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沈酌番外（三）

　　那日之后, 我与明月在玄览镜前确认了关系，本想与她从此安静地将生活过下去，谁料百年后, 末法时代降临，不到一个月，鹤寻门内的修士相继陨落归元, 彻底消失。

　　我虽在执行任务时, 去过无数个末世，但当末世背景不再是任务, 而是真真切切降临在身边，当眼睁睁看着同门化为灵力流光消散时, 我仍会像普通人一样感到恐惧。

　　我不怕死，可一旦想到陨落归元后的事, 一想到明月的生活里再也没有我，便不自地恐慌起来。

　　她已离不开我了，若我死, 她又怎么肯独活！

　　在消失以前，我得把她送到一个平安的时代去。

　　抱着这样的愿望, 在灵力完全消失前, 我带着明月赶到玄览镜所在的大殿, 执意与她一起跨进已开始崩溃的玄览镜。

　　之后, 一名黑发赤瞳的白衣女人出现在我们面前，自称是玄览镜的守护灵，而后又说, 她可以看在我的面上，破例将我们一起带离末法时代。

　　不过像这样的强制穿越，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不清楚“看在我的面上”是什么意思，但只要明月能活下去、过寻常人或寻常猫的生活，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你们大概率会因为无法承受穿越时的负荷，记忆清零。”

　　开启传送阵前，守护灵提醒道。

　　我已决意要走，闻言只是攥紧了明月的手，“这代价我心中自有数，阁下不必多言。”

　　“嗯，有数便好。”守护灵微笑，扬手抛出用以传送的符纸，“那个时代，乃是人、鬼、妖共存的时代，哪怕是穿越者，也能得到居住的资格，祝两位旅途愉快！”

　　于是我和明月成功离开了末法时代，来到异时空的Z市。

　　但我们的旅途并不愉快。在即将到达Z市时，早在三个月前就已道消身殒的萧灵玎，突然以魂魄体出现在时空隧道里，袭击了我。

　　而明月则为我挡下了她的袭击，也因此身受重伤，倒在我怀中奄奄一息。

　　我就这样抱着她到了Z市，降落在一家猫咖前。

　　所幸的是，由于降落的动静太大，猫咖的老板闻声出来，顺手将陷入昏迷的我们救入店中。

　　待恢复意识后，我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记忆基本都在，也并没有受伤。

　　可明月却因为在穿越时为我挡下萧灵玎的袭击，妖身严重受损，被迫化为人、兽两种形态分开养伤。

　　我和明月就这样在Z市住了下来。

　　救下我们的猫咖老板名叫七弦，是个职业网文作者，同时也是个从古代穿越到Z市的猫族大妖。听完我的讲述，他没过两天就写了一份设定给我，让我记得给明月看。

　　我边喝舒化奶边看着设定。看罢，不由得向七弦投去感激的目光。

　　这位老板实在是实诚，竟连我和明月的学籍都安排上了，还将我们安排在允许半妖入学的院校里。

　　虽然我的年龄和阅历……已经足够参加工作了，不过照七弦的说法，我是初来乍到的穿越者，还是先从较单纯的校园生活开始适应新环境比较好。

　　见我点头答应，七弦算是松了口气，“学校那里，我已托人安排好了，到时候只要通过入学考试，你们便可成为A大的在校学生。”

　　-

　　为了让明月尽早恢复，我办妥在Z市居住的所有手续后，便一直待在七弦租借给我们的住处照顾她。

　　确定新身份后的第三天，明月才悠悠转醒。

　　我抱着她分出来养伤的原身、一只懒散的三花猫，坐在床沿唤她：“明月，感觉好些了没有？”

　　她捏着被子坐起来，茫然地与我对视。

　　我只当她才醒，神志不大清楚，倒没急着多问，又见她皱眉按着自己的腹部，忙端来早已炖好的肉粥，一勺勺喂给她。

　　她空腹时会胃疼。

　　约莫是饿极了，她默不作声地喝起粥，等填饱肚子，才朝我笑，“谢谢你，姑娘。”

　　我捧碗的手一抖。

　　她……叫我姑娘？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出幻觉了，缓了片刻，叫了她一声：“明月。”

　　她却没有应，只是好奇地看向窗外。

　　我的心顿时一沉。我叫她的声音并不轻，她的听觉并没有受损，不可能听不见。

　　难不成……她不记得我了？！

　　“……明月，你不记得我了吗？”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搭着她的肩，道出这饱含质问之意的话。

　　三花猫蹲在床上，喵喵叫着，像是在同情我。

　　“明月？”明月怔怔地收回目光，与我对视一会儿，似是恍然大悟，“啊！那个……这是我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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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认明月已经记忆全失后，我失魂落魄地走向餐厅，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瓶舒化奶，仰头猛灌。

　　她忘记了。

　　全忘了，一干二净，别说我，连她自己的名字也记不起来。

　　虽在穿越前，玄览镜守护灵就已提醒过我，强制穿越大概率会导致我们的记忆清零，但我没想到，逃过这一劫的，只有我，明月却没能躲过。

　　喝下半瓶冰凉的舒化奶，吹着冰箱里散发出的冷气，我总算冷静了下来，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忘了我们的事，但她已到了一个平安的时代，也没有变成离开我的流浪猫，这已实现了我穿越时的最低心愿。

　　我安慰自己，没关系，她只是忘了而已，感情什么的，从头开始便好。

　　但下一秒，看到她赤着脚，口中叨念着“姑娘”，跌跌撞撞从卧室里出来时，我还是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明月的伤还未痊愈，哪怕只是从卧室到餐厅的短短距离，她也走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剩半瓶的舒化奶被我匆匆搁在了冰箱架上，我大步走过去扶住她，一把将她横抱起，端回卧室。

　　“你出来做什么？身上不疼吗？”

　　她在我怀里疼得直拧眉，闻言却硬是扯出一丝笑，“我……我当然是出来看看你啊！总觉得你问完那些问题之后，好像一下子就没精神了，不太放心就……”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时，我已将她放到床上，“我无事，只是突然口渴，去喝了些东西，无需担心。”

　　话音刚落，玻璃瓶自由落体后在地上摔碎的脆响刺入我耳中。

　　大概是见我挑眉，显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明月突然笑起来，笑完，拍了拍床沿，示意我坐下。

　　“虽然不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但姑娘，你一定认识我，我也一定认识你。”等我坐下，她认认真真地说起来，“你身上的味道，我很熟悉。可我好像把你和一些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这样吧，你可不可以把那些事告诉我？我试着再想想？”

　　听罢，我想了想，先介绍起自己：“我是你的室友，沈影。”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既然暂时不能想起我，那么，“影”便是“酌”。等你能够回想起来时，再唤我一句“阿酌”吧。

　　她一笑，“沈姑娘好~”

　　我微微皱眉，纠正她：“叫我‘小影’就好。你和我之间，不需要这种生分的称呼。”

　　而后把着她的手，将她的名字写在掌心，边写边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云，明，月。这是你的名字，既然你说‘认识我’，我可否像从前那样，唤你‘明月’？”

　　她眯起眼睛应了，看起来好像挺开心的样子。

　　确认完彼此的称呼后，我将打印出来的新身份设定递给她，“你失忆了，这份资料上，有你失忆前的身份。以后，你就用资料上的身份和我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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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明月喵终究还是那只聪慧的明月喵。等身体好转、能下地走动后，她晓得要和我一起入学，便开始看起七弦送来的入学考试资料。

　　那些知识对我来说很容易，但对她来说，难度却是很大，尤其是涉及到算数的题，从前还在鹤寻门时，明月就不爱数东西，连我交给她的灵石也常数错。

　　然而六月底的入学考试，她的理科总分竟好得出乎我的意料。

　　为了帮她早日恢复记忆，我与她都入了相对来说空一些的中文系。

　　我仗着修为高，特意凝了个身外化身陪明月上课，本体则时不时跟随兼职除妖师的七弦到处出任务，接触这个时代的各种修士，寻找让明月恢复记忆的有效方法。

　　关于明月的失忆情况，七弦查阅古籍后告诉我，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将这些记忆封印了，至于要如何解开这道封印，古籍上却是没有提及，或许只能听天由命。

　　我隐隐感觉这事与萧灵玎有关，但萧灵玎当时是以魂魄体进入时空隧道，这时可能已经穿越到别的时空去了，加上手头也没有能够破开时空的工具，于是只好选择顺其自然。

　　不过我每次结束任务回到住处后，仍像还在鹤寻门时那样，习惯地将任务中的所见所闻告诉明月。

　　她向来喜欢听这些故事。

　　A大的学生，通常会在大二开始选择感兴趣的社团。为了能多往外跑，我便加入了A大的cospy社团，本想靠易容术混个商演资格，结果后来混着混着，商演委托越接越大，整个社团也跟着扩了规模，不到一年，我竟混成了社长。

　　在我和明月升入大四的那年，她忽然拿着一沓笔记本，神神秘秘地告诉我，她开始写了，并将手稿捧给我看。

　　我好奇地翻开笔记本，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心中波澜骤起。

　　又匆匆翻了几页，她文中的角色，皆是我与她还在鹤寻门做任务时，在各个世界认识的任务对象。只不过故事的发展却和我经历过的不大一样，约莫是她的记忆比较混乱，把一些事情的因果记颠倒了。

　　不过这不重要，对我来说，她的记忆能够自行苏醒，便是一件好事了。

　　除此之外，与我生活久了后，明月竟开始吃起她原身的醋来。

　　三花“小涧喵”，即明月的原身一直很粘我，连睡觉也要钻到我的被窝里，像极了还未化人时的明月。明月的记忆还没恢复的迹象前，倒没在乎“小涧喵”的行为，但自从她的记忆开始松动后，夜夜钻我被窝的“小涧喵”就被她毫不客气地挪出被窝。

　　我都忘了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之从那以后，晚上与我一个被窝睡的，便换成了明月，至于“小涧喵”就只好委屈巴巴地趴在我枕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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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平静，时间如梭，转眼已是我和明月来到Z市的第五年。

　　五年相处下来，明月和三花“小涧喵”一年比一年粘我，尤其是明月，最近竟开始用吻来奖励我了，虽然吻的不是唇，是我的额头和脸颊。而在夜里与我同床睡觉时，她除了和从前一样老蹬被子，还会在蹬完被子之后伏到我身上来，蹭着我的胸口呓语不止。

　　她写的那些，剧情里也隐隐体现出两位女性相恋的迹象。

　　我寻思是不是她又想起了什么，便决定试探一下看看，遂挑了Z市的情人节，特意去买了一束百合花，约她去了情侣们常去的小亭子，将花赠她。

　　等她一头雾水地接下花后，我单膝下跪，柔声道：“明月，嫁给我。”

　　她僵在了原地，抱着百合花怔怔地看着我，瞠目结舌良久，才红着脸撇开目光，“小影，你……你是不是百合番看多了？”

　　我：……

　　见我沉默着摇头，她抿了抿唇，支支吾吾道：“那个，虽然我也喜欢你，但……但我们之间的感情……应、应该没有到谈婚论嫁的程度吧……？”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她在说谎。

　　平日里，她偷偷吻过我，比我偷吻她的次数更多，每一次我都记得。

　　她还喜欢边吻边哭，边哭边喃喃着“小影我爱你”这样的话，连泪珠滚进我衣服里都不知道。

　　既然那么喜欢我，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我站起来，握着她的手问：“明月，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没有……”她一个劲地摇头，眼圈却红了起来，“没有……”

　　而后，她将百合花还给了我，眼泪婆娑地独自跑出了小亭子。

　　我怔怔地看着她远去。

　　她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模糊之中。

　　-

　　后来经历了穿书的事，我才知道，她先前几番拒绝，并不是因为排斥这种感情，也并非不喜欢我，只因那时她当我是可以长生的妖，当自己是只有不到百年寿命的人。

　　她怕自己没法与我一起活下去，怕自己寿终后，我会一世孤独。

　　因为怕我会寂寞，她索性放弃了与我开始恋情，宁可什么都没有，这样一来，哪怕她寿终离开，我也不会太难过。

　　真是只傻猫。

　　她根本不知道，几百几千几万年的岁月里，我爱过的只有她。

　　当她还是我从神殿郊外捡来的野猫时，我便已抱着她，在天道位面的诸神面前，朗声宣布了我们的恋情，而后大笑着接受了“天道”的流放，带上她欣然搬去了无人踏足的荒芜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