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起伏(六)314

  臻徊在二月里回到甬州奔丧,刚一进门就被九老爷恶狠狠踹了一脚,喝道:“不肖子你还晓得回来!”

  一走十多年,当初是存了私心要为四房争一争产业,但到底是愧对父母,没有在膝下尽孝,臻徊低着头,由着九老爷一阵好骂。梅氏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可她不敢劝,只不住抹着眼泪。

  任氏一身孝衣,身边跟着湛哥儿,湛哥儿已经十岁了,却是头一回见父亲。只不过任氏黑着一张脸,湛哥儿对臻徊这个从他在娘胎里开始就丝毫不关心他的父亲也没什么好感,低着头不吭声。

  这种场面,肖姨娘只能是个陪衬,但她一想到臻徊。心思就乱了,催着丫鬟陪她回屋去净面,却在院子里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妇人。身边跟着一个六七岁的男童。

  一声惨叫,惊动了所有人。

  臻璇是陪着回来看望周氏的臻琼说话的,丫鬟匆匆来报,才晓得庆和堂里鸡飞狗跳乱成了一片,周氏再不高兴也只能领着人去了。

  臻琼从小就不爱参合这些事情,臻璇也不喜欢和四房的多往来,便依旧坐在庆福堂里等消息。

  没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些风言风语传来。

  肖姨娘聪明人,一见那妇人孩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到自己年华空逝、一无所出,而臻徊在深州有妾有子。心如刀割之下,惨叫一声厥过去了。

  任氏是屏着一口气。等着臻徊先低头,谁料那边冒出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当下怄得浑身发抖,冷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臻徊尴尬着道:“纳的妾室。”

  任氏不是什么好脾气,理也不理那两人,哼笑道:“我可没有喝过茶,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添了新人了。”

  当着这么多长辈孩子的面,臻徊下不了台,晓得有错在先,压着声与任氏道:“那就晚些喝了。”

  任氏气得牙痒痒,看到周氏赶来,福身行了礼,道:“六伯母,我当年就说过,别说是丫鬟良家女,就是窑姐儿,只要爷看上了要抬进门,我一个字也不吭。爷你要纳就纳,要收就收,喝茶这事也别找我,谁爱喝谁喝。”

  周氏也是不满,孩子都这么大了都没个说法,这又算是什么事情!

  湛哥儿跟着任氏要走,被那小儿拉住了衣袖,他拧着眉甩了甩,道:“做什么!”

  “哥哥……”

  湛哥儿打断了下头的话:“你是我哪门子的弟弟?”说完,又看那妇人,“父亲没与你说过?外室的子女,一概不认。老祖宗的规矩,祖父要守,父亲也要守。打哪儿来赶紧回哪儿去,裴家不是你们进进出出的地方。”

  九老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当年旧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在湛哥儿跟前胡乱嚼舌根,让他此刻没脸起来,但一想到当初杜氏那柔情小意,那腹中一尸两命的孩子,他就心煎得慌,越发不满意臻徊此时做法了。

  “祖宗规矩在这里,你媳妇不喝茶,就是个外室,你爱养就寻个院子养着,别让他们踏进家里来一步。”九老爷说完,拱手与周氏道,“六嫂,给你添麻烦了。”

  周氏颔首,倒也赞同九老爷的意思,她不会逼着任氏喝了这杯茶,那这妇人孩子,也就是做外室养了,就算是个儿子,也不可能认祖归宗。

  臻琼听完了,撇了撇嘴,道:“三嫂性子是不好,但想想她这十多年过得也苦,三哥哥一回来就唱这么一出,她定然不会喝这茶。”

  “用三嫂的话说,她那点脸面早就没了,也不稀罕做个贤妻。”臻璇说完,心中唏嘘,摇了摇头。

  直到了四月清明时,臻璇回裴家添了香,庆和堂里依旧没闹出个结果。

  九老爷不松口,梅氏不插嘴,任氏关起门来不理会,反正她看得出来,周氏那儿是依着她的,她自己又有儿子。也不稀罕庶子,肖姨娘难得和任氏站了一边,湛哥儿该干嘛干嘛。只当那些人不存在。

  让家里缓和了不少的是,一封臻律的家书送到了。

  曹氏捧着信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又跪在马老太太的灵前细细念了一遍,大哭了一场。

  臻璇也看了信,大军已抵京师,这场拖了三年多的战事总算快到头了。

  郑老太太翘首企盼着,可等到了六月十六日做寿之时,依旧没有结束。

  年纪大了,更是想念晚辈,郑老太太牵挂夏颐卿。连生辰都过得没什么滋味。

  月末时郑氏染了些风寒,中馈事务全部落到了臻璇身上。

  臻璇每日一早听婆子娘子们回话,安排各项事情,有时到了下午都不得空,陪孩子的时间自然少了很多。

  不过忙碌有忙碌的好处,没有工夫想东想西,倒是踏实。

  难得寻到了个清净的下午,曦姐儿和昀哥儿都在听风苑里,天一院里格外安静。

  臻璇有些犯困,只是屋里闷热。瞧着外头日头不大,又有些起风,便让人把榻子挪到了院子里的葡萄架下。

  手中一柄象牙扇。精工妙笔画着豆蔻少女扑萤火,臻璇打发了一众丫鬟,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另一只手中捏着一封信。

  那信是十来天前送到的,臻琳工整漂亮的字体写着让人期盼的话语。

  京城之中,景和帝自焚,大军入城,一切将定,不用多久。诏书会通告天下,而夏颐卿在京中停留数日之后。就会回甬州。

  这么一想,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扇子不动了。臻璇迷糊入睡。

  她做了一场梦,很长很久。

  梦里,她似乎见到了很多年前,裴家大宅里,姐妹们一道念书、做女红,欢声笑语一片,她和臻琳总是窃窃私语,臻琪好奇地凑过来,却不明白她们在说些什么。

  她们一块去踏青,傅凌遥的黑鹰鹞子飞得那么那么高,直到变成了一个黑点,再也瞧不见了。

  一袭红衣的傅凌遥变成了火红嫁衣的郁惠、臻琳、臻琪、臻琼,到最后成了臻璇自己……

  那些梦的最后,化作了夏颐卿的面容。

  那些旧忆一旦泛起,就再也合不上了。

  梦中,是她曾经红袖添香,这些年她整理过夏颐卿的书房,在一本书中夹着一张画像,是她捧书小憩模样,她甜着腻着拿指尖跟着那线条细细勾勒,感受着他的笔触。

  那些情意绵长的日夜,一股脑儿地涌进脑海里,他们交握着彼此的手,没有誓言没有承诺,可臻璇知道,他会一直这么牵着她,风浪也好危难也罢,一起一步步走过去……

  渐渐入夜了,八月末的晚风已经有些了凉意。

  挽琴从屋里取出一件披风,轻手轻脚替臻璇盖上,又小心翼翼退开,不敢惊扰了臻璇的美梦。

  日头已经很低了,斜阳在地上拖了长长的影子。

  “母亲,母亲!”曦姐儿的声音从远及近,脚步飞快,打破了这一院子的安谧。

  臻璇睁开眼睛,伸出双手把飞扑而来的曦姐儿抱到了怀里,取出帕子轻轻替她擦拭额上薄汗。

  曦姐儿笑得开心,扭头指着天一院正门,道:“母亲,父亲回来了。”

  臻璇一怔,顺着曦姐儿的手望出去。

  怀中抱着昀哥儿,夏颐卿走了过来。

  目光相触,臻璇眨了眨眼睛。

  他依旧是她刚才梦中的模样。

  依旧是京城法成寺偶尔相遇时的模样;依旧是那年红烛之中,掀开盖头,她看到的模样;依旧是她在浓香阁外从马车上初次窥到的模样。

  时光仿佛停滞,那般熟悉。

  臻璇勾起唇角,莞尔笑了。

  (全文完)

  ------------------------------------------

  打下全文完三个字,长叹了一口气。

  这篇文,96写了太久了,从2012年年初把稿子给编辑开始,到3月上传,一直到今日完结,2年半,其中的一大半时间是坑状态,捂脸。

  但是,但是,总算是写完了,120万,我写过的最长的文,96也有百万完本文了!

  期间也有不少人劝我,开新文吧,旧文已经很惨了,不如开新。96选择了添坑,因为坑会坑成习惯,坑了一个再坑一个,我怕我这一生都会习惯坑下去,再也尝不到完本的感觉。

  虽然现在,我一样没有完本了的实感!

  过程太长,长到96都不知道怎么来写这个感言了。

  从感谢开始。

  感谢编辑,小姜、可乐、青青、柠檬、荔枝,一本书经历了这么多编辑,抓头,感谢没有放弃如此坑的我。

  感谢书友们,你们是我支持下来的动力,尤其是几位老书友,感谢从96最早的一本书就开始订阅,感谢在我大断更两次之后依旧相信我继续订阅打赏支持我,也感谢新书友的到来,对于一本断更久成绩低迷的书来说,每一个书友都是精神力量。

  再来说说这本书。

  这个故事最初不是这个模样的,是小姜编辑给我拓展了思路,选了一个不同的切入点。但更早之前的脑洞是从哪里开始,96自己都记不清了。

  不过,她还是一天天丰满了起来。

  写的时候,不止一次地想过,再换个新的视角,她又会有新的故事。

  比如臻瑛,与继母不合,婚姻不顺到姐妹反目,她也许是重生的?

  比如臻琳,从一帆风顺到大起大落再到新的出发,若她是主角,会如何?

  比如杜越娘,只能等死的她若在死后被借尸还魂和臻璇大乱斗呢?(这个比较汗,每次一想就想掐死自己)

  再比如凝姐儿,失去母亲孤独长大,等父亲再娶填房时,这个宅斗故事又要怎么展开?

  脑洞一大,世界就乱啦:-d

  所以,臻璇的故事在这里结束了,但他们每一个人的生活还在继续。

  写文就是这样吧,作者给了人物生存的世界,人物们在世界里一日一日生活,没有完结。

  以及,请书友们投一下完本满意度,谢谢大家!

  再以及,番外这个我尽快,会放免费里。

  最后,新文,缓一缓,96需要喘口气。

  ps:完结!!感谢书友kkecho和书友可可树1的粉红票,感谢所有的书友的支持!!!

  番外一 愧疚

  愧疚

  ----

  闻到一室桂花香的时候,臻彻正在给湛哥儿讲学。

  自从臻徊归家之后,庆和堂里的气氛就不太对头,湛哥儿与父亲不亲,也不愿意去凑合大人们那些事情,干脆借口念书躲来了臻彻这儿。

  臻徲背了半个时辰的书,年纪小实在坐不住,粘着臻彻,脆生道:“二哥,昨日小侄儿说,他马上要进京去见他父母了。四姐姐他们在京城,是不是就是很远的地方?和四哥、四嫂他们一样?”

  臻徲还小,分不清远近,所有不在甬州的亲人便是在“很远的地方”。

  臻彻还未回答,湛哥儿已经笑了,没规没距刮了下臻徲的脸颊:“是啊,小叔叔,就是很远呢。”

  臻徲眨巴眨巴眼睛,接受了这个回答,捧着脑袋想了一会,又问:“那二嫂嫂呢?什么时候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就跟三哥一样。”

  臻彻一愣,无言以对。

  湛哥儿懂事,却也没法跟一个年幼的孩子解释这两种“很远的地方”根本不是一个地方,只能打了个岔,与臻徲一块去园子里耍玩。

  臻彻坐在窗边,抬眸看着院子里的金桂,久久沉默。

  这个家里,除了臻徲刚才没头没脑的一句,没有人会再提起莫妍。

  倒不是为了抹杀曾经存在过的一个人,而是到底去世久了,提起来也是徒添些感伤,无事无补。

  臻彻倒是会想起来些往事。

  莫妍在后院里写字作画、烹茶刺绣,她总是一个人,不似这家中媳妇,反像是客居的小姐。

  因着新婚夜的“怄气”,臻彻从不加入莫妍的独处,成亲两年,如同陌路。

  直到莫妍自尽,十多年过去,臻彻才一点点想明白了曾经有过的疑问。

  莫妍一直是客居的,在邵家时亦是这般,她惹不起任何一个人,只好躲起来,不会主动示好,不会巧言接近,她怎么和邵家的人相处,就怎么和裴家的人相处。

  作为丈夫,他没有把她从那种状态里拉出来,反而是任其发展,直至殒命。

  莫妍不懂夫妻之道,臻彻亦是一样的。

  事到如今,与其说是后悔,不如讲是愧疚。若他当初成熟一些,彼此包容一些,何至如此?

  这种愧疚,在跪于菩萨之前时,便萦绕于胸。

  刘氏诵佛,但臻彻知道,刘氏不是信佛,而是寻求依托,只有经文让她收起了心中的那些痛苦和悲伤,一日复一日。

  她已心如止水,连臻彻十数年不娶填房不添香火都没有出过一句话。

  直到天下安定,臻彻又要进京之时,刘氏跪在家庙里,檀香绕梁,指尖滑珠,她突然开口问陪着她的臻彻:“这么多年了,你梦见过妍娘吗?”

  没有等臻彻回答,刘氏抿了抿唇,又接着道,“我没有,一次都没有。”

  臻彻垂下眼,他以为刘氏还会再多说一些,说莫妍的事情,说他该娶填房的事情,说子嗣的事情,却都没有,他只听见了刘氏诵经的声音。

  臻彻转过头看刘氏,刘氏很早就生了华发,在他的父亲去世、刘氏寡居之后,她的鬓角就白了,而到了现在,乌发间根根银丝醒目,一如刘氏眼角的皱纹,让人无法视而不见。

  心里长叹了一口气,臻彻望着观音像,盯着净瓶杨柳,连这净水都不能浇灌已经渐渐枯萎去了的母亲的生命了。

  不是没有人跟他提过再娶。

  从前在京里时,晓得他是鳏夫,亦有同僚甚至上峰想替他说亲,他总是摇头拒绝。

  几次之后,他听见了同僚间的闲话,裴二爷夫妻定然是情真意切、琴瑟和鸣,这才那么多年都惦记着亡妻,不肯添新人。

  明明他们连琴瑟相携都不曾有过,更别说什么夫妻情意。

  只是这些话,实在没有去和任何人说明、解释的必要。

  他真的无心再娶。

  即便增长了岁数,臻彻想,他依旧不知道怎么做好一个丈夫,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承担得起一个“家”,承担得起一个女人的期待。

  他不想再添一对怨侣,不应该像他和莫妍那样,也不要像臻徊和任氏一样,他想学臻衍,却是学不会。

  与其让妻子失望,不如不娶了吧。

  可到了现在,面对母亲,臻彻突然想着他是不是还是错了?还是那么执拗,不懂变通,不懂迁就。

  他是真的学不会,还是在学习之前就退缩了?

  只因为莫妍在他面前狠绝的那一幕。

  临行前,臻彻去了祠堂。

  站在牌坊前,他静默许久。

  这里早就看不出那年莫妍留下的一丁点儿鲜红,她已经成了祠堂配院里的一个牌位,放在裴氏女眷的最下面,“臻”字辈媳妇里唯一的一个。

  入冬前,裴家要上京的众人启程了。

  五老爷和曹氏虽思念臻律,但到底马老太太新殇,他们孝中不方便远行。

  段氏亦是孝中,但她一来要送哥儿入京,二来裴大老爷还在京里,就把所有的事情交给了孙氏,与柳十娘一道由臻彻护着出发。

  一路倒也平顺。

  京里已经是新气象了,虽然经过了围城之困,但终究是由符琰里应外合开了城门,未受多少战火之苦,只是其他许多州县,百废待兴。

  新皇已经登基,臻琳暂理**。

  段氏送哥儿进宫去,见了女儿,不由红了眼睛。

  臻琳陪着段氏去看了裴大老爷。

  自从出了天牢,裴大老爷身体底子亏了,又受了天牢阴冷,一身的毛病,他吃不消再在朝为官,又是马老太太过世,便提了丁忧。

  裴家女眷入京,裴大老爷便回了府邸休养。从前的侍郎府付之一炬,如今住所是这一回臻琳给添的。

  臻彻与裴大老爷关起门来,说了一下午的话。

  景和帝没有杀裴大老爷,他也不可能自尽,但如今这个局面里,他再占着侍郎的位置,不是给子孙们的仕途领路,而是堵路了。

第二百章 起伏(六)314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臻璇最新章节+番外章节

正文卷

臻璇最新章节+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