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离开京城的那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

  我没有通知任何人,一个人租了辆马车离开了,主要是也没谁可以通知的。

  京城里还流传着我和贺今的故事,不过早就被新皇登基引起的热议盖过了,只偶尔几个人提及。

  因为不再是出公差回的江南,沿途我慢悠悠地在各地的客栈住了几天。

  还好之前小说销量的分成不错,足够我挥霍一段时间了。

  不过一条路的长度总是有限的,即便我走走停停,也被依旧被消耗完了。

  立在江南之中,我发现即便是回了故乡,我依旧无处可去。

  进了间客栈,我把行囊放下,一些不方便只身带回来了的东西,我都变卖了。

  如今包里,只几件换洗用的衣服,几本过期的杂志……和两个面具。

  先去看看我爹娘吧。

  上山的路依旧和以前一样难走,秋季山林间到处都是掉下来的松果球,硌脚。

  我拿着些吃的,终于走到了我爹娘的墓前。

  全凭一腔孝心撑着,我才没在半路把这些东西给吃了。

  坟头草长得比我想的短很多,看着倚在坟边的酒壶,我突然想起了先前贺今来江南避暑山庄之前给我的承诺。

  他说会帮我过来看看我爹娘。

  倒是真的做到了。

  给我爹娘上了香之后,我以农民揣的姿势蹲坐在了墓碑边上:“爹、娘……我发现了,人性本贱!我明明已经攒够游山玩水的钱了,却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吃饱喝足,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我路过了去年被洪水冲垮的堤岸。

  新的河堤早在先皇下江南的时候就已经建好了,人声鼎沸,已经一点都看不出去年的悲伤了。

  我掂了掂腰上的荷包,走进了附近的祠堂。

  祠堂里供着好些牌位,有好几块上写着的去世日期是去年的夏天。

  “这位公子,好面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守着祠堂的老人家有些好奇地望着我,面容慈祥,大概将我当作家族里失落的小辈了。

  我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的是一叠银票。

  我将信封放进了老人家手里:“来赎罪,烦请老人家用这钱好生照顾去年附近受灾的人家。”

  说完,我就离开了。

  世家大族制度,有些时候也没什么不好,因为重宗族信义,这钱老爷子是不会贪的。

  呜呜呜,没钱了,我得去搬砖了。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打算去书店找份抄书的工作攒路费的时候,我发现江南的书店也有了杂志。

  “这是什么?”有人问书店的老板。

  “这是杂志,咱们知府联合几个大官人学着京城的样子弄出来的,来一本吧,保准不亏!”书店老板卖力的推销。

  知府学京城的吗?

  我想这大概是六号选手的手笔吧,没浪费我的提议,还准备把杂志推向全国。

  他应该是能当个好皇帝的,毕竟总觉得他是他外公的迷弟。

  明明同样都是穿越者,怎么人家怎么就那么牛逼呢!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算了,我还是喜欢作为一个平凡人活着。

  如今这样也挺好的,不担心全国旅行时候的路费了。没钱了投个稿,拿到稿费就继续浪!

  离开书店回客栈的路上,我想着新笔名叫什么比较好,就听见两个手挽手路过我身边的江南小姐,小声地说着:“季状元爷和贺四郎之间,也太叫人心动了吧。”

  “就是,中秋节烟花下的相拥,我什么时候才能碰上一个这样的公子啊!”

  “少花痴了,也不知道他们两人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等我堂姐下次再从京城回来,我再同你讲。”

  不是啊姐妹,现在浙教版都更新了,你们怎么还在用去年的人教版素材啊!

  该毕业了。

  在客栈里修整了几天,我就踏上了旅途。

  第一站,我决定去北境边关看看。

  没别的意思,只是我还从来没有去过边关呢,所以想去看看。

  从江南到边关的路途不可谓不遥远,我眼见着周围建筑居所的线条越来越硬气,周围人的方言也越来越晦涩难懂。

  到后来,有些路段太过荒芜或偏远,连租来的马车不愿意去了,我还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学骑马。

  新技能get!

  大概买车是每个男人心中的向往,等最终到边关的时候,我甚至萌生了买一匹骏马的心情。

  不过,没钱。

  离开了大齐的中部地区,我就几乎不可能靠给杂志供稿赚钱了,只能省吃俭用,偶尔代人写封家书,蹭一顿当地的特色餐饮。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过过富裕日子过过穷苦日子,增加一下生活体验嘛。

  边境的小镇,随处可见的是穿着皮甲的军人,倒也不是逞威风,因为他们日常就惯穿这个。

  毕竟下午还得上班训练,中午吃个饭的功夫还要制服换了,多麻烦。

  我找了家路边的茶棚,拖了根板凳出来坐下,叫了一壶水和一些吃的。

  边境的风景确实很不错。天和远处的山丘都高远得叫人想放声大叫,苍鹰盘旋而飞,近处是猎猎作响的和沙土一个颜色的酒家旌旗。

  但是气候也确实干热得不行,我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一颗拧巴的葡萄干了。

  和茶摊口音浓重的小二询问了客栈的位置,我决定当个吸血鬼,白天宅居,晚上再出来浪。

  只是在客栈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个人。

  贺今。

  “亦白,你怎么会在这里?”看见我,他显然也很惊讶,惊讶到连称呼都忘记改了。

  “贺公子,好巧。”

  我又陷入了略有些社交障碍的话废时间,主要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确定贺今是否了解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确定我认识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贺今。

  “不如上去聊聊吧,先前你走的太匆忙,等我去状元府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京城了。”贺今说道,语气中是平日里未曾有过的温柔与拘谨。

  其实我不知道我们俩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实话,谁也没欠谁,也没有下次的合作了,所以也没有必要对之前的合作内容来一个总结交流会。

  “来西北一定要尝尝烤羊腿,我小时候就吃的这家,来尝尝吧。”贺今照例用美食诱惑我,语气带笑,宛如之前在京城的时候。

  我原本想拒绝,抬眸却发现贺今的眼中,带着一丝恳求。

  干嘛呀,你是在往自己身上背渣攻的锅吗?

  没必要,我骗了你,你也骗了我。我只想谋财,不想害命,而你最终也保住了我的命。

  “你带路吧。”最终我还是没有拒绝贺今。

  都怪我太穷!接受不住烤羊腿的诱惑!

  我和贺今两个人坐在他的房间里吃饭,临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眺望到远处的沙漠。

  “我不后悔报仇。”贺今开口道。

  我喝着羊肉汤的动作一顿,点了点头,不后悔就好。

  “京城里立的是衣冠冢,我爹娘他们都死在了这里。这次来大漠,我就是来告诉他们我为他们报仇了。”贺今面无表情地说着,手上却十分自然的将奶酪小点心推到我的面前。

  仿佛我们还是在京城的酒楼里吃饭。

  不过推完后,他自己也愣住了,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说了声抱歉。

  我摇摇头,为缓解尴尬吃了一口小点心。

  之后的几天,贺今就像是东道主一样陪着我在边境逛,但其实我们之间的有效交流很少。

  就像是毕业两三年之后的大学同学来到了你的城市,出于认识的关系,你陪着他逛了两天,但因为陌生,你们又无话可说。

  等到后来见贺今实在想不出什么话题了,我决定告辞。

  “之后……你要去哪里。”贺今租了两匹马,把我送出来很远。

  “我先回江南。”做人要有规划,不然以后养老问题怎么解决。回江南后,我应该会去启明书院应聘当老师,状元爷再就业应该不难。

  等教书两三年,混成了大家,我应该就可以借着游学的名头偶尔出来旅游一趟了。

  当然这些规划,并没有和贺今说的必要。

  “好……路上注意安全。”短短一句话,贺今说的很纠结,像是把用词斟酌了无数遍。

  我点点头,牵了牵马儿的缰绳,准备离开。

  “季亦白,我后悔……”贺今突然说道,但我还没听到他说的后半句,就先听到了一阵马匹的骚乱声。

  是马匪。

  这里的马匪,更像是飞车党。

  管你是不是想打架,他们只管抢了就跑。

  贺今驾着马挡在了我的前面,而马匪的一只手却从后面勒住了我的行囊。

  其实里面没什么东西,但人的本能嘛,被抢了总下意识想要夺回来。

  飞车党抢了东西就跑,还挑衅似的甩了甩手里的包裹。

  然后……包裹里的东西就被甩出来了。

  你说你这熊孩子,手贱不贱!非要甩甩甩,这不是白干一票嘛!

  飞车党显然也没想到我的行囊整理的这么松松垮垮。但鉴于要被追上了,肯定不能下马捡,立刻就逃窜走了。

  贺今不愧在边关呆过,以一个特别帅的姿势就翻身下马,稳稳地落在地上帮我捡东西去了。

  要不是因为关系尴尬,我都想让他教教我那个落地动作了。

  等等,我包裹里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别!”

  在我出声阻止之前,贺今就捡起了地上的东西。

  两个恶鬼面具,一黑一白,跟黑白无常似的。

  他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面具,我看不下去了。

  这倒霉孩子,光捡两个面具就不动了,我衣服都被风在沙漠地里吹了好几圈了!

  捡了衣服,我没有再管那两个面具,重新上马。

  这样也好,反正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两个面具,就正好趁现在物归原主吧。

  在我准备策马离开的时候,贺今叫住了我。

  “季亦白。”

  我礼貌回头,却发现贺今的眼睛亮得有些吓人,像是藏着一轮大漠里初升的太阳。

  “什么事?”

  贺今笑得灿烂,翻身上马:“我和你一起去江南。”

  语气中的没脸没皮叫我恍惚间又找到了那种在京城时候的熟悉之感。

  “你去江南做什么?”我的心里升起一阵不妙的恍惚,总觉得若是真让贺今跟上了,以后会甩不掉他这个大麻烦。

  “我想像亦白你这样的优秀儿郎,回家后肯定会被不少媒婆踏破门槛,我知晓你最烦这样的事情了,就让我继续替你挡桃花吧。”

  不!我要找一个有钱的俏寡妇富婆!你不要来打扰我傍大款!

  “走吧,亦白,我们回江南!”贺今恢复了往日的脾气,也恢复了往日的厚脸皮。

  我不断找理由想要阻拦他的脚步:“你的行李都还在客栈。”

  “没事,不要了,有钱现买就成。”贺今牵引着他的马,往我的马身边靠。

  我酸了。

  我不想跟有钱人走一起。

  拉了拉马儿的缰绳,朝旁边走去:“你走之前都没有打招呼。”

  我继续阻止。

  “反正在大漠,我也已经没有认识的人了。”贺今缓缓说着,神情似是有些低落。

  我怀疑他在卖惨!

  最终,贺今还是跟着我回了江南。

  我在哪里租房子,他就非租我隔壁。

  我去启明应聘,他就砸钱进启明教体育。

  我在后花园开了块小菜地,他就整天在自家炸厨房。

  我偷偷用马甲号赚稿费,他就给我砸钱当土豪粉。

  没脸没皮!

  但,这才是我熟悉的贺今。也或许,我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了解他。

  我最终还是向金钱的力量屈服了,无他,贺今买的院子真的大,里面不光能种菜,还能养小鸡崽。

  我们渐渐恢复了不用打招呼就随便进彼此家中的关系,只偶尔在提到京城事情的时候还有些尴尬。

  “你哪来这么多钱?”

  “你不知道吗?因为杂志的事,钱多多当了皇商,每个月给我不少的分成。”

  淦!我也是联合创始人,为什么我一分钱都没有!

  又是一年七月十五,贺今非要兴冲冲地拉着我出门。

  兄弟,这是鬼节!你真的要过得这么开心吗?

  上街的时候,我们俩人都带着恶鬼面具,就是他之前买的那个,还挺应景。

  我和贺今在一个年迈的老婆婆那里买了两盏河灯,朝着稍微清静些的地方逛去。

  我不明白,明明要逛街的是他,现在嫌吵的还是他。

  青石板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脚步与闲谈声。偶尔有来迟的过路人,也匆匆地赶去热闹的地方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场景,我总觉得有些熟悉。

  突然贺四像是看到什么似的,拍了拍我,叫我看向一旁的墙上。

  干啥,大兄弟,鬼节你可别吓我啊!

  还好,雪白的墙上没有鬼影,只有一个字:

  洁。

  再往前,又是一个字:

  皎。

  因为小河灯的照明范围有限,我不得不一步步提灯朝前走,才得以窥见这面墙上所写内容的全貌。

  相。

  光。

  流。

  其实走到中间的时候,我心中就已经若有所感了。

  于是脚步顿了一下,眼眸微垂地继续朝前走去,我不知道自己是期待看完这行字,还是不期待。

  很快,我走到了巷子的尽头,也将墙上写着的句子看完了。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我转身寻看向贺今。

  诗句的那头,寂寂长巷中,贺今提着河灯还站在原地,神色温柔:“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作者有话要说:  爽了!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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