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萧挽澜靠在宋衍怀里, 耳边是车轮飞快滚过石板发出“碌碌”的声音,她的眼皮重如千钧。

  可宋衍此刻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他抓着她的那只手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气力, 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一般。

  凭着这股子疼痛,她勉强保持这一丝清明。

  “你不是说, 要给我唱童谣吗?”她同宋衍说话, 好让自己不至于睡过去。

  宋衍看着她苍白的脸庞,低头亲了亲她的额顶,抱着她轻声唱道:“月光堂堂, 照见汪洋,汪洋水漫过方塘……方塘莲子香。”

  他声音沙哑的不行, 有几处甚至还哽在喉咙里, 曲不成调。

  萧挽澜听了发笑, 将脸靠在他胸口上,又轻又缓道:“真难听。”

  宋衍却并不生气, 娱妻弄子也是人之常情, 他也不能免俗的。他笑了笑说:“那你还要听吗?”

  萧挽澜昏昏沉沉地将要睡去, 听宋衍问她, 她才神志不清的应了一声。

  宋衍见她再难支撑,下意识想要喊醒她,可终究还是忍了下来。他别过脸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含笑问道:“那淮儿要听什么?”

  怀里的人依旧乖巧的靠在他身上,却没有再回答他了。

  宋衍将脸贴到萧挽澜颈窝,再次开口, 唱的却是诗经中《静女》一篇。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入宫之后,宋衍请了太医院院首梁太医到清元殿给萧挽澜医治。

  很快萧逐月便闻讯赶了过来。

  宋衍原本坐在床榻边守着萧挽澜,见萧逐月大步进来,就起身给他行礼。

  萧逐月却朝他摆了摆手,上前先看过萧挽澜,问梁太医道:“长公主伤势如何?”

  梁太医见萧逐月和宋衍都极为紧张的看着他,沉吟了一声,站起身道:“驸马给微臣看过的那枚细针,上面抹了鸩毒,不过好在处理得当,应当没什么大碍。公主昏迷只是失血,再加上孕期受惊造成的。”

  “没什么大碍就好。”萧逐月听梁太医说无碍,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很快他就又愣了一下,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追问道:“你说长公主怀孕了?”

  梁太医点头道:“虽说月份尚浅,但确实是喜脉不假。等微臣给公主处理好伤口,再去开个安神养胎的方子,辅以养血益气的补汤给公主吃下,公主应当很快就能醒来。。”

  听到萧挽澜很快就能醒来,萧逐月原本沉着的脸总算是缓和了不少。他吩咐梁太医继续诊治,这才喊了宋衍到一旁说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觉得宋衍没有照看好萧挽澜,说话的时候语气也并不和善。

  宋衍便将事情的经过细致说了一遍,最后道:“那个叫丁未的应当是上次静安寺一案的漏网之鱼。他这次被派过来,原本是想刺杀我的,没想到那时候公主也在。”

  萧逐月一言不发的听完,隔了一会才点了点头说:“朕知道了。这件事情朕会亲自处理,你就在这照顾淮儿。”

  他原本还想留着王陵甫等人的,如今看来也不必了。

  ……

  等萧挽澜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天入夜了。

  寝殿内只燃着一盏角灯,光线显得有些昏暗。

  萧挽澜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她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那人便抓紧了她的手。

  “淮儿。”

  耳边有熟悉的声音轻声喊着她的名字,萧挽澜睁开眼睛,就看见宋衍半靠在床榻上,垂眸看着她。

  “执夷……”她想说话,可是喉咙干涩的要命,快要冒烟了一样,还带着一股子苦味,也不知道之前有人给她喂了什么。

  宋衍扶着她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就说:“我去给你倒水,你等一下。”

  萧挽澜看他撩开幔帐出去,很快又折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杯水。

  她就着宋衍的手将水喝了个干净,这才感觉整个人这才像是活了过来,说话的时候也不像是破风箱一般难听了。

  “我睡了多久?”

  “五个时辰。”宋衍摸了摸她的脸,应当是刚醒过来,她神色间还有些茫然,看上去像是个孩子一样。

  脸色却还是有些病态的苍白,双唇都不如以往丰艳。

  他心里很是心疼,忍不住又问:“还要吗?”

  萧挽澜摇了摇头,紧接着问:“我现在没事了吗?孩子……太医怎么说,他有没有给我诊过脉?”

  宋衍见她神色担忧,就说:“梁太医给你开了安胎的汤药,你们俩都没事。”

  听宋衍这么说,萧挽澜心里才有了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笑着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全然感觉不出来这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不过再往上一些的地方感觉却十分强烈,她不由得拧起了眉头,可怜兮兮地说:“执夷,我肚子饿。”

  算起来她已经两顿没吃东西了,刚才昏迷,宋衍也只敢给她喂些容易吞咽的汤水。

  这时候肯定是腹中空空。

  宋衍派宫人去紫宸殿给萧逐月报平安,又让容夏去安排了吃食上来。

  殿内的烛火悉数被点亮,光线变得明亮了许多。

  萧挽澜靠在床榻上,由着宋衍一口一口为她吃饭。

  她手上还伤着,根本没办法动筷子。

  大概是真的饿,她吃了满满一碗米饭才觉得吃饱了。

  自己昏迷的时候,宋衍定然是一直陪着她的。这样一想,萧挽澜就忍不住问:“执夷,你有没有吃?”

  宋衍之前哪有心思吃饭,这时候萧挽澜问他,他才笑了笑说:“你吃好了,我就吃。”

  “那让人再重新给添几样菜吧。”萧挽澜没想到他还真的连饭都没吃,心疼的不行。

  搁在床上的食案并不大,盘子里的菜她都吃完了大半。

  宋衍却全然不介意这个,就着剩菜和菜汤拌饭填填自己的五脏庙。

  他这时候放松下来,还真觉得饥肠辘辘,这一顿饭竟然也吃的特别的香。他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抬头才发现萧挽澜居然一脸专注的瞧着他。

  两人视线相触,她还眨了眨眼睛,眼瞳清澈,莹亮的极了,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宋衍心底柔软的不可思议,含笑问她,“看什么?”

  萧挽澜双颊微微发烫,别开脸道:“没看什么。”

  不过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这行为太过掩耳盗铃,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宋衍让人将食案撤下去,又命人端了热水上来。

  他亲自给萧挽澜擦了手脸,自己也简单收拾了一番,这才陪着萧挽澜重新躺回床上去。

  萧挽澜昏睡了这么久,一时间哪还能睡得着,便侧过身看着宋衍说:“那个丁未应该是长孙信派过来的人。”

  前世就是长孙信派人去的静安寺,那个叫丁末的又说给兄弟报仇,那必然是因着静安寺那件事了。

  宋衍轻轻地应了一声,“这个事皇上会处理,你就别操心了,乖乖睡觉。”

  萧挽澜眨了眨眼睛,和宋衍抱怨道:“睡不着。我都睡了一下午了。”

  她往宋衍身边蹭了蹭,又说:“执夷,要不你哄我睡觉。橘子”

  宋衍垂眸看着她,见她眼中满是捉弄的神采,明明知道她这是故意的,却还是不忍拒绝。

  他伸手将萧挽澜贴在脸颊上的碎发缓缓拨弄到耳后,十分纵容地笑着问她:“你想要我怎么哄你?”

  萧挽澜想了想说:“不然,给我讲故事吧。”

  宋衍难得有些为难,“我或许说的不大好。”

  低头见萧挽澜巴巴的望着自己,他略略想了一下,于是给她讲了戴高帽的故事。

  “从前岳州有个考生,考中进士后,在长安做官。可长安他这样的小官实在太多,他就想办法到地方上去当官。任命下来后,他去和自己的老师告别。临行前,老师就叮嘱他说,地方官也不好当,你今后凡事都要特别小心,不要随便得罪人。这人听了就说,我准备了一百顶高帽,逢人人就送一顶,应当不至于会与人有矛盾。”

  萧挽澜听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那他老师怎么说。”

  宋衍接下去说:“他的老师听了就很生气,训诫他说,我们应以忠直之道对待别人,我平时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给我戴高帽子。学生就说,天底下像老师您这样不喜欢别人阿谀奉承的人,能有几个啊?他的老师听了这才高兴起来,说你这话才算有点道理。后来那人从老师家里出来,就告诉别人,我准备了一百顶高帽子,现在只剩九十九顶了。”

  “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萧挽澜说。

  宋衍低头亲了亲她的脸,笑笑说:“好了,姑奶奶,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萧挽澜却还没有什么困意,但宋衍这样说,她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

  手臂受伤了,她也不能随意翻动身子,只好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弹。

  等到身边人的呼吸渐渐变得缓慢绵长起来,她才偷偷睁开眼,小心翼翼换了个姿势。

  宋衍真的睡着了,安静且恬然,烛火透过幔帐,映照着他如玉般的面颊,有着一层朦胧的暖光。

  萧挽澜忍不住伸手碰触了一下他挺直的鼻梁,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偷腥的猫一样。

  以后他们的孩子还不知道长什么样……还是像她一些好,他爹生的太招眼了。

  ……

  慧懿长公主遇刺的消息很快在京中传开,萧逐月震怒之下,直接下令将长孙信下狱。

  长孙信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当晚就被裴偕带人抓进了大牢。

  其实他也没想到,派去刺杀宋衍的,怎么就招惹到了长公主。

  萧逐月这次是下了决心要铲除王陵甫一党,之前和王陵甫一同上谏的官员,随后也纷纷被抓,竟然连身为国丈的赵国公也不能幸免。

  一时间长安城中人人自危,生怕和这件事扯上关系,整个朝堂中竟然连一个敢出言求情的人都没有。

  谋刺长公主是死罪,谁不知道,皇上对这个妹妹看的比什么都重,这次肯定是必要严惩的,谁又敢在这时候出面求情。

  赵鸾还是从芙蕖嘴里听闻了自己父亲被抓的消息。

  自从上次她昏倒之后,姜桓就没有再说过要芙蕖为妾的事情。

  这件事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可芙蕖显然是因此埋怨上她了,这个消息不论是不是故意说给她听,让她难过,但可以肯定的是,姜桓在朝为官,一定是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而他居然一直瞒着她!

  难怪这几日她去给郡公夫人请安的时候,郡公夫人越发的看不惯她,总是处处挑毛病。

  郡公夫人如今也是嫌弃她是个罪臣的女儿罢。

  连日来的委屈和对父亲的担忧近乎将赵鸾压垮,她根本无处发泄,所有在见到姜恒之后,这些情绪都尽数变成了对他的愤怒。

  然而面对赵鸾的质问,姜恒反倒是全然不为所动一般,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才笑了笑说:“连皇后出面求情都没用,皇上一面都没有见她,告诉你,你又能做什么?”

  赵鸾被他这句话给问住,半晌之后才冷笑道:“所以你就可以瞒着我吗?姜桓,你有什么权利!”

  “凭我现在是你丈夫,够不够!”姜桓突然笑了一下,冷冷的说出了这一句话。

  赵鸾觉得这样的姜桓有些可怕,像是从没认识过他一般。她那句“你我算是什么夫妻”硬生生被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姜桓见她不说话,眼睛肿的和桃核似的,也不知道白天哭了多久。

  他放下手里的茶盏,语气缓和了些,“你好好留在府上,我总不会让你出事的。岳父那边,我尽量想想办法。”

  赵鸾却不信他的话,摇着头道:“你觉得我还会信你的话吗?姜桓,你别在这里假惺惺了,你不过是怕牵连到你自己。”

  她越说越觉得姜桓瞒着她是想要明哲保身。

  “你让我留在府上,我偏不,我明日就去见长公主,只要她肯出面,皇上一定会放了我爹。”

  姜桓听她提及长公主,脸色顿时难看至极,看着赵鸾的目光满是讽刺,“你要是还有些自知之明,就不该求到长公主面前去。你和顾疏的事,真当别人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嗯,感受到了完结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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