,不是请求,是一定要。

  南无原本想的是,可能要血溅正央宫,才能做到她想做的事情,现在想来,风歌总是比她聪明得多。

  南无闪手从旁边守卫身上夺了剑,一声不吭地应和着风歌,她们的机会只此一次,稍纵即逝。

  从正央宫,出东池王宫的路,风歌熟悉无比,在一堆人的注目下,她们持着尖叫不止的王后到了宫门之外。

  宫墙上,东池国的丞相面色铁青:“风歌,你可想好了。”

  “你早该任我如此的。”风歌仰头看着墙头的人,咬了咬唇,最后翻身上马:“南无,我们走。”

  蹄声划破暗夜,往原野深处奔去。.

  一直跑出很远,风歌才笑了起来,倚在南无怀里:“我知道你会听我的。”

  “若你会有一分的犹豫,我便会在正央宫了解了我自己。”风歌叹了口气。

  原本,一切早该如此的,不是吗。

  南无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向来不擅长说话,此时也只能紧紧地拥住风歌,拥得很紧。

  “喜欢。”她说。

  东池王妃于殿上中伤一国王后,然后与使者出逃,此等闻所未闻之事,传得四面八方都是。

  作为风妃的父亲,丞相被当庭拿下,抄家撤职,收押于监,为永世罪臣。

  南凉使臣被狼狈遣返复命。

  景宁宫上,子桑闻言,也不恼,反轻笑:“南无终究是做了回她想做的事情么?”

  白允沫听了后,也摇摇头:“这个池羽怕是早就知道事情会如此,想借机废掉丞相的威望,落井下石而已。看他现在也没什么大动静,大约也是不打算去寻这个风妃了。”

  除此以外,也正好否定和谈的价值。其实也给南凉抛出了个难题。

  只不出半月余,便有报说,东池铸城闹市悬血书一封,断臂一边。

  为南凉御下南无请罪书,大致意思,便是自己有犯国法,南愧于宣帝,东有罪于羽君,但本无官爵之人,全因私情误国,自断持剑之臂,乞愿东池国君罪于一人,不迁怒于南凉。

  “何苦。”

  “这样就不欠了。”

  南无说:“我们做剑客的,但凡允了诺,便是托了命般的,去了拿剑的手,从此便只是残命一条。”

  风歌手执木梳,帮着南无将长发顺好,对着镜子侧眸笑了笑:“虽是失了手,话却说得溜了,两相抵消,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人。”

  我风歌啊,向来都被人说成无法无天,不知王与法,不知情和义,不知礼与孝的。可我知道,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世人总迷于执迷,何苦来哉。

第七十七章 风歌南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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