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轮回

　　“小鬼！死小孩！不要闹了！”

　　“你去哪里了，你在哪里啊……”

　　“小鬼！小鬼头！”

　　“你出来好不好，你再不出来我就闹了！”

　　“小鬼……”

　　……

　　慕森森在宿舍楼里绕了好久，还是没有找到小鬼。这段时间以来从不会这样的，自从认识了小鬼，这家伙就一直跟在身边，今天晚上怎么总也找不到？慕森森便又去找宿舍楼附近流浪的几只野猫，因为慕森森记得小鬼很喜欢其中一只穿着白靴子的猫，她猜测小鬼是不是吸猫去了？可是，她没有找到猫，更没有找到小鬼。

　　她突然好害怕。

　　这段时间和小鬼的点点滴滴，难道只是一场梦吗？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鬼，难道这一切只是慕森森的妄想症吗？怎么可能会这样啊！难道是一个很长的梦吗？难道现在我出来找小鬼也是假的，然后其实是身边人看着我发疯吗？

　　“小鬼，你在哪儿…”

　　慕森森稳定着自己的情绪深呼吸，可是就是忍不住，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流。

　　好奇怪，真的好怪。

　　她心里的预感太过强烈了。

　　最后，耗时一个小时，已经濒临奔溃的慕森森，在埋葬小橘猫的那棵树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小鬼…”慕森森呼吸一滞，不敢冲过去喊她，怕自己声音大了，就会把小鬼吓跑，然后又找不到。她停在原地好久，只能一直低声安慰自己来让自己冷静一些。而当她看到小鬼那透明得过分的幻象时，慕森森脑子里紧绷着的一根弦，断了。

　　“小鬼……”慕森森强撑着，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对着小鬼笑：“大晚上的，你跑出来干嘛呢……”

　　小鬼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看她。

　　眼里不再是惊喜了。

　　“你——”慕森森走到她身边，轻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呀……小鬼，我们回去宿舍吧，好不好？很晚了，我、我们……我们回宿舍吧，好不好？”

　　小鬼像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摇头。

　　“小鬼！我明天还要上课欸！”慕森森佯装生气训斥她：“你知不知道我今晚喝了酒很容易头痛啊，外面吹那么大的风，我还站在这里，第二天肯定会感冒的！快点跟我回去，大晚上的在这里感伤什么呢。”

　　她越是这样，那种难过的心绪就泛滥得越厉害。

　　小鬼似乎是真的有事瞒她，听她这么说，两行眼泪直接就流出来了，好像掉在了地上，却没有任何痕迹。

　　慕森森慌了。

　　“学姐……唔，慕森森啊……”

　　慕森森愣住了，只出神地望着她，不敢打断她的话。

　　“我以为，我能当很多年很多年的鬼，我以为从此几百年，我都要在这人世间飘荡了……最起码，我已经当了二十年的鬼，已经很久了。认识你，喜欢你，真的是我那么多年以来最开心的事情……老鬼们一开始的时候跟我说过的，可是我忘了……他们告诉过我，当鬼，只要你一心想当鬼，你就会一直存在，谁也拉不走你……可是如果、如果你不想了，那么你就会消失。你可能会轮回，也可能就这样没了……”

　　小鬼站在她面前，就像是在给她弥补未曾有过的告白。

　　“我当鬼二十年，从来从来，就没有想过轮回投胎的事情。可是慕森森啊……我认识你之后，我真的越来越想当人了……”小鬼自顾自说，笑得有点难过。她深吸一口气，最后抬起眼睛看她，不自禁便撅起了嘴，强忍泪意。“我每天都想着当人，在你自己去吃饭的时候，在你走在路上被风吹到的时候，在你笑的时候，在你做梦熟睡的时候……我太想当人了，我已经没有资格像以前那样继续留在这里了……”

　　阴阳相隔的意思，便是阴间与阳间永远融合不到一起。

　　对阳间留恋，你就会拥有重头再来的机会，但不再是以前的身份，而是新的生命。

　　所以魂魄接触不到阳间的所有东西，因为这个世界是有自己的法则的，无论是谁，都会被支配与安排。老鬼们熟知此道，但因为不想做人，所以和过去挥别，安心当鬼。小鬼太贪心了，她一面当鬼却又和阳间的人与事接触，当感情留在了里面，就等于破坏了这条法则。

　　破坏法则的结果，便是不能再留在阴间了。

　　只是重新投胎的话，她还会遇到慕森森吗？

　　“小鬼……”慕森森有点不知所措，声音也有些颤抖。“你…那你……那你要去哪里……”

　　小鬼没有回答她，只是笑了。

　　“老鬼们跟我说过，你能看到我，就是缘分。慕森森，既然这一辈子我当鬼的时候你能看到我，那么下一辈子我能当人了，你也会、也会遇到我的……我不确定那是什么时候……但如果我当人之前要喝孟婆汤的话，我一定不喝那么干净，忘了谁都好，一定不会忘了你……”

　　“小鬼，我不想…我不想下一辈子再遇到你……我只想现在，现在你懂不懂？”

　　“我昨天想起来一些事情了。以前我在家，兄弟姐妹多，我排行最小，本名虽然已经忘记了，但是我记得，我的小名叫幺幺。”

　　“小鬼，你不要走好不好……不要，你不可以……”

　　“我也不想的，慕森森……”

　　慕森森泣不成声，脸上干了的泪痕又重新被湿润。

　　“小鬼……”

　　小鬼的出现就像是一阵风，突然就来。

　　而她消失不见的时候，也像是刮了一阵风，突然就走。

　　慕森森不记得那天晚上自己站在树下哭了多久，只模糊记得她看向小鬼的时候，小鬼一直笑着看她，伸手到她面前，想替她抹眼泪。然后慕森森的泪就决堤了，一边哭，一边叫她不要走，不可以走。小鬼一直都没有回答她，就这么站着，直到好久之后的一阵阴风刮来，小鬼就消失了，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她在安慰自己，说不定小鬼只是玩隐身呢，说不定这个死小孩躲在哪个角落看她出糗呢？可是慕森森在那棵树下坐到了天亮，都没有等到小鬼重新出现。第二天的阳光特别灿烂，慕森森蓬头垢脸蹲坐树下，觉得自己这一夜流干了几年的泪。

　　这只鬼，真是过分。

　　她呆呆地看着某一处出神，没有捂着脸哭了，也没有叫喊得脸红耳赤。

　　但这一刻，慕森森更难过了。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

　　一周，两周，三周，一个月。

　　慕森森每一天都带着期待的心情从梦中醒来，但每一次，她都没有得偿所愿。小鬼大概是真的离开了。直到过了三四个月，一个学期结束了，她才开始慢慢地接受这一个事实。

　　也不算接受，只是她没有再自欺欺人了。

　　她想起小鬼的时候还是会心痛，想起以前的事情还是会躲在被窝里压着声音哭一场。

　　那个说要把慕森森一直记着的小鬼头，就这样消失了。

　　“如果在这里有什么鬼魂的话，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小鬼头现在怎么样了？”

　　慕森森偶尔会自己站在空旷的地方出神，而且是夜里。以前极其怕鬼怕怪的她，现在反而好希望自己遇到鬼。哪怕是小动物的鬼魂也好啊，她想问一下，那死小孩是不是真的走了。

　　后来的日子里，慕森森变得沉默寡言。

　　因为人长得漂亮，很受男孩子&女孩子欢迎，又因为不喜欢跟人多说话，经常被人封为冰山女神。好几年的大学生活，慕森森一直都没有谈过恋爱，对于室友们的追问，她只是说心上人出国留学了，现在异国恋，正在努力奋斗。大家都投来羡慕的目光，她也笑得很满足。

　　尽管如此，有些执着的追求者还是会不死心，觉得慕森森的‘异国恋’不靠谱。

　　“我喜欢的人那么优秀，你比得过她的话，再让我考虑你。”

　　她每一次都这样拒绝别人，哪怕对方才艺满分很会浪漫，她也觉得对方比自己喜欢的人差远了。

　　本来就是。慕森森心想。那死小孩还会穿墙还会飞呢，你们谁能比她厉害？

　　大学毕业之前，慕森森去做了考教师资格证的一切准备，所以毕业之后，她以非常优越的条件被广大当地的小初高学校录用为老师，专职是教艺术学科，俗称美术老师。头几年的时候她在小学呆，几年后资历渐长，她便一级一级地往上爬，最后在她人生第三个本命年时，慕森森已经成为了广信高中的老师，任职美术科科长，尽管学校里的美术老师只有那么几个。

　　又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学生了，可她还保养得那么好。

　　庞鸣在三十岁之前便结婚了，和当初没开学之前约她喝奶茶的那个帅气师弟走上了红地毯，没多久就有了身孕，生活美满。她怀孕之后身材走形，所以在看到慕森森好像一点都没变的时候，唠叨了她很久。

　　“哇，太过分了，你怎么还跟大学时候一样啊？”

　　“我怕我太老了，我的小女友会认不出我。”

　　慕森森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就好像她明天就会看到自己的心上人一样。

　　9月1日，广信高中这一年开学之前，做了一个改革。

　　潮流是一个轮回，学校觉得以前第二版的校服蛮好看的，便跟负责做校服的工厂联系，将校服重新改了，然后让学生换上新的校服。慕森森收到这个通知的时候一直说学校是在变相圈钱，翻了无数个白眼，可是当她走进校园，亲眼看到学生们都穿着第二版校服在学校里跑来跑去时，她差点没晕过去。

　　广信高中第二版校服，就是三十多年前，小鬼头幺幺上高中穿的那一套。

　　那么多学生在她身边走过，穿着和小鬼一样的衣服，每时每刻都在刺激着慕森森的神经，像有一把锥子，一直往她心头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无视一切冷静上课的，她只知道自己收拾东西下课回家的时候，手心还在冒汗。

　　那天，她走出办公室，远远地，就看到校道上走着一个背着斜挎包、绑着长马尾的小身影。

　　和她记忆中的那个小女生，简直一模一样。

　　“幺幺！”

　　那么多年了，慕森森第一次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太久没有看到这样的背影了，所以心里想喊的名字脱口而出，甚至吓到了路过的学生。慕森森站在原地看她，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个小女生回了头。

　　她在当年相信了这个世界上有鬼，而现在，她相信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轮回。

　　“幺幺……”慕森森轻声念着这两个字，然后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走，直到自己走在了那个孩子面前，能够清晰地看清楚她的容貌。

　　那个孩子，和小鬼完全一样。

　　她甚至在做出疑惑的表情时，脸上也有着小鬼的神韵。她有些不解地看着慕森森，轻道：“老师，喊我有事么？”

　　“你…”慕森森有些局促，支支吾吾了好久，才问出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老师，我叫周瑶，小名瑶瑶！”

　　瑶瑶，幺幺。

　　怪不得这个孩子会回头。

　　慕森森点点头，看那孩子还是一脸迷茫的模样，知道是自己唐突了。但是在让这个孩子回去之前，慕森森还是强忍着心里的情绪，非常平静地向她请求：“瑶瑶，老师可不可以抱抱你？”

　　周瑶一怔，灿烂地笑了：“当然可以，老师！”

　　慕森森等这一个拥抱，等了十七年。

　　她将这个孩子拥入怀中的时候，差点哭出声来。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她可以跟当年那个死小孩重新说话的话，慕森森真的好想告诉她：

　　小鬼，我抱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