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孩子

  返校后我生活的最大变化,可能就是开始吃学校的食堂。学校的食堂不大,主要为教师和住校的同学提供服务,到了高三,也会有许多走读生办饭卡,毕竟食堂就在校园内,比起专门去外面的餐馆或者回家吃饭,要方便得多,这时候,大家已经争分夺秒了。

  我倒不是为了节约时间,我主要就是早上在食堂吃,这样我妈就不用早起,能在家多睡一会,同时意味着我终于不用吃百年如一日的稀饭和小笼包了,可以换点新花样吃。

  不过最本质的原因还是何颂鸣说他有教师饭卡,里面每个月都会有学校餐费补助,不用白不用。这时候我已经知道他爸是二十五班的班主任了,还连带着知道了很多学校老师的八卦——他从小就是在教师堆里长大的,年级上很多有资历的老师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其中就包括对他态度分外和蔼的胡金波,八卦内容通常包括什么XX老师离过四次婚啊,什么XX和XX老师曾经是情敌啊,每次都能听到新内容,有的还可以实时连载,何颂鸣简直是我的校园人物百科。

  早餐的食堂,会给人一种非常踏实的幸福感。尤其冬日,那些窗口里的腾腾热气,各类面食、烤串的浓郁香气,简直能把人扑晕。食堂早餐的米线,我也是早有耳闻。这里的米线之所以口碑很好,是因为可以自制口味……这又是学校的省时省力政策了,刷卡后,师傅只会端给你一碗素粉,包括盐、蒜、酸菜、香菜、辣油在内的调料都是让学生自己打。而对美食有研究的大神就能靠自己的技术,来打出特别好吃的一碗粉,这类同学通常也背负着同时帮好几个人打调料的重任……

  我把米线端到桌子上时,对面的何颂鸣已经在吃了,食堂的包子很大,他吃一个素的一个荤的,再加一个水煮蛋,并从书包里掏出了一盒纯牛奶。我看了看他的早饭,再看了看我的,深觉此人长得这么高是有理由的,我决定也要每天一杯牛奶,抓紧最后机会再冲刺一下/身高。

  因为很多高三生都在食堂吃早饭,我吃完后往外走的路上,不出意料遇到好几个同班同学,包括我的同桌。同桌敷衍地应了我的招呼,咬了一口手上的土豆卷,然后眼神上上下下,认真地打量起了何颂鸣。我怀疑这个女人正在心里编排什么奇怪的东西,于是主动和同桌介绍:“这是我合唱团的朋友,25班的学霸。”

  同桌“唔”了一声,点点头,终于等到了和她相好的女生,挽着手一起走了。

  何颂鸣咬着牛奶的吸管,有些不解地问我:“她是?”

  “一个没有感情的流泪机器。”我言简意赅。

  时间还早,我们脚步很慢,从食堂绕过几个花坛,往教学楼走。路过围墙,发现保安正在立警告牌,上面写着“禁止摘花”。

  不写还好,写了反而有学生好奇,想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花这么金贵——这都是高一的新生,还不太了解校园的情况,我和何颂鸣就不太感兴趣了,年年的老节目嘛。

  学校围墙根栽着一长排灌木,每年春夏会开白色的花,如果是个暖春,花期就会提前。从校门一路走进来,就能清楚看见那些在绿丛中盛放的白色花朵,花大、花瓣重叠,在深色的灌木里很醒目。

  学校没有特别讲究的景观设计,老花园都是多年前修的了,已经完全废弃,准备直接推掉了,照理说围墙边应该都是自生灭的野花。但那些花每年都开得特别好,也不杂乱,能看出是有专人养护,修剪过的,更别说学校方面有多宝贝这些花了,每年春夏的晨会,校长都会批评私自摘花的同学,说他们不爱护校园环境,被抓住了要扣班级分,欢迎大家踊跃举报。所以就有人猜测,这些野花是学校风水的一部分,破坏了大家就考不好啦云云。

  终究是围墙边的花而已,又是无趣的白色,显得太过朴素,不如粉色红色的花那般娇艳,大家都不怎么在乎,一直野花野花地叫。

  直到某次无意间看见柯老师的速写,在琴房的钢琴上,随意翻开的一页上,爬满了花朵的线条。我对花卉懂得不多,但逢年过节总有人在学校外面卖玫瑰花,所以对玫瑰倒还是很熟悉的,看了个大概,就问老师,这画的是玫瑰吗。他笑了,说:“不是的,这是蔷薇,学校围墙上的。”

  我也是经柯老师才了解到,那些野花,其实是白蔷薇。

  当时还略有震惊,可能是因为心里一直以为这种名字浪漫的花离我很遥远,至少是离我乏味无趣的校园生活很遥远,所以后来仔细看看,那些白蔷薇真的挺漂亮的,想怎么开怎么开,丝毫不在乎学生们的眼光,很有落落大方的姿态。

  而这些白蔷薇的背后,其实还有何颂鸣抖落出的一个关于校长的惊天八卦。

  那天晚上我和何颂鸣从五楼下来,我走在他后面,所以没看路,被何颂鸣一把拦住,塞回了楼梯口。我知道前头肯定是有人,偷偷探头看出去。

  是校长?这个大肚腩太标志性了,我不想认出来都不行。

  大晚上的,他站路上干嘛?怪恐怖的。我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他一时兴起再来个夜巡,我和何颂鸣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不过好在老天还是眷顾我们的,校长只是在路边的围墙站了一小会儿,就慢悠悠地踱步离开了。

  我刚刚分明听见声音了……我怀疑他在浇水。

  我问何颂鸣:“这花……是校长的啊?”

  何颂鸣想了想,“可以这么说。”

  我“哇”了一声,感叹一句:“想不到校长这么文艺,还喜欢园艺……”

  “花是校长的家属种的,已经去世了。”何颂鸣又说。

  何颂鸣拖着我往前走,有风吹过,地上影子绰约,空中似乎还有难以捕捉的花朵香气涌动,我一阵的恍然,我突然想到,这次白蔷薇凋谢的时候,就是我们毕业的时候吧,所以我今年也就对花期格外关注起来,从花苞、初绽、盛开,直到荼蘼。

  那些被保护得很好、始终开得骄傲的花,最终被来往匆匆的学生们踩在脚下,凌乱纷纷的,只能垂着枝条,再等来年春天的机会了。

  不过几场花开花谢,三年就到了啊。

  *

  高考前是有三天假期的,那时候我在家根本就没人敢管了,乐得轻松自在。

  考试前一天晚上,收到了老胡的群发消息,让大家检查好自己准考证和身份证,不要过度焦虑,好好休息,明天记得按时起床,不要睡过头了……啰里吧嗦的,说了八百遍的事情。

  群里都在回复,“知道啦”“老胡你也早点休息啊”“谢谢胡老师”。

  我正躺在床上,在编辑框里打字,有电话拨进来,打断了输入界面。

  备注显示:何颂鸣。

  他该不会也是来提醒我记得带准考证的吧?我看起来有那么不靠谱吗?

  果然还真被我给预料到了,何颂鸣一开口就是胡金波的翻版,叨叨逼逼,我在床上无聊到蹬起被子玩。

  我不耐烦:“说完没,你好烦啊,老胡已经叮嘱过我们很多次了,我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何颂鸣“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

  我说:“还有事吗?”

  那边有静静的呼吸声,“江江,你想好,高考志愿报考哪里了吗?

  我更加莫名其妙了,“我肯定要看见分数后再做决定啊,想这么早也没用吧,你想好了?”

  何颂鸣又是半天没有声音,我真有点搞不明白了,但是也没有问出口,这种氛围很微妙,好像有些东西即将冒出来,呼之欲出,按捺不住,可偏偏是这样平静无波澜的夜晚。

  何颂鸣最后说:“好吧,不早了,你早点睡。”

  “哦,晚安。”

  “我挂了。”

  “嗯,你也加油,考个好成绩。”

  *

  经常听见XX如流水一般的比喻句,那么对我而言,高考如流水就是一个非常恰当的比喻。人群像流水一样走出班级、走出学校,考生像流水一样涌进考场,试卷像流水一样发到我们的手上,又再收回……一种并不强势,却不容拒绝的力量。

  我为什么说得这么简单呢,完全看不出要耗费三年经历的铺垫。因为本来就是这么简单呀,高考不过就是一场考试而已,像我们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考试一样,能有多刻骨铭心呢?刻骨铭心的不过是自己的不甘愿,不肯就这样忘记回忆而已。

  流水是没有痕迹的,第二天午后走出考点的我们,也看不出被冲刷过的痕迹。

  其实心头一直以来的大石头被冲刷掉了,心理反而空落落的,干什么都没劲,就一门心思等着毕业典礼了。

  这种空落落持续到那天中午,我接到了柯老师的电话。

  他的语气很急,问我有没有空去一趟他家的小区,他家有病人晕倒了,需要人搭把手。我记好详细地址,挂了电话后,什么都来不及想,拿着钥匙就要出门,好在路过玄关的镜子看见自己还穿着背心短裤,连忙换了正常的牛仔裤和T恤,踩着运动鞋就跑了出去。

  *

  人民医院的后门特别热闹,什么样的人都有,要艰难地挤过一路摆着摊位卖水果花卉的小贩,才能看见一整条街的小饭馆,快到晚饭饭点,几乎家家都坐满了人,我也无从去分辨到底哪家比较干净卫生,只能随便找了一家,大声和老板说打包两个盒饭。

  我拎着盒饭就原路返回,进了医院又被楼给绕晕了,问了几个过路的人才重新回到住院部,和一群人一起等电梯,医院的电梯很大,我按好楼层,站在最里面,几乎每一层都有停,电梯里有个大叔抱着一个小女孩,她只有四五岁,头发被剃光了,一颗圆圆的脑袋,手上有输液的绷带。她一直偷偷看我,以为自己不会被发现,我朝她笑了一下,她不好意思,缩回大叔的肩膀里躲着了。

  回到病房,发现柯老师已经累睡着了。这是个混合的大病房,很吵闹,这种环境都能睡着,说明真的很累,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叫醒他,问他吃不吃饭,柯老师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揉揉眼睛,起身去看旁边病床的输液瓶,管子还在滴,这才松了一口气,对我说:“我不饿的,你先吃吧。”

  我不至于傻到还信这种话,我直接把盒饭拆开,和一次性筷子一起,递到他面前,“快点吃,不然要冷了啊。”

  柯老师没办法,只能三口并做一口,低头吃起来。我也拆了筷子开始吃,盒饭是一荤一素,卖相一般,荤菜又是肥肉,我闻着味道就吃不下去,夹了青菜勉强下饭,缓慢地刨了几口,食不知味,可能就是这种感觉。

  饭没吃完,查房的医生就过来了,柯老师直接追了过去,我也跟在他旁边。

  医生看见我,一皱眉:“这小孩也是家属吗?”

  我看着柯老师,不知道怎么回答,柯老师反而一愣,突然意识到什么,和医生说了句话,就把我带出了病房。

  “是我忙糊涂了,今天真的多亏了你……”柯老师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又不放心地回头看病房了一眼,像在自言自语,“现在还让你待在医院,你身上没有少什么东西吧?我马上把你送回家,我真是……”

  柯老师拉着我往电梯走,我把他推回去,“老师我认路的,你回病房去吧,你……”我斟酌了一下用词,“你朋友,不能没有人看着,医生还等着你呢。”

  “不行,是我擅自把你叫过来的,你还没成年,万一出什么事我……”

  “能出什么事啊,外面天还没黑呢,你不是有我电话吗,我回去就给你发短信,你别担心了,再拖医生又要走了。”

  “那好,你一定要记得给我回个电话或者短信,零钱你拿着,别去外面随便坐车,打的或者公交,知道吗?”

  “好,你回去吧。”

  我简单冲他挥挥手,转身跑向电梯。

  *

  下楼的电梯人很少,我走到了一楼,才明显感觉到肚子饿了——刚刚的盒饭被我留在椅子上了,没有拿走。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是出去找点东西吃,还是直接回家?刚刚走到住院楼的大门,脚下落了几滴豆大的雨水,一滴两滴,打湿地面,眼见着范围逐渐扩大,不过几十秒种的功夫,瞬间就下成了大暴雨,我没有伞,只能退回去,往天上看了看,一整片都是深蓝的乌云。

  我都看傻了,果然人真的倒霉的话,天气都能失常,明明我出去买饭的时候还晴空万里啊。

  好在一楼大厅有很多座位,我坐下,掏出手机,一般没几个人给我打电话,所以我手机通常都是静音,这回一打开屏保,通知页面跳出来全部都是未接电话,来自不同的几个号码,最多的那个排在最顶层,备注是何颂鸣。

  我正准备打回去,又是一个电话拨了进来。

  接通后那边问:“你在哪里?”

  我想了想,“住院部的一楼,这里——”

  电话马上挂了,我呆呆看着手机屏幕上剩余的未接来电,想着要不要再回拨几个电话过去,努力回忆了一下我的话费余额,还是算了,别打着打着我自己欠费了。

  距离挂断电话不到十分钟,有人从外面冲了进来。

  何颂鸣跑得太快,他没有带伞,仿佛带进来一阵风雨的寒气,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没忍住,重重打了一个喷嚏。何颂鸣立刻脱下他的校服外套,搭在我身上,拉上拉链,还伸手来探我的额头。

  我有点无语:“生病的又不是我,你摸个啥……”

  我到柯老师家的时候,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糟糕,柯老师其实已经打过急救电话了,可是救护车一时半会根本到不了这边,所以他准备自己打车把人送去医院。但他家里没有轮椅,楼层这么高,从电梯一路背下去根本不现实,他问人临时借了一个轮椅,让我在小区门口等着,帮忙送上楼。

  他根本不敢离开人,一直在一旁守着,我到门口的时候,看见沙发上躺着一个男人,他看起来年纪比柯老师大一些,眼睛闭着,脸色发白。柯老师已经收拾好了卡和需要的证件,都摆在茶几上,柯老师紧紧握着那个男人的手,眼睛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过他的脸。

第九章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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