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17号伊甸园基地人造太阳被人为破坏，基地内失去照明，只能靠人造月亮微弱的灯光维持日常。

　　之前基地蓄水库被炸，导致基地居民饮用水面临危机，至今也没有恢复，人造太阳被毁更是雪上加霜。

　　伊甸园基地最高军事法庭开庭，赵副官罪名确凿，被以反人类安全罪处以极刑，曾经以71A为队长的特殊执行队队员们被追封为烈士，葬入17号伊甸园基地的烈士陵园。

　　然而，除了71A之外的其余队员已经找到不尸骨，只能为他们立衣冠冢。而唯一能找到尸骨的队长71A邢亦，他的白骨化尸骨被方骅燃以未亡人名义占为己有，拒绝葬入烈士陵园。

　　他说：“这是邢亦唯一留给我的念想，我如果连这点念想都没有了，我活着便没有了意义。”

　　邢亦的尸骨最终由方骅燃保存，他把从原始森林带回的那具尸骨和这一具尸骨放在一起，直接放在自己的公寓中，每天早上离开、晚上归家时，都会热情地和它们打招呼。

　　“邢亦宝贝，我去上班了。”

　　“邢亦宝贝，我下班回来了。”

　　空无一人的公寓里，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时间慢慢流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

　　二十年后，17号伊甸园基地曾经最著名、最漂亮、距离人造太阳最近的大平台，早就没有了昔日的繁华和宏伟壮观，很多年前就已经被遗弃作废。

　　空无一物的平台忽然刮起一阵风，打着漩涡的风颜色浓重，略微发黄，风中似乎夹带着什么，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风很神奇的在平台上停下来，转瞬间这股风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在风停顿的地方，缓缓地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聚集成形——先是模糊的形状，后来渐渐能看出来是拥有身体和四肢的形状，最后能清晰地分辨出这是一个人形，瘦瘦高高青春少年的人形。

　　小少年站在被废弃的平台上，双手摊开，正低着头满脸惊讶地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双脚、身体，他缓缓抬头，刚才被遮挡住的脸也露出庐山真面目。

　　他和邢亦长得一模一样，他就是消失不见的邢亦。

　　小少年无声感叹，他又一次恢复人类的模样。也不知道，这一次是花了多久的时间。

　　当时，缺少了隔热罩的人造太阳过于炙热的温度烤在邢亦的身上时，邢亦越来越难受，意识越来越模糊。他忽然觉得这种感觉无比的熟悉，曾经，他的身体也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曾经亲身经历过这一切。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次，是在他记忆中的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他作为7061号实验样本，被从基地最高实验室运送到室外时，方博士曾经偷偷地在他的玻璃箱中给他留了一道暗锁。但是，在押运人员的严密监视下，他根本没有机会打开暗锁逃跑，更没有办法逃出押运他的飞行器。

　　在飞行器抵达目标地点原始森林前，邢亦逃跑的念头愈加迫切，就在他焦急和不安时，他忽然瞥见实验玻璃箱上几个小小的孔。这些小小的孔是用来给他呼吸的，防止他在密闭的实验玻璃箱中窒息死亡。

　　他看着这几个小小的气孔，有一瞬间产生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如果我能从这么细小的气孔逃出去就好了。

　　然后，他忽然发现，他的想法并不是异想天开的，他的身体可以从固态变成液态，甚至还可以变成气态。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化，轻而易举地钻出实验玻璃箱，又从押运飞行器的押运舱门缝隙钻出去，当着所有押运他的那些人面前，以透明气体的状态成功离开正飞行在原始森林上方的飞行器。

　　离开飞行器后，终于感受到室外大自然的一切，他在室外的空气中自由自在地飞翔。

　　后来，他觉得又累又困，身体也来越难受，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而这一次，面临高热的人造太阳，面对赵副官阴谋诡计，他又一次感受到当初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困，越来越累，身体也越来越难受，意识也开始模糊……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的是，他听到方骅燃在喊他的名字，在一遍遍喊他回来。

　　他无法发出声音，无法告诉方骅燃：他想回来，他迫切地想回来！

　　——

　　伊甸园基地人造太阳被毁，人造月亮也是关闭状态，没有光亮，整个基地漆黑一片，十分安静。

　　邢亦站在平台上，犹豫了半天，才走下去打算先寻一套衣服穿。伊甸园基地内变化很大，邢亦一时间有些辨不清东南西北。他更奇怪的是，走了这一路，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所有人都销声匿迹了。

　　邢亦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地往坏处猜想：难道当时赵副官想要给全基地居民们喷洒单体繁殖药剂的计划成功，导致所有人都死亡了？

　　不可能！

　　邢亦立即否定这个想法，当时他肯定，他已经将空气中所有的药剂都消除干净了，没有人会受到伤害。

　　那么，生活在伊甸园基地里的那些人类都去了什么地方？

　　他在基地内大街走了一段路，终于找到一家以前售卖衣服的店铺，店铺门脸很旧，似乎许久没有人来过。不过幸好，他还是成功在里面寻到一套衣服。

　　换好衣服之后，邢亦继续顺着基地大街向前走，他很快发现伊甸园基地和以前不同的地方。

　　在伊甸园基地入口大门的位置，比以前多出一块石头做的巨大标牌，标牌上清晰地写着气势宏伟的几个大字：17号伊甸园基地历史博物馆。

　　历史博物馆？

　　邢亦一头雾水，但是还是继续向前走，走到石头标牌后面，然后他看到了一扇敞开的大门。

　　曾经因为地球环境恶劣，人类无法生存，聪明智慧的人类用人造玻璃建造室内人类生存空间，模拟地球大气层环境，令人类在密闭的室内得以生存和繁衍。

　　曾经的伊甸园基地大门，永远是密闭的，隔绝着基地内和室外大气环境，保护着基地内生活的人类。

　　但是，现在这个原本应该一直紧闭的大门已经敞开，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青青绿草的香气、泥土的芬芳，微微吹过的清风掠过，还似乎带着太阳的温度。

　　伊甸园基地大门外，阳光正好，放眼望去，一望无尽的田野。田里人们正在辛勤的劳作，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每个人都在自由自在地呼吸着大自然的空气，感受着大自然的阳光。

　　邢亦走在田埂上，惊讶地看着室外环境的巨大变化，满脸的不可思议。

　　正巧有人从他身边路过，他不动声色地和人搭讪，很快就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小兄弟，看你十七八岁的模样，不知道咱们伊甸园基地的历史吧？你这是上课没好好听课！二十年前，赵副官毁坏人造太阳，致使人造伊甸园基地全面陷入瘫痪，而方元帅带回的希望草不仅可以改善地球氧气环境，还能大面积在地球表面种植。在希望草成功种植之后，地球大气环境终于恢复的人类末世之前的水平，人类也终于能离开伊甸园基地回到大自然的怀抱。于是，你看……”

　　热心路人给邢亦指了方向：“这边是大片大片的农田，乡野生活。那边是高楼林立，繁华都市。这仅仅只用二十年，就已经把我们的家园建立成这么美好，以后我们家园只会越来越好，人类的未来会越来越繁荣！”

　　“还有方元帅的父亲，也就是说方博士，他研究的人类双体繁殖进化实验成功了，彻底解决了人类种族繁衍的危机！现在不管是男男女女，只要两个人相爱，就可以利用科技拥有一个属于两个人共同血脉的孩子！新生命到来给我们人类带来了新的生机，给了我们人类再一次建设地球的机会。方元帅说，这一次机会来之不易，人类牺牲了三百年呼吸大自然的自由才再次拥有这样的机会，他鼓励我们永远不要放弃，永远热爱地球、热爱自然、热爱人类。”

　　邢亦愣了一瞬，自然而然地问：“方元帅？”

　　“是啊，方元帅，方骅燃元帅！小兄弟，你不会连我们人类赫赫有名的大元帅都不认识吧？”

　　邢亦笑着摇头：“不，我认识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认识他。”

　　路人摇摇头，不相信。

　　邢亦只是笑着，问他：“你知道哪里可以见到方元帅吗？”

　　——

　　方骅燃穿着一身挺拔的军装，手上戴着白色手套，白色手套的无名指位置，还有一枚铂金戒指。柯艺泽作为他的副官，尽职尽责地跟在他身边。

　　方骅燃对柯艺泽这个副官，挑不出毛病，但是并不满意。如果让他选，他更希望袁博厚能继续当他的副官。

　　但是，袁博厚这个人胸无大志，一心沉迷于老婆孩子热炕头！他在和任坚开始计划生孩子之后，两个人是三年抱俩五年抱三，最后袁博厚因为不想缺席孩子的童年，索性辞职回家去做全职奶爸。于是，方骅燃身边的这个副官位置就留给了柯艺泽。

　　柯艺泽做事一向规规矩矩，十分严谨，就像方骅燃形容的那样，和一个高等智能机器人没什么区别，他甚至都没办法在柯艺泽的脸上看到任何异样的表情。

　　但是，今天柯艺泽却有一些不一样，他不仅换了一套更加精致的衣服，甚至身上还喷了香水。

　　方骅燃忍不住调侃他：“呦，你这是干什么啊？孔雀开屏了？”

　　柯艺泽板着脸，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方骅燃耸了耸肩，也不在意他的回答，继续向前走。前方就是一片空地，这里是他们选定栽种希望草的新地方，方骅燃亲自过来视察。

　　“这地方不错，而且旁边还有森林，可以形成一个完整的生态链，等这里环境彻底恢复之后，动物也会主动迁徙到这里，在这里安家。”方骅燃的视线扫过旁边的森林，一棵棵树，一排排，一片片，郁郁葱葱，十分美丽。

　　看到森林，他忍不住想起和邢亦一起去过的那个原始森林。当时行程匆匆，两个人都没有好好欣赏美景。可惜，邢亦已经不在了，他再也没有机会和邢亦一起欣赏美景了。

　　“骅燃。”柯艺泽忽然出声，打断方骅燃的怀念。他说：“骅燃，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方骅燃嬉皮笑脸吊儿郎当地道：“呦，难怪你刚才把所有人都遣散走。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我很好奇，什么事能让你这么难以启齿、还要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专挑这偏僻小树林和我说。”

　　柯艺泽一脸严肃认真：“方骅燃，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你还对邢亦念念不忘吗？”

　　“怎么忽然问这个？”方骅燃的目光不自觉地扫向森林方向。他刚刚看到有树叶晃动，似乎有什么经过。

　　是风吗？

　　方骅燃不确定。

　　柯艺泽说：“方骅燃，人死不能复生，二十年都已经过去了，你不能继续沉浸在过去，你该面向新生活了。”

　　“你怎么忽然想起说这个？”方骅燃有些意外，没想到柯艺泽要说的是这个，他并不太想谈这个话题。

　　他不想和任何人谈邢亦。邢亦是他的，珍贵而珍重，无人能及，他想要自己藏好，不需要任何人分享。

　　柯艺泽不缓不急，说：“方博士和沈元帅的小孩子刚出生不久，正是需要耗费精力的时候，他们可能即使想要关心你，也没那么多精力，你总不能一直一个人。你该找个人陪着，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能这么消极下去。”

　　“我也不是一个人啊！邢亦的尸骨都在我公寓里，我每天都看到他，怎么能说是我一个人呢？”方骅燃不以为意地笑着，然后转身向前面的空地走了两步，从各种肢体语言表示他不想谈这个话题。

　　柯艺泽站在原地没动，他沉默许久，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方骅燃，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可以考虑我一下吗？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你一直留着邢亦的尸骨也没关系，你心里一直爱着邢亦也没关系，我只想以后的日子，我们两个能相依为伴，不必那么孤单。”

　　方骅燃背对着柯艺泽，没有回答，甚至都没有给他一个眼神，直接说：“我拒绝。我不需要，我也并不孤单。”

　　“骅燃，真的不能试一试吗？”柯艺泽在喜欢的人面前，抛弃了最后的尊严哀求着。

　　方骅燃依旧没有回头，但是却果断拒绝：“不能。”

　　“为什么？”柯艺泽伤心欲绝，身体摇摇欲坠。

　　“因为你不是邢亦。”

　　没有别的理由，只是因为你不是他。

　　柯艺泽深吸一口气，苦笑着说，“看来，我是无法再继续做您的副官了，这是我的辞职报告，请您批准。”

　　他把事先准备好的辞职报告递交给方骅燃，然后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不再有一丝留恋。

　　努力过，得不到，就改放弃了。

　　方骅燃满意柯艺泽的干脆潇洒，他没有挽留他。在柯艺泽离开之后，他站在一大片空地前，看着远处的山，看着与山接壤的蓝天白云，似乎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远处的流水声——这些，都是大自然给人类的恩赐。

　　方骅燃轻声呢喃：“邢亦，如果你也能看到这样的大自然，该多好啊！”

　　“方元帅，听说你的副官辞职了，我可以申请应聘吗？”忽然，从方骅燃背后的森林方向，有一道他极为熟悉的声音传来。

　　方骅燃猛然回头，当他看清那个侧身、抱着双臂靠在树干上的人时，整个人僵住，铺天盖地而来地惊喜瞬间将他淹没。他努力地张嘴想要发出声音，想要呼唤他的名字，却只能徒劳地张合，什么声音也没办法发出。

　　邢亦双手抱臂，靠在树干上，歪着头，笑着说道：“小哥哥，我应聘你的副官，好不好啊？”

　　方骅燃猛然拔腿，疯狂地朝着他冲过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完结了，谢谢小伙伴们一路的支持，非常感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