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跳跳糖

　　四月，夜色是稍深的墨蓝，朦胧地下堕，被细雨盈盈地托了托，裹着未尽的春意。

　　应当掺着简单涂抹的薄荷凉。

　　棠糖瞧着细小透明的水珠由办公室窗缘滚落，心中暗道。

　　应当如唐青亦的声线一般。

　　微冷、沉净，抓着人。

　　她合了电脑，凝神听手机另一端清浅的呼吸。

　　很轻，却颇具存在感，不紧不慢，经由电波规律地敲在耳膜，蛛丝似的网罗所有神经，让末梢颤着。

　　棠糖的耳朵发麻。

　　她阖上眼，咬了咬舌尖。

　　棠糖接到唐青亦电话是夜间十点。

　　一声“棠糖”入耳后，唐青亦便不再开口，隐隐地像是在闹了别扭，等着人去哄。

　　研究生毕业后，棠糖被学长学姐拉着入伙创业。熬过了焦头烂额的前两年，公司逐步走入正轨，事务依旧驳杂。

　　唐青亦则在校学习，读博继续科研相关，去年她开始独立带领团队研究课题……两人都忙碌着，只有日常偶尔的通讯与回家后的亲昵，才能放松一些。

　　“唐青亦……”棠糖放柔声音，“聚餐结束了吗？”

　　棠糖好脾气地等了等，她听到一些琐碎的人声，接着那些杂音骤然淡了些。

　　像是有人拢住了手机。

　　“嗯。”低低的一声，音色清冷而悦耳。

　　唐青亦的项目有了不小的进展，两小时前她发了短讯，说是手底下的一群小孩嚷嚷着庆功，要晚点回家，让棠糖不要等她。

　　大抵猜到爱人的想法，棠糖问：“那、我去接你，好不好？”

　　“唐青亦……我去接你。”

　　一阵嘈切，唐青亦似乎用指节叩了叩手机。

　　“好。”她一字一顿，“你来接我。”

　　棠糖将未完成的工作整理好，随后叫车去往K大周围的国际广场。

　　那里是颇受学生欢迎的综合性餐饮娱乐中心，附近大学的聚餐与团建破冰大多会选择在那里。

　　夜色渐深，细细的雨线织就水雾，斑斓的灯光被折射成高饱和度的色.块，浸在漫天的水汽里。

　　棠糖推开包厢门，看到搓着手站在门旁的几个男女。

　　都还是很有学生气的样子，衣装简洁规矩，听见动静，齐刷刷抬头盯着她。

　　“学、学姐好。”

　　棠糖生得乖怯白皙，现下一袭职业装，敛了些少女的青涩，知性又文静的气质让人忍不住落去视线，细细欣赏。

　　一个男学生和同伴愣了愣，面面相觑，旋即迎了过来，尴尬地笑着道，“学姐，你来接师姐啦？”

　　“师姐在里面等你。”

　　尽管唐青亦从未刻意宣告，但K大不少人熟知她与棠糖的恋人关系。

　　唐青亦的实验室成员自然更为清楚。

　　“唐青亦……怎么了？”棠糖问。

　　他们一副惴惴难安的模样。

　　“学姐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男学生紧张地看向同伴。

　　一间中档规格的包厢，没有奇怪的灯光，设有吧台与高脚椅，上面陈列了几支葡萄酒。

　　台上摆了一排空瓶。

　　风格意外的冷淡与干净。

　　棠糖的视线经由吧台，向内瞧去，目光在软沙发旁顿了顿。

　　纤秾合度的身形，斜倚在沙发，垂首拨弄手中的东西。

　　包厢内的光线明亮，那人白得有些晃眼。

　　一截腕子，簇着雪的细腻，延伸至纤瘦玉净的指尖，动作着。

　　“滋——”

　　细碎不休的声响。

　　棠糖走近了几步。

　　“师姐平常太高冷了，今天好不容易和我们出来，所以大家多喝了几杯。”男生认罪般跟在旁边，“师姐怎么喝都看上去很清醒，我们还以为师姐早就知道我们故意的。”

　　“刚刚商量着返校，结果师姐怎么都不搭理我们，端了零食盘坐在一边，不停地拆糖纸。”

　　男生懊恼道：“然后我们才发现，师姐可能是喝醉了。好在，提到学姐的名字，师姐能作出反应，打了电话联系你。”

　　棠糖的视线落在唐青亦的身上，专注地瞧了会。

　　她轻声应了“嗯”。

　　男生看着棠糖走向唐青亦，在唐青亦身侧慢慢蹲了下来。

　　棠糖的手扶在唐青亦的膝盖，扬起小而白的脸，笑得很乖。

　　“唐青亦……你在做什么？”棠糖声音温软，带着点认真的甜，不腻人。

　　男生的脸有些热。

　　糖纸的声音乍然停滞。

　　唐青亦侧了脸与棠糖对视。

　　长长的眼睫微颤，聚焦之后，沉寂的黑眸一点点漾了生动的色彩。

　　唐青亦伸手去摸棠糖的脸。

　　棠糖自然而然地歪着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

　　“唐青亦……我来接你。”

　　唐青亦的拇指摩挲棠糖的唇角，下颔，颊侧，像是爱不释手。

　　棠糖信赖地看她。

　　这样把玩着，唐青亦越凑越近，眉眼是冷的，却是微微启了唇。

　　热暖的吐息轻轻扑在棠糖的唇。

　　迫不及待地、想品尝。

　　况且，女孩这么听话，在等待她的品尝，一如旧日的无数次亲昵。

　　唐青亦的指腹按在棠糖的唇瓣。

　　红润的柔软稍稍下陷，颜色鲜郁得仿似会流淌，滴落她的掌心。

　　棠糖的呼吸很轻。

　　“唐青亦？”她唤她。

　　但是唐青亦最终并未与棠糖唇舌相接。

　　她亲在棠糖的眼睑，很缓慢地一连亲了四五下，都只是简单地碰一碰。

　　轻而温柔。

　　棠糖蜷在唐青亦膝盖的手指被唐青亦用指尖抵了抵，手背翻转，贴在唐青亦的掌腹。

　　温暖而柔腻。

　　“棠糖。”

　　吧台后面，几双眼睛鬼鬼祟祟地瞧着。

　　他们看见他们清清冷冷寡言少语的师姐，与恋人亲昵时也不见笑，现下竟是一只手抓了恋人的手，另一只手伸进了大衣的口袋。

　　修纤的指节线条流畅，薄玉般的透润。

　　唐青亦手里拿了东西。

　　——糖纸叠的一把千纸鹤，斑斓精巧，被一枚一枚放进棠糖的掌心。

　　唐青亦的眼睫垂落，瞳中凝了一些明亮的光粒。

　　唇线抿着，神情认真。

　　零食盘的糖果本就不多，很快，唐青亦的指间只余了一只千纸鹤。

　　小小的一只，用了透明磨砂的糖纸。

　　这枚千纸鹤被唐青亦小心地放在棠糖掌心的一堆之上。

　　棠糖捧了一手的糖纸。

　　“都给你。”她捏了捏棠糖的尾指，低声道。

　　她安静地打量了会棠糖的神情，满意地凑上去亲亲棠糖的鼻尖。

　　“都是你的。”

　　.

　　几个学生张着嘴看两人互动，他们隐约明白那捧千纸鹤是什么了不起的信物。

　　从第一枚千纸鹤放进手心起，棠糖的身子便微不可察地颤了起来，薄瘦的脊背绷成细弱的弦。

　　仿似风中振翅的幼碟。

　　那是种很奇妙的状态，像是欣喜，更像是抑制不住的感激与庆幸。

　　纤细雪白的颈垂着，棠糖孱弱而引人垂怜。

　　唐青亦神色微动，手慢慢贴在了棠糖的后颈。

　　“唐青亦，我们回家吧。”被拿捏着，棠糖依旧软声道。

　　两人凑在一起将那些千纸鹤收进棠糖的包。

　　其后，棠糖小声与唐青亦说了几句，唐青亦很驯服地被牵着离开沙发。

　　经由那几个学生时，他们紧张地和棠糖两人挥别。

　　“师姐，学姐，路上注意安全。”

　　棠糖与唐青亦十指相扣，她弯着眼睛笑了笑：“你们也早点回校。”

　　唐青亦的视线经由棠糖，淡淡瞥他们一眼，他们下意识地挺直腰背规规矩矩站好。

　　“好、好的。”

　　他们目送两人下了旋转扶梯。

　　扶梯侧摆置了一副花艺铁架，架上的白玫瑰斜斜探了一枝，鲜嫩、含苞欲绽，凝了透明的细小水珠。

　　唐青亦揽了棠糖的腰，侧耳听棠糖说了什么，两人站着欣赏片刻。

　　不久，两人携手离开。

　　“师姐和女票感情真好。”一个女生撑着下巴叹道，“算了算，本科、研究生，到现在，都快十年了。”

　　“不止吧，那个帖子里不是有人说，师姐和学姐高中也是同校，专业第一第二进来的。”

　　“十多年……怎么还能这么甜？学姐看师姐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星星，学姐又是初恋脸，那个画面真的是——”

　　“师姐也差不多啦，就是面上太冷淡，还不会说情话……她看学姐，和看我们完全不一样。”

　　众人闻言默了默，笑道：“这倒是。”

　　唐青亦这一届本科毕业时，有人在校内论坛整理了K大表白墙四年来有关于两人的投稿，发现这些或是背影或是侧脸的照片中，两人几乎张张同框。

　　牵手、拥抱、对视……诸如此类的元素充斥在每一张合照。

　　默契而自然。

　　最经典的是一张雪地照。

　　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翠绿的松枝被压得弯折。

　　日暮，空落的校车站台旁，唐青亦将棠糖泛红的指尖拢在掌心，低头呵了口气，眼睫垂落。

　　两人的额头亲昵地抵在一起。

　　照片的画质不高，雪花、青枝、路灯、晚照……交叠依偎的影子，缠.绵、温柔，被笼上了经年的质感，是仔细冲印后的显影胶卷。

　　是定格的，又是流动的。

　　所以瞧的时间久了，便恍然认为她们会在镜头外的下一秒温情地拥吻。

　　画面太过美好，以至于一度有人求取壁纸。

　　此后多年，帖子由不同与唐青亦和棠糖有过偶遇的人进行更新，更是被管理员加精套红。

　　她们的恋情稳定、长久，日渐的深切与契合，被见证着，被寄托着祝福。

　　“拍照了吗？”

　　“拍了拍了，等我两分钟登论坛。”

　　“啧啧，这个背影真的绝了。”

　　.

　　“唐青亦，坐在这里等我，好不好？”到家后，棠糖将唐青亦安置在客厅。

　　唐青亦盯着自己空落的手，弯了弯指节，不置可否。

　　她松散地倚在沙发，眼睛跟着棠糖打转。

　　唐青亦喝了酒与寻常并无许多不同，只是似乎更黏棠糖一点。

　　想要和棠糖牵手，想和棠糖拥抱，想要和棠糖亲吻。

　　她不开口，只是安静地用眼神传递这样的意愿，却比出声更磨人。

　　棠糖的脊背被烧灼。

　　那视线似乎要在她的肌肤剜出伤口，淌出甜蜜、沁着贪欲的血液。

　　她从洗手间端了一盆热水，寻了干净的毛巾和绒毯，蹲在唐青亦面前。

　　——窗外细雨未歇，唐青亦半拥着她下车，将棠糖护得周全，自己却是洇湿了小半边肩膀。

　　“先简单擦一擦，等会，就带唐青亦去洗澡。”棠糖柔声安抚。

　　发尾被毛巾裹了裹，掌心托着纤细的指，认真地用湿毛巾擦过。

　　越擦越慢，棠糖低头吻了吻唐青亦的指尖。

　　“唐青亦，谢谢你送我的礼物。”她轻咬柔软的指腹，嫩红的舌尖一点点舔。

　　她冲着唐青亦笑：“我好开心。”

　　唐青亦静默地看她。

　　唐青亦的指探进棠糖的唇，另一只手扣在棠糖的后脑，将棠糖往自己这里面前按。

　　滑软，湿润。

　　唐青亦吮着送在她齿旁的舌。

　　舌尖与其说是胆怯的，不如说是刻意的引.诱，颤巍巍地勾着她的舌，好去舔舐棠糖的口腔。

　　微末的电流，在脆弱的黏膜积攒，凝结，迸溅开，沿着神经迅疾地攀向尾椎。

　　唇齿间漫开经久的甘美。

　　唐青亦的舌根都是甜蜜的糖液。

　　棠糖软着身子在唐青亦的怀里，她的手指搭在唐青亦的肩部，指尖攥着微湿的衣料，阖眼迎合唐青亦。

　　绒毯与毛巾堆叠在她们脚旁。

　　“洗澡。”唐青亦含着她的唇。

　　“嗯。”细软的鼻音。

　　与醉酒之人一同沐浴似乎并不是明智之举。

　　温暖的木调香连同清澈的水流一起，沿着细腻的肌肤纹理滚落，吻过踝骨。

　　清冽的、稍显冷淡的味道盈在了鼻间。

　　棠糖被这样的气息包裹着。

　　吻落在薄而精致的蝴蝶骨，从脊椎延至尾骨，细细密密，又轻啄肩缘。

　　“他们之前在唱歌。”唐青亦的唇贴在颈窝，轻轻重重的吐息，似蓄意撩拨的细绒。

　　滚烫，令人悸动。

　　“嗯？”棠糖应。

　　“在唱情歌。”唐青亦的声音微沙。

　　棠糖在混沌中努力想了想，唐青亦指的应当是她实验室的那群小孩。

　　包厢里配备有娱乐设施，他们或许是唱了K。

　　她回身去碰唐青亦的脸。

　　“你唱给我听。”唐青亦平静道。

　　棠糖的指尖顿了顿。

　　她捧着唐青亦的脸，微微垫了脚，与唐青亦平视。

　　唐青亦的皮肤白，瞳仁极黑，蒸腾的水汽沾湿了她的眼睫，衬得沉寂冷清的眸子里也淌着温润的亮泽。

　　亮泽的中心映着棠糖。

　　“我唱不好。”棠糖软声相求，她讨饶地蹭蹭唐青亦的前额，“唐青亦……我唱不好。”

　　唐青亦皱了眉，冷淡道：“唱得好。”

　　温热的水流与指尖一起抵达尾椎。

　　棠糖红着脸攀附在唐青亦的肩。

　　她环着唐青亦的颈，眼角湿红，细细地喘。

　　棠糖难为情地开口。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窗外夜色渐浓，室内未经遮挡的幼净花苞覆了水泽，在渐大的雨势中颤了花枝，绽着娇妍软嫩的蕊。

　　雨线轻轻敲在玻璃。

　　花瓣沁了露。

　　馥郁的、芬芳的。

　　棠糖和着雨声：【……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棠糖所有的歌词都在同一个调上。

　　笨拙、执拗地唱着，鼓足了勇气。

　　唐青亦听得仔细。

　　【……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

　　棠糖小动物般来寻唐青亦的唇。

　　唐青亦的手臂收拢。

　　棠糖被拥抱着，被珍惜地吻着。

　　来自唐青亦的热度与气息，在她的肌肤，在她的口腔，温暖着她的胃。

　　她的脚趾蜷着。

　　她听见雨声。

　　这座城市像是要融化在这场雨。

　　就像她快要融化在唐青亦的怀里。

　　这很好。

　　细小的神经隐隐地雀跃着、脉动着。

　　作者有话要说：-都给你。

　　-都是你的。

　　我和我全部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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