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官司(四)332

  卫妈妈松了一口气:“让大爷来,倒是好的,可……”

  楚维琳晓得卫妈妈要说什么,卫妈妈是觉得,男人们教育儿子还行,照顾姑娘,天知道会成什么样子,再说了,后宅那么多事情,常郁晔的一个男子也不好处置。

  “我记得我母亲过世的时候,让我和弟弟振作起来的就是我的父亲,这些年,父亲对我们极其关心和宠爱,虽然说父亲的照顾不能取代母亲,但好歹,让我们心里有个依靠。”说起从前,楚维琳神色之中依旧有哀伤。

  卫妈妈见此,结结巴巴道:“五奶奶莫要难受,是奴婢不会说话。”

  楚维琳勾了唇角浅浅笑了笑:“是我以身说法,与其难过大嫂的离开,不如让大伯多来陪陪岚姐儿吧。”

  卫妈妈点头记下了。

  晚饭前,楚维琳便回到了二房置办的宅子里。

  常郁昀在书房看书,晓得她才从长房来,便顺口问了几句。

  楚维琳仔细说了一番:“你也劝一劝大伯。”

  常郁昀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走到楚维琳身边:“不是不劝着他,而是大哥也像大嫂一样拧着了,此刻心心念念是去替老祖宗守灵。”

  这个想法,常郁晔似是早就有了,提过几回,人人都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讲,想打消他的念头,可不想,常郁晔嘴上虽然回应了几句,心里头全是守灵的事情,卢氏一走,他的决心愈发坚定了。

  楚维琳深吸了两口气,道:“这倒好了,两夫妻都做了甩手掌柜,一个出家一个守灵,这是彻底避之红尘外了,这要让岚姐儿怎么办?为了心中的那点儿平和,连岚姐儿都不顾了,我真不明白,这要怎么才能平和?”

  “你莫急莫气,琳琳,你也是知道的,这世间,逃避比什么都简单。”常郁昀安抚道。

  楚维琳垂下了头,是的,逃避是最简单的,把心灵寄托在菩萨上,也列祖列宗上,也就不会在顾及年幼的女儿了。

  “这样的父母,岚姐儿当真太委曲了。”楚维琳喃喃道。

  再是委曲,岚姐儿还是慢慢接受了。

  没有母亲了,不用日日都晨昏定省,也不会在饿着肚子时跑去母亲跟前撒娇讨点心,更不会有母亲陪着歇午觉看书作女红了,岚姐儿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每日大把大把的时间都留在碧纱橱里,卫妈妈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而外头,那些旧都世家里,不乏有观察着这从京城回来的常家的人,他们终于弄明白了,卢氏去玉素庵绝不是简单的持斋祈福,而是出家。

  长房长媳出家,常府里还没有拦着,这事儿可不一般,一时之间,少不得议论几句。

  祖宅那儿,往来的人家多,也就得了些风声。

  常氏在旧都多年,讲求一个脸面,叫人议论了一番,自然觉得失了面子,只是两家来往极少,他们不好直截了当地质问,思前想后,还是让云氏过府来叹一叹口风。

  这等苦差事,云氏是不乐意的,可又不好违背了长辈的意思,到底是应下了。L

  ☆、第三百六十八章 旧都(四)

  徐氏晓得云氏来了,便知道对方来意,她苦笑道:“分了家了,这府里也就剩下我和六弟妹,六弟妹不管这些事情,这各处往来的都要我应付着。罢了,云奶奶总不会吃了我,去请她进来。”

  云氏面带笑容,却是讪讪的,她自个儿都是硬着头皮的,讲话也没几分硬气。

  徐氏看在眼中,道:“反倒是叫你为难了。”

  云氏摇了摇头,想解释几句,可一张嘴,觉得又不是个味道,也就没有说。

  “我不瞒你,这事儿也瞒不了。大嫂去玉素庵,是铁了心要出家,阖府上下,不是没有劝过她,只是她心意已决。强扭的瓜不甜了,既然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她要走,我们也不可能拦着阻着。”徐氏叹息道。

  云氏听了,心中多少有些疑惑,可见这屋子里丫鬟婆子列着,她与徐氏也不是那等能推心置腹的关系,便嘴上应了几句,起身告辞。

  徐氏不留她,使人送了她出去。

  云氏出了这宅子,转身往二房的宅子去了。

  楚维琳正带着两个孩子耍玩,琰哥儿这个月份的,最是表达意愿强烈却又说不清楚的时候,急起来就依依呀呀地要哭要闹,特别费心思。

  好在带过霖哥儿,楚维琳晓得怎么对付他。

  正笑闹着,李德安家的进来道:“祖宅那儿的云奶奶来了,听说,刚从长房过来的。”

  楚维琳一听,心中了然,先让两个奶娘带了孩子下去,自个儿等着云氏。

  云氏进来。与楚维琳寒暄了几句,这才提了正事:“为何都劝不住卢大嫂?这嫁了人的女人,哪里能说出家就出家的,她娘家那儿难道也能点头?”

  楚维琳抿了一口茶,叹道:“我晓得你的意思,可是真留不住她。”

  “那也……”云氏话说了半截,清了清嗓子。

  旧都这里。世家不少。宅院深深的,什么事情没见识过?别说是夫妻不和,大打出手的都有所耳闻。但即便是关系再差,也没有出家去的道理,要是闹得不可开交了,娘家那儿都不会由着她随心所欲的。至于婆家,下狠手的也是有的。毕竟,出家这种消息传出去,实在太丢人了。

  “你的意思是,关起来?还是干脆弄傻弄死了?”楚维琳心知肚明。却还是反问了一句。

  云氏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这等事情,能不想还是不想的,可若都失心疯了要出家。不关起来又要如何?”

  楚维琳面不改色,心中却有些忿忿了。

  她知道这个时代规矩重。她知道在后宅生活有很多的不如意,可这并不意味着能草菅人命,卢氏是有不是,那也是常郁晔、常恒翰造的孽,难道就因为卢氏要反抗,她是个女人,就活该背了罪孽?

  楚维琳无法赞同,想来卢氏娘家那儿也不会赞同的,当初是为了面子上的和气,卢氏未与娘家人说实话,若不然,这会儿可不是出家而是早早和离了。

  “家丑不可外扬,这里头的条条道道的,我实在不晓得怎么与你解释了,说不明白,也没脸说,大嫂已经决定出家了,我作为女人,将心比心,有埋怨她的地方,同情她的地方,也有理解她的地方。回了旧都就出家,也不是想给祖宅这儿添堵来的。”楚维琳道。

  云氏垂眸:“我又何尝不知,若不是走投无路了,哪个愿意躲去庙里图清净?罢了,既如此,我回去与长辈们说一声,我一个小辈,很多话,其实也插不上的。”

  楚维琳点头道了谢。

  隔了几日,便有消息来,常恒翰几兄弟往祖宅去了一回,言语里多少有些纷争。

  楚维琳问了常郁昀几句,常郁昀苦笑道:“不过是导火索而已,积怨太深,一点就着。”

  楚维琳了然了,只是一族两支的积怨到底从何而来,他们至今没有弄明白。

  旧都入了夏,雷雨阵阵。

  常郁晔到底还是叫常恒翰劝住了,没有真的去山上守灵,只是日日在家供奉的小祠堂里持斋。

  楚维琳去看徐氏,徐氏这会儿也不置气了,心平气和道:“从前总想着,要离了大伯六叔他们,我和我们爷单独过日子,免得操心这一堆气不顺的事情,如今呢,也算是差不多。大嫂出家了,大伯持斋,六叔和六弟妹说不上好,起码没有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这长房后院,就我一个人说话了。

  可你是知道的,我哪里想要这话语权了?我恨不能只管自己院子里。可这会儿,我若也当个甩手掌柜,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等事情,除了宽慰几句,也无其他办法,毕竟,对于徐氏来说,她就是心里有些怨气,想有人陪着说说话,宣解一番,也不是真的要闹个什么劲儿。

  中元节,上香祭祖,因着同在旧都,少不得回一次祖宅。

  因着前一回的事,依旧是一股隔阂味道,长辈们浑然不在乎,倒显得小辈们格外惴惴了。

  夜里置了酒席,女眷们在花厅里,男丁们摆在了外头花园里。

  旧都这里,还有老太太一辈的在座,说话多少有些夹棍带棒的,因着是长辈,没有人与她争论什么,只是背着人时,徐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酒过三巡,突然听见外头噼里啪啦一阵响,惊得人人都瞪大了眼睛,没一会儿,便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外头、外头几位老爷吃多了酒,不小心打碎了酒盏。”

  辈分最长的马老太太啪的一声摔了筷子:“什么不小心打碎了酒盏!这是要造反不成?”

  身边的太太奶奶们赶忙一阵劝,马老太太指着涂氏几妯娌道:“真是反了天了!当年可是抬头挺胸去了京城的,如今灰溜溜的回来了,带回来多少事端?这也就罢了,如今在这祖宗宅院里,竟然连规矩道理都不讲了!”

  涂氏心中本就有火气,叫马老太太劈头盖脑骂了一顿,也顾不上讲究了,道:“婶娘这话说的。当年老祖宗爷与老祖宗离开旧都的时候,我们几个妯娌可都没进门呢。如今回来了,也是替老祖宗落叶归根,怎么能说是灰溜溜的?至于事端,谁家没点儿窝里事?至于这祖宗宅院,婶娘,侄媳妇若没记错,当初老祖宗爷与老祖宗进京时,是没有分家的吧?”

  马老太太脸上一白,喘着气瞪着涂氏。

  楚维琳听到了这里,一下子通透了,祖宅这里与他们京城常氏如此疏远的关系,不仅仅因为那两个过继出去的庶子,更因为这占地极广的祖宅,以及还留在公中的田产铺面,以常氏的根基,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老祖宗爷是长房嫡长,在分家时本就是优势。

  马老太太顺了顺气,冷笑道:“一个个都是好算计。什么落叶归根,公爹婆母去世时,怎么没想过要归根?大伯去世时,你们不一样留在京城?到了这个当口上,就舍得回来了?当年说要进京,那就去啊,竟然还蛊惑了公爹婆母一道去,这是绝了我们伺候他们的机会!这是什么居心!”

  涂氏还未回答,楚维琳抬眼就见常恒翰几兄弟黑着脸站在花厅门口。

  外头似是闹得有些过了,几个人衣衫都有些狼狈不堪,楚维琳琢磨着,这并非是砸了酒盏,怕是连桌面都抬了的。

  常恒翰冷冰冰看着马老太太,沉声道:“婶娘,这话未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父亲是嫡长子,举家进京谋前程,接了祖父、祖母过去赡养,有什么不对?不给你们其他人伺候的机会?祖父、祖母健在时,旧都这里可有几个人进京来探望,逢年过节来磕个头的?父亲答应过你们,去了京城,这祖宅不与你们争什么,田产铺子,也不与你们争,可到头来呢?是你们防我们像防贼一般,就怕我们回来分宅子。婶娘,一句话,我们要分,是依着祖宗规矩,合情合理要给我们的,我们不来分,是记着父亲母亲的话,这是我们本分实诚,却绝不是什么好欺负!”

  马老太太颤着身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余几个要开口的恒字辈的兄弟都叫常恒翰瞪了回去。

  常恒翰甩了袖子,道:“先行回府了。”

  常恒翰一走,其余人也不好再坐着,不管京城那儿四房之间有多少不愉快,对着旧都这里,总归是一家人,不能彼此拆台。

  二房是径直回去了的。

  楚维琳与涂氏、常郁晚坐了一辆车。

  常郁晚依着涂氏,小声道:“我说他们为何见了我们和有仇似的,原来是因着这宅子。老祖宗爷当年说了不分,自然就不想要了的,咱们在京中的宅子又不比此处差,哪个会心心念念惦记。”

  楚维琳笑了笑,你不在乎的东西,在在乎的人眼中,便是天一般的大,他会觉得你随时都会来讨要。

  就如同常恒翰说的,若他们要分,祖宅这里只能分,毕竟,老祖宗爷是占了长房嫡长,是尽了赡养父母的义务。

  可回忆起老祖宗,楚维琳想,老祖宗是决然没有回旧都分产的心思的,她当初带着公爹婆母走,只因着孝心和责任,绝不是所谓的不让其他人有机会,况且,如常郁晚说的,老祖宗和老祖宗爷私底下存了这么多资产,又不是斤斤计较那些钱财的人,是绝对不会毁诺的。

  旧都这里对他们的防备,实在没有必要。L

  ☆、第三百六十九章 旧都(五)

  席面上闹得不欢而散,涂氏又是被指着鼻子骂的那个,心中越发是不快的,听了常郁晚几句抱怨话,也只是随口应付了几句。

  常郁晚看着眼里,心中清楚状况,朝楚维琳眨了眨眼睛,不多言了。

  楚维琳抿唇浅浅笑了笑。

  等回了宅子下了马车,楚维琳一眼瞧见常恒淼背手与两个儿子说话,语气不忿。

  等说完了转身而去,涂氏只好急急跟上。

  楚维琳走到常郁昀身边,低声道:“怎么了?”

  常郁昀摇了摇头:“回去再说。”

  等关上了门,才好仔细说今日事体。

  楚维琳猜的不错,外头男丁那几桌,的确是掀了桌子的。

  本就是彼此有隔阂,白日里见了,问声安的表面功夫还是能做的,可今夜吃了些酒,脾气就有些收不住了。

  马老太太的幺子,旧都这里的八老爷冷嘲热讽了几句,甚至是冒出了对老祖宗不敬的话,常恒淼几个原不想和他计较,听他越说越过了,这才回应了几句。

  常恒翰几兄弟都是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最厉害的就是一张嘴,能挑事能和泥,八老爷一个半熏之人哪里会是对手?

  嘴上功夫不行了,仗着酒劲撒起疯来,甚至是面子里子全不顾了,一把掀了席面。

  当时场面不仅混乱,而且尴尬,常恒淼想着这总归是祖宅里头,又是中元这样的日子,里头还有几位老太太,便提议进花厅里赔个礼。

  哪知道一到花厅外头,就听见马老太太对着涂氏一顿训骂。

  便是只骂涂氏。因着亲疏关系,常恒翰都要挂不住脸了,更何况马老太太话里话外全是在说老祖宗的不是,常恒翰又怎么能忍?

  不说长了,往后总要在旧都生活三五年,若是随着祖宅这里的亲戚随意指桑骂槐,他们会以为京城来的好欺负。越发变本加厉。

  可也不能把脸皮子彻底撕破了。他们算是“外来客”,名声要是坏了,总归要多些事端。毕竟,旧都多世家,也有不少在朝中为官的,三人成虎。谁知道会被抹黑成什么样子。

  “父亲的意思,今日能指着太太骂。明日也不晓得会说道谁,往后该有的礼数不缺,旁的往来就算了,平白多是非。”常郁昀道。

  楚维琳颔首。这是应当的,谁让他们都是晚辈呢。

  日子慢慢平稳下来,楚维琳除了偶尔去长房那里说会子话。也就只与灏七太太那儿走动。

  到了中秋,按理是该在祖宅用晚饭的。这会儿彼此都歇了心思,免得席面上再闹起来,各自摆各自的。

  九月十九拜观音,徐氏来与楚维琳商量,是不是去一趟玉素庵,一来拜佛,二来看一看卢氏,也让岚姐儿见一见母亲。

  楚维琳捧着热茶,思忖道:“我倒不反对去玉素庵,上香嘛,玉素庵也是很好的,我们去看看大嫂,也就图个安心,只是岚姐儿那里,不如听听她自个儿的意思,岚姐儿现今说小也不小了,这些日子,我瞧着她长大许多,让她自己选,要不要见大嫂。”

  徐氏闻言一怔,木然道:“总归是岚姐儿的母亲,岚姐儿她……”

  话说到一半,徐氏自个儿都摇头叹气:“罢了,大嫂扔下岚姐儿就走了,也没顾忌母女情分。岚姐儿若恨她,也是正常的。”

  “倒也不能让她恨,大嫂再不是,也不该去恨,只是要不要见而已。”楚维琳苦苦笑了笑,道,“婉言姑娘的事情,你是晓得的吧?”

  徐氏点点头。

  婉言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从金州回来的仆从们都很喜欢婉言,便是说起事情时都是言语里多有偏向,徐氏也听过,当时既厌恶杜徽笙的不孝不义不仁,也佩服婉言的果决。

  “婉言只是想和过去了断,并非恨杜徽笙。”楚维琳道。

  徐氏张了张嘴,想说母女感情与那并无恩情的夫妻是不同的,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同与不同,该是岚姐儿自己琢磨的事情了。

第三百章 官司(四)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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