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冰消

  楚峥最后动容了,但他担心楚嵘的身体,还是将人扣得死死的,等到次日天空吐白时才放了人。

  楚嵘坐着早就备好的马车,一路快马加鞭,从玉楚县救济府赶到了小南县的尉迟府。

  她下了车后,扭头告诉车夫道:“你先回去吧,顺道知会晋王殿下,这几日我暂且不回去了,倘若有什么要紧事,让他派人告知我一声。”

  “是。”

  楚嵘站在尉迟府的红漆大门前,眯眼打量起这座府邸。

  这座尉迟府是尉迟将军专为尉迟渡建的,之所以挑在这样一个小县城,想必是为了让尉迟渡断绝朝中一切险恶人心,安心成长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敲了敲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寻常打扮的侍人,见楚嵘衣着体面,也不敢轻易怠慢了。

  楚嵘主动开口道:“叨扰了,不知荆阴王的侍人青黛可在府上?”

  想要打听尉迟渡的近况以及具体病情,眼前这她从未见过的侍人怕是不会具细告知。倒不如找个认识的人,也熟门熟路些。

  楚嵘在门外等了一阵,青黛才愁容满面地出现在了面前。

  她见到楚嵘,惊喜难掩:“郡主?!您怎么来了?先前听说您病了,身子好全了吗?”

  楚嵘跟着她进了门,道:“已全都好了,不用担心。”

  “那便好。”

  “我此来,是想看他一眼。”

  青黛的脚步顿了一下,原本有些笑意的脸上因为突然想起了糟心事而蔫了下来,像是没了力气,道:“郡主有所不知,殿下他……”

  楚嵘心中一沉:“他怎了?”

  等到了尉迟渡房门前,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她才明白过来。并非青黛不想让她见他,而是尉迟渡他自己,为了不连累任何人,除了医师谁都不见,从病发开始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

  听青黛说,就连是汤药与膳食,都是下人们准备好放在门外的小桌上,他自己开门取的。汤药不说,每日送进去的膳食,基本是只动了一半都不到,便被送了出来,更有时候是一动不动。

  楚嵘心情复杂地望向房门外添置的小桌,道:“青黛,我从鬼门关外被救了回来,用了那样多的药,洪疫不会再那样轻易传到我身上的,所以我去照料他,不会出事的。”

  青黛面色为难道:“郡主,不是我不愿放您进去,是殿下他下了死令,奴婢也无能为力。”

  “可是没有人照看他,他一个人躺在那里怎会见好?你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喝药。”

  楚嵘患上过洪疫,那滋味她知道。除去它本身带来的让人痛苦难忍的病症之外,最可怕的是病重时无人陪伴左右,那份无法言说的孤寂感与背弃感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张牙舞爪地将人吞噬。

  青黛渐渐红了眼眶,低下头哽着声:“郡主别这样……”

  “是我害了他,青黛。我病重之时,是他不眠不休陪在我左右,如今他受难,我亦不会让他一人熬着。”

  青黛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楚嵘一个浅浅的笑容打断,她道:“我知你是为我好,但这一遭我不得不走。你就当没见过我,哪日别人问起,你就说是我偷偷溜进来的。”

  之后她再不去管青黛的神色,只身走到了窗前,抬手将窗子向两边拉开。

  翻窗翻墙的事她做过不少,谁说一定要从门走。

  想来敢翻荆阴王寝屋窗子的人,也只唯她一人了吧,虽然说出去不太好听,但楚嵘挺喜欢这个“唯一”。

  尉迟渡的屋子,布置一向很简单。只不过正值白日,屋内窗门紧闭,显得有些昏暗了。

  床榻正对着她,而恰巧的是,尉迟渡正半倚在床上,听到声响,有些迷茫地转过头来,像是刚醒。

  楚嵘一眼便瞧见了他因为发烧而泛红的脸颊,和他从衣领处露出的一截苍白脖颈。

  她曾无数次想要见到他满脸通红的模样,虽然三年前偶尔会瞧见他耳根泛红,如今总算见到他脸颊通红,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楚嵘苦笑了一声,慢慢往床边走了过去。

  尉迟渡朦胧着双眼睛,似乎在努力分辨她的身份。

  她苦涩道:“不认得我了?”

  病中的尉迟渡有些迟钝,在她还差两步就要走到床前时,才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是谁。

  芸芸众生之中,他唯独不会忘记的就是她的这张脸,还有她在心中独一无二的声音。

  于是,就好像猛然间充满了力量,楚嵘眼见着他迅速坐起,修长的手指立刻拉上一旁敛起的纱帘。

  二人之间扬起一层薄纱,她被一层纱帘隔绝在外。

  白色的纱料之下,他的脸庞变得有些模糊。可不知为什么,他上下大大起伏的胸膛,以及他有些压抑的粗’喘声,却能准确无误地刺激着她的感官。

  双方都是在丛林中受了重伤的野兽,彼此虎视眈眈,相互揣测着用意。

  良久,他沙哑着嗓音,言简意赅:“出去。”

  楚嵘不退反进,抬手要掀纱帘:“我不。”

  “……”

  尉迟渡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缓缓拨开那层障碍,将那张方才还在他梦中娇艳的脸完完全全地展示在了眼前。

  楚嵘低头看他,轻声道:“还难受吗?”

  他别过脸,往里退了退,尽可能地离她远一些。

  楚嵘知道他顾及什么,非但不领情,还俯下身子往他跟前凑了凑。

  “没什么好顾虑的。”

  尉迟渡闷声道:“别靠近。”

  楚嵘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我已痊愈,这病不易再过身于我。”

  “……”他不再多说什么,无声地表达着困惑。

  楚嵘会意道:“我只想在此处停留几日,旁的等你病好了再说,行吗?”

  “……”

  尉迟渡的眼角因为体温高居不下而泛着一层红晕,苍白的身体蜷缩在眼前,她忽然生出一种恶劣的情绪,想要把暂时落了难的男人狠狠揉进怀里,好生揉搓一番。

  而荆阴王显然没有猜透她心里的这一层情绪,只觉得后劲上来,眼皮酸的厉害。

  也是,就算他隐约猜到她的来意,但现在不是二人“谈判”的最佳时机。

  楚嵘退开两步,亲自将纱帘拉好,道:“你歇息吧。”

  他们之间再没有更多的话语,楚嵘这一遭主动上门,目的为何,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尉迟渡深知他这一病,瞒不过楚峥,更瞒不过楚嵘。他也深知过了这一劫,楚嵘对他的误会兴许会纾解一些,但没想过来的这样快。不过他倒是从未奢望过,她能像现在这样不顾安危地从玉楚县跑到这儿来,出现在他的床前。

  隔着一层薄纱,尉迟渡侧身躺下,眯着眼瞧着在桌前坐下的那道身影。其实二人就像这样也挺好,不需要楚嵘再多做些什么。

  楚嵘坐了一会,往床那头窥了一眼,见那人安静地躺着,已再度睡了过去。

  得亏他现下还在病中,要是平时,说不准让她靠近便绝不让她靠近,多说什么都没用。

  尉迟渡屋内有许多书籍,她坐在桌前一下午,倒也不觉得无聊。他的这些书涉及范围广,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古今中外,各行各类都有一些。最令楚嵘惊异的是,这些藏书中,竟还有几本鬼怪野史。她简单翻了几页,发现这人竟然一板一眼的都做了标注。

  这类书纯属虚构,专供人消遣用的,他怎么连这种书都批。想来这种世家公子身负重任,哪有什么闲情逸致看这些书,再加上这些书上批注的字体略显稚嫩,八成是小时候偷偷找来看的吧?

  楚嵘脑中忽然想起一幅画面:尉迟小公子在兵书里夹了本野史,怕被大人们发现,便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提笔注释,以仔细认真来掩盖心虚。

  想到这里,楚嵘“噗”得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人小时候还挺可爱的嘛。

  后头又随意翻了翻,无意间从书中掉出了一张信件。她好奇地捡起拆开,发现这似乎是一张调查的反馈信,调查的对象恰巧就是她楚嵘。

  信上详细写着楚嵘的身世,还有她一家的人际关系、在京城中的地位等。信件的最下角,有人另外用笔墨写上了“楚嵘”二字,笔画极其端正,像是笔者在极度仔细的情况下写的,一笔一划皆不敢怠慢。

  字迹是尉迟渡的,她认得。而这封信上留下的日期,已是十一年前了。

  原来那晚之后,尉迟渡便找过她。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知道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府中还有何人,分别官居几品……

  楚嵘一时间形容不出心头那股子劲儿,只觉着相比之下,她太逊色了。

  尉迟渡的深情,隐忍且沉默。

  而她楚嵘,好像什么也没做,在属于二人的情场之上,张扬且跋扈,凭着自己的骄纵任性,致使二人又分开了三年之久。

  她胸中涌上酸涩,抿着唇将信件夹了回去。

  之后她心里想了些七七八八的东西,直到门外青黛送了晚膳来。

  楚嵘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小声道:“青黛,你去给我找些鹅卵石来。”

  “郡主要鹅卵石做什么?”

  “去找就是了。”

  楚嵘将食盒提进屋子,放在桌上隔着,转身去推了推尉迟渡。

  尉迟渡身子底好,不会像楚嵘那样病中昏迷不醒,只是很容易便陷入深度睡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睡得要沉一些。楚嵘在床边唤了好几声,他才颤了颤睫毛,缓缓睁开了眼。

  “能坐起来吗?”楚嵘小心地扶着他坐了起来,往他背后加垫了一个软枕。

  尉迟渡一言不发地把她推开了些,示意她离远点。

  楚嵘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每天我也跟着喝些防疫的药,蒙上面纱,你别把我推开好不好?”

  尉迟渡抬眼看她,不置可否。

  楚嵘顾自以为他默认,笑了笑,转身去将食盒里的粥食端了出来。病中吃得要尽量清淡,府上按照大夫的吩咐,给他备下了白粥与一些小食。只是看尉迟渡那副对食物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楚嵘只将白粥送到了他眼前。

  本来楚嵘是想亲自动手喂他的,还未动手就遭到了男人的拒绝。

  “我自己来。”

  楚嵘望了眼他没有血色的手,道:“烫。”

  紧接着便不容拒绝地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他唇边,像哄小孩吃饭似的:“啊。”

  “……”

第68章 冰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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