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索希斯变了。

　　在暗处跟着他的森莱伊发现男人变得沉稳, 变得优雅，没有过去的呆萌傻气, 没有以前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轻率，他现在的行为举止可以说是完美的挑不出任何差错，如同被最严格的礼仪师教导过, 与他的身份很相配。

　　索希斯此时的行为倒是配得上他的脸, 但是森莱伊却怎么看也看不顺眼。以前的森莱伊希望索希斯正常点，可一旦当索希斯真的成为了森莱伊曾经幻想过的那种人，森莱伊却又不喜欢这种感觉。

　　瞧上去太过疏离。

　　两人之间的距离感令森莱伊措手不及，他没有料想过索希斯的改变，他注视着索希斯，如同注视着另一个霍介阿罕，索希斯也如同霍介阿罕一般一步一步的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只是不知道他的天地中有没有森莱伊的影子。

　　在来之前森莱伊都想好了质问的台词，可当人站在这里的瞬间, 森莱伊反倒有些不敢出现的怯场。

　　他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如果索希斯说出的话与他坚持的感情相反，到时候他应该作何表情才不会让自己看上去那么的可怜？

　　这段感情是不是就要成为单方面的嘲讽笑话，连一点美好的旧影都不可能留下？

　　他在这段感情中是否是被欺骗的傻瓜, 白白交了自己一半的寿命，还傻傻的跟了上来……

　　森莱伊躲在船舱中, 心想, 如果不曾听说勇者的出现, 他也许还可以抱着这世间仍有人在意他的想法, 不像现在这样。只不过……虽是有几分想要逃避的念头，但是森莱伊还是不允许自己真的去逃避，一个人躲在幻想中度过余生。

　　是残忍还是温柔，总是要问过才行。

　　死也要死个明白。

　　不能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森莱伊打定主意，但不可避免的，他的情绪因索希斯的改变有几分低落，他躲在船舱里，望着窗外的雨，许久之后忽然听见有人在自己的背后说：“虽然打扰你对着窗口伤感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还是要问一下，你一直跟着我的原因是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森莱伊听到这句话诧异回头，瞧见了一双没有恶意，但也没有过往温柔的眼眸。

　　来人问道：“你、跟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森莱伊注视着他陌生的态度这才发现了问题。

　　索希斯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森莱伊呆愣地看着索希斯，索希斯耐着性子又重复的追问，森莱伊对着他的询问犹豫片刻，磕磕巴巴道：“我看上了你。”

　　“所以我就要跟着你。”

　　“不满你打我啊……”

　　这话其实真的有点欠打，森莱伊说完这句话也觉得他可能要挨打，可对面那一本正经的人听到他这么说话并没有恼怒的情绪，只是歪着头盯了他半天才说：“你这样一边瞪着眼睛哭，一边告白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不知道的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我是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才得到了这么一句勉勉强强的喜欢。”

　　谁勉强了？

　　此刻森莱伊的心情十分的复杂，他一边因为索希斯没有抛弃他而开心，因为找到他而安心；一边因为他这样生气，不安的猜想着为何变成这样。而这么多的情绪混在一起，最后逼出了他并不喜欢的眼泪。

　　像是要将这三年的分离以及刚才紧张的担心完全发泄出去一样，他一边抽泣，一边生怕落了自己的气势，想要压下哭泣的丢人心理，恶狠狠地说：“我就是喜欢一边哭一边说喜欢，碍着你了？”

　　索希斯双手抱怀，瞧着这人无理取闹的样子却怎么也生不出反感来。

　　他耐着性子问道：“你要跟着我，那你可知道我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森莱伊擦了擦哭出来的鼻涕泡，理直气壮地摇头说：“不知道。”

　　索希斯继续问道：“那你可会什么法术？”

　　会的。

　　原本会的不少。

　　厉害到打他现在的队友都跟玩似的，但是……那都是曾经的事了，他的力量早就献给了对面的傻子。

　　想到这里他不免哀怨道：“……不会。”随后他又冷笑一声：“你不用问的这么仔细，你带不带我管不了，我跟不跟你也管不着。腿长在我的身上，我愿意往哪儿走我就去哪儿。”

　　话说到这完全就是耍赖了。

　　森莱伊在船舱的问话后没皮没脸的硬是赖在索希斯的身边，索希斯也没有赶他走。

　　纵使是记忆存在着问题，但是索希斯的潜意识里依旧是存在着森莱伊的身影，导致对森莱伊的态度很好，总是喜欢跟他腻在一起。森莱伊一边调查，一边跟在索希斯的身边，两个人慢慢的找回了原来的相处模式，在追查的过程中森莱伊发现有人在针对他。

　　有人想要他死。

　　有看不见的黑手在暗中操控着他们。

　　森莱伊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思考着怎么抓住这人。而就在他愁苦之时，索希斯的身边也遇到了许多的问题。

　　索希斯也许没有霍介阿罕那么聪明，但是对于队伍里的人有问题这点他还是有所察觉的。在发现了这三人的异常后，他一路都在顺着那三个人演戏，看看他们要做什么，他又应该怎么应对，也因为存了几分耍弄背后操控他们之人的心思，所以对此故作不知。

　　不过说到底，他能够冷静的算计是因为这三人对他的意义没有那么深，但是森莱伊不同。索希斯在意着森莱伊，也就不愿意看着森莱伊为了这些事烦心，不愿意看着森莱伊因为这些事而处在危险之中。

　　索希斯有了想要带森莱伊离去的心思，他不想让旅途上的风霜带给森莱伊不可磨灭的痕迹。他怕一瞬间的不注意，一瞬间的松懈会使得他失去森莱伊，所以生出来退下的心思。

　　索希斯是个不称职的勇者，他也不是没有懊恼过自己的失职，不过纵使心中有多懊恼，他都无法控制想要与森莱伊安静过活的念头。

　　那点成为拯救世人的英雄的念头逐渐消失，有的只是守在一个人身边的无能想法。可就在他为他的离去，为身处苦难的人布局的时候，索希斯的身边出现了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森莱伊似乎也背叛了他。

　　躲在黑暗中的人遮挡了索希斯的眼睛，让他眼中看到的事情扭曲的变了样。在盖博的干涉下，索希斯与森莱伊之间多出了许多的误会。

　　这点森莱伊不知情，因为前期无论面对怎么样的情况索希斯都坚信着森莱伊并没有背叛他。他一直抱着这个念头，可陷阱多了，踩到的越来越痛，痛的也就会有一个拦住索希斯的脚步。

　　盖博针对着森莱伊开始布局下棋，他不断地给索希斯与森莱伊之间增添各种误会。

　　森莱伊疲惫的坐在树下，与索希斯的对话从“我就愿意守着你”“那你就守着”变成了“是你吗”“不是”。这其中的过程是一段不想回忆的心酸。

　　索希斯从不对他隐藏秘密，在误会渐多的时候索希斯就直白的来到了他的面前，问他：“是你做的吗？”

　　森莱伊有些心慌，无论是从霍介阿罕与他的关系，还是其中的各种针对他的误会来看，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他，在说着他背叛索希斯的过程。

　　“不是我。”他作出无力的否认，本以为这句话过后还需要长篇大论才能消除索希斯心中的猜忌。

　　索希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只说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森莱伊一怔，面对众多的线索，他从未想过只要他说不是他，索希斯就不会再问下去。似乎只要他说不是，索希斯认为他不是一样。

　　但这其中含着的是什么样的情绪森莱伊很清楚。索希斯已经累到了极点，他的求问只是他给自己坚持下去的最后底气，像是催眠一般，似乎只要森莱伊说不是，他就会闭着眼睛继续走下去，哪怕前方是死路一条，也不愿意不相信他走上另一条道路。

　　这样的言语让森莱伊心酸，可他也明白误会多了，就算再多的信任也终究会被消耗干净。

　　“是你做的吗？”

　　“不是。”

　　“好。”

　　“是你做的吗？”

　　“不是。”

　　这样的对白在误会出现的时期一直在继续。这是索希斯在说服自己，给自己勇气，牵着森莱伊的手带着他继续往前。

　　他对着跌跌跄跄的身影说着相信，可每前行一步，在眼前出现的都是森莱伊反复算计他的行动，心脏被不断刺痛。

　　然而，盖博的算计逼迫不止如此，他还让森莱伊的身上背了不少的案子，让森莱伊的仇家越来越多，名声越来越坏，坏到人人追杀讨伐的地步。索希斯面临绝境，身后总有追杀他们的人影。可就算面对着在艰难的时期，他都不曾放开过森莱伊的手，让他自己面对外间的风雨。

　　其实索希斯面临的问题很简单，从一开始在他面前的就是两条不一样的路。一条是选择森莱伊去死，他可以解放，继续成为受人敬仰的英雄，继续享受着勇者身份的高度风景，远离背叛苦痛的简单道路；另一条路是选择是带着森莱伊，永远的遭人攻击，被人谩骂，无法出现在人前，从云端跌入泥地不说，还有可能死去的阴暗道路。

　　不过这些事当时的森莱伊都不知情，他只知道索希斯带他走的位置很偏僻，他们很少进城，身后总是有着没完没了的杀手。他许久未去过城内，也不知他被妖魔化，也不知索希斯内心的世界究竟如何，每一日都在面对何种风浪。不过就算这些事他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也看得出来索希斯有些累了。

　　他的头已经许久没有抬起来过，他也很少说话，每日每日都在战斗，休息的时间很少。森莱伊看着他的身影，忽然很不喜欢他拿刀的样子。

　　仿佛他的出生就是为了战斗。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意义。

　　疲惫的日子终有一日会有尽头，如同生了锈的机械无法继续运转。在破旧的神庙前，索希斯在树影斑驳的墙下注视着受了伤森莱伊，静静望了他许久才说：“我昨日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我什么都没有，梦中的你并没有站在我的身旁，你往前走着，脚步始终未曾因为我的叫喊而停顿。你在等着一个人，但那个人不是我，就算我比他乖巧让你省心，就算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你都未尝因我的喜欢而去选择我。梦醒之后我心中难受，却也更加庆幸，庆幸你并不是梦中的那个身影，不会留下我一个人离去。”

　　“不会因为我不如那人聪慧，不如他风趣，不如他坦率，不如他完美而不喜欢我。”

　　“梦醒之时也有些担忧，担忧自己是不是不够完美，想来想去确实也算的不完美。”

　　“我性子不算好，做事不够圆滑，不懂得如他一般体贴温柔，也不会说些让人高兴的话。”

　　“其实细细一想，我会的还真的不多，除了抬起剑砍下去以外我什么也不会。”

　　“但好在梦外的你没有因为我的不完美而去选择那人。”索希斯一边说一边闭上眼睛，轻轻地问：“所以，我只要你一句话。”

　　“你是不是要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他问的声音很轻，可却很坚定，坚定的似乎只要森莱伊说要，那么就算前方有什么危险他都会继续下去。

　　可森莱伊没有点头，嗓子里的酸涩逼得他说不出话，就算再迟钝在后期他也还是注意到了一些事情，所以他有了离去的心思，并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而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索希斯却对他这样说着：“我不怕失去现在所有的虚名，却怕我身后什么都没有；我不怕我会躺下，却怕我躺下的时候没有人陪我。”

　　索希斯说的话意思很简单，森莱伊很轻易的就能听懂。比起要索希斯一个人活得好好的，选择欺骗索希斯离去让他一辈子活在纠结苦闷中，似乎陪着索希斯不骗他的两个人走到终点才是索希斯想要的结局。

　　谁都不想一个人。

　　那、就死在一起谁也不叛离。

　　“我想要与你在一起。”森莱伊在午后的神殿前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索希斯抬起了剑，将他按在怀里，没有过多的言语，似乎只要森莱伊说不离去，那他便不会扔掉手中的剑，不管还能带着他多少日子。

　　时间就像是抢来的一般，每分每秒都很珍贵。索希斯带着森莱伊往北去，遇到了多波最后的神殿，森莱伊在神殿中找到了多波的藏品，一个被缩小收起来的黑龙尸体，它被多波的神殿镇压着，保证极地中的怪物不敢造次的踏入极地之外。

　　森莱伊摸过黑龙的身躯，想起了在魔王殿中看过的书，知道龙骨与人可以合为一体，也会因为人的力量强大与否来决定继承龙几分的血脉。他拿着这个就是拿住了他一直想要拥有的力量，如果他吞下黑龙骨，那么世间能够欺负他的就是少部分的人了。

　　力量离他如此的近，他只要张开嘴巴就可以拥有之前渴望得到的一切，然而，森莱伊对着龙骨想了想要，将龙的尸体塞进了索希斯的嘴里。

　　不管有什么好东西他都想留给索希斯。

　　龙骨在他身上的力量不会很大，在索希斯的身上不一样。

　　他希望索希斯更强一点，越强就能越安全一点，他被人欺负，所以不想索希斯也站在他的角度。在欺负人与被人欺负的选择中，森莱伊只希望索希斯去做欺负人的那一个，至于他……反正他会跟在索希斯的身旁，就算没有力量，可他还有索希斯。

　　索希斯不会让他死亡的。

　　森莱伊看着索希斯吞下黑龙，但是因为龙骨与人身的融和需要时间，灵魂彻底接受龙骨又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是森莱伊背着虚弱的索希斯跑着，眼看着两人就要踏入极地，可以躲起来过平静的日子，可盖博却不允许，他追了上来，引导着魔王来到他们的面前，还在霍介阿罕与索希斯的战斗中制造了幻觉，让索希斯误会森莱伊是魔王，而他冒充了森莱伊，在索希斯的身后给了索希斯一刀。

　　这么久以来的坚信以及抛弃了一切的努力在这一刀过后成为了一场最大的笑话。森莱伊眼看着虚假的他给了索希斯一刀，然后走向他的身旁。而这一切在索希斯的眼中就成了“森莱伊”给了他一刀，来到了“霍介阿罕”的身旁。

　　森莱伊看着索希斯红了眼睛却没有办法说出真相。

　　他要怎么说才能说得出索希斯误杀了他的真相？

　　到了此刻森莱伊真的是恨极了盖博，他看着自己面前的索希斯闭上了眼睛，眼泪像是不要钱的落了下来，无力的想着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男人哭，看到男人难堪的痛苦着，如同被痛打的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