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晨音因生产不算顺利,便坐的双月子。等她出月子,已是六月中旬,也到了钮钴禄氏该出宫回府的日期。晨音给她准备了许多东西带回去,并亲手把一个锦囊交给她,“这个,额娘你一定要记得亲手交给二哥啊。”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钮钴禄氏捏了捏锦囊,说道,“又像粟米,又像佛珠串的,好像还有纸笺?”

  “是我与二哥闹着玩的东西。”

  晨音笑眯眯的,答得磊落大方。听她如此说,钮钴禄氏反而放下了想一探究竟的心思,嘴上嗔道,“我怎就生了你和你二哥两个,总长不大的孩子气!”

  钮钴禄氏抱怨了几句,临了,却蓦然红了眼眶。出翊坤宫前,一直拉着晨音的手不放。事无巨细,拉拉散散说了一大堆。尔后,她似想起什么,与晨音靠得越发近,周围宫人见母女两说体己话,识趣的退了退。“你与万岁爷之间……”

  钮钴禄氏顿了顿,不知该怎么形容,只得含糊过去,“额娘老了,不知你们年轻人怎么想的。但有一点你得记清楚,他是君你是臣,顽笑吵闹必得有个限度。”

  “还有,也是最重要的。”

  钮钴禄氏看了看女儿秾丽的面相,“世间男儿皆薄幸。又特别是这些生来便居在高位,听着‘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长大的男子。他们趋利避害,永远是把自己放在他人之前。额娘看得出,皇上对你有情,你虽与他和乐融洽,却冷静自持。这样对,也不对。”

  钮钴禄氏叹了口气,“对,是因紫禁深宫,情分薄,恩怨长。你能守住自己的心,日后若……也不必熬身煎心。不对,是因没看懂男人。还记得你小时候学骑马,师傅教的么。对付马儿,你得先驯服它,待它对你温顺,你便回以更好的草料食黍与爱|抚。让它觉得,自己不过是献上了一些温驯,便得了你全部的好,它才会越发看重你。哪怕,它在你眼中,从头到尾都只是个畜生。”

  最后几个字,钮钴禄氏声音轻得微不可闻。说罢,拍拍晨音的手,扭身头也不回的走了。晨音立在原处看汤嬷嬷引着她越走越远,直至背影完全消失在重重宫门之后。她从不曾知晓,自己的额娘通透之此。“娘娘,奶嬷嬷说今日天气不错,可以抱小阿哥去御花园走走,晒晒太阳。”

  杪春怕晨音难过,故意引她疏散心情。“好。”

  晨音从善如流的点头,“我们同去。”

  宫中养着一大批花匠,还有偌大的花房。除去白雪皑皑的冬日,不论那时节来,这里都是繁花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一片。晨音在一从开得极好的玉兰花前站定,无意扫到花树接近泥土的根基处,有一截很细的枯枝。可能是冬天被霜雪压死的,开春后也没能再长出来。晨音又看了看枝头热闹丰茂的玉兰花。蓦然想起钮钴禄氏说她与皇帝的话。繁花与枯枝——春光摇曳与一身旧雪。隔着一个凛冽的寒冬呢。杪春见晨音在发呆,总担心她太难过,片刻不歇的又喊起来,“娘娘,小阿哥想让你抱。”

  晨音回过神轻笑一声,走过去看奶嬷嬷手中的襁褓。小五刚醒来,吃了奶,现下精神正好。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哭也不闹。晨音捏捏他嫩呼呼的胳膊,伸手准备从奶嬷嬷怀里接过。两人这番交接动作还未做完,一道矮小的杏黄色身影,突地从斜面冲出来。晨音毫无防备,小腹被大力撞了一下,踉跄后退两步,已半边身子在她怀里的小五顺势往地下落去。隔得最近的奶嬷嬷想去抓,却只堪堪碰到个襁褓边角。晨音目眦欲裂,失声叫起来,“小五!”

  “小阿哥!”

  “太子不可!”

  场面乱成一锅粥,众人慌乱的扑上去救小主子。有个叫胜安的小太监最为敏捷,闪身往地上一躺,把小五牢牢接在怀里。晨音见状,双肩塌下来,闭目喘了口粗气。快步走回去,把小五接过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见他似完全没察觉到方才的危险,没有哭闹。依旧睁着两只圆眼睛,嘴角吐出个小泡泡在玩。晨音在襁褓里摸了摸,还是觉得不放心,把孩子交给丹朱,让她抱回翊坤宫请太医瞧瞧。乌拉拉一大群宫人跟着丹朱走了,晨音身边只剩下杪春与方才救了小五的胜安。晨音垂着眼帘,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三步开外的保成。不,应该是太子胤礽。大概一月之前,晨音还在坐月子时,保成的天花便好得差不多了。又适逢元后寿辰,皇帝赐恩,特封元后嫡子,二阿哥胤礽为太子,迁至毓庆宫。自他被封为太子,这还是晨音第一次见他,却不料是这般情形。方才,他那一撞,绝非玩笑的力道。而是真正的,带着恨意与毁灭的撞击。太子绷着一张小脸,怒气腾腾的瞪视晨音,不待晨音开口问原因,他先尖着一口哭腔叫起来,“活该,你活该,是你害死了哥哥!是你害死了莲千姑姑!”

  承祜的死牵扯太多暂且不论。单说莲千,分明是皇帝察觉到她心思太杂,承祜一落气,她便消失在后宫了。“不是我。”

  晨音一字一顿,目光越过太子,落在他身后跪了一地的随侍身上,“一炷香时间,把满绣带到此处,本宫可饶你们不死。还有,记得闭紧你们的嘴。”

  这群宫人方才没能拦住太子,险些酿成大祸事。本以为小命难保,这会儿听晨音的话,一个个连连叩头,一溜烟儿的跑了。满绣来得很快,一见晨音,便‘噗通’跪倒在地,“太子年幼,被奸人迷惑,一时办了错事。奴才代太子向娘娘与小阿哥赔罪,还请娘娘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恕太子这次。”

  光天化日,谋害宠妃幼弟。哪怕身份贵重如太子,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太子很不服气满绣这个自己人为何要向晨音道歉服软,伸手拉她,气呼呼道,“姑姑起来,孤没做错。”

  晨音睇着太子,又转眸看向满绣,眉梢染了冰霜,“本宫要的,不是你的歉意。你应知晓本宫赶在皇上知悉前,急召你来是为什么。”

  “是。”

  满绣喃喃而答,左手下意识动了动。“你们都退后三十步。”

  随着晨音一声吩咐,周遭的太监宫女全退远了。晨音走到满绣面前,伸出手。满绣面上挣扎一闪而过,利落地把袖间藏的厚信封递到了晨音手上。同为元后大宫女,宫人却都说,满绣不如莲千聪慧能干。实际上,满绣才是真的聪明人,且心中自有一番取舍。晨音打开信封,粗略翻了一遍,确认是当日的东西,这才递到太子面前,淡淡道,“往日我还觉得你皇阿玛这般早让你读书,对你来说太过劳累。哪知今日,你读的书倒是派上用场了。你已学完千字文了,看看里面的字你可都认识。”

  太子双手背在身后,警惕的瞅着晨音,不肯接。还是满绣代为接过,轻声道,“太子,这里面是承祜阿哥绝笔以及……”

  听见哥哥的名字,太子一把抢了过去,拆开,里面却只有一句话,“晨音,你与皇额娘交好,你说皇额娘可会怪我做了错事?”

  这便是承祜临终前口不能言,事先准备好交给晨音的那张纸。当日晨音没有带走,留在了满绣哪里。满绣细致,不仅把这张洗脱晨音嫌疑的纸带了来。还把当年元后怀太子时,与晨音互传的信件尽数带了来。那里面,有不少晨音所赠,利于安胎的奇方。“姑姑……”

  太子并未尽数看完,面上神情却已由怨毒憎恶转为迷茫甚至无措,他一手拽着满绣衣袖,“这为何、为何和孤知道的不一样,孤明明听人说……”

  “太子。”

  满绣痛心的看着太子,朝他磕了一个头,“承祜阿哥之事,过于复杂。奴才存了私心,不想看太子小小年纪背负太重,所以从未给太子讲明过。才至今日,太子轻易为奸人所惑,与真心待你之人怒目相见。”

  “孤……”

  太子小脸苍白,不安的往后退了一步,抬眼去看晨音,讪讪的想说什么,张着嘴,却是没发出声音来。“本宫不放心小五,先行回宫了。”

  晨音撂下这句话,转身便走。太子在她身后,拖着哭腔小小声唤了一句,“宜娘娘,我……”

  晨音回头,深深看了太子一眼,“太子若得闲,也可以去看小五。”

  -回宫的路上,杪春一脸的欲言又止。晨音道,“说吧,别憋坏了。”

  “娘娘临走前,为何要与太子说那话。”

  杪春眉头紧蹙,“今日咱们小阿哥已很委屈了……”

  “嗯。”

  晨音应了声,她明白杪春的顾虑与气愤,低声道,“因为那是太子。”

  不管太子将来如何,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大清储君。她今日不斥他、怨他,甚至大方处之,不代表她不怒。只不过,她得为小五将来考虑。她就是要让太子把没说出口的愧意,永远记挂在心底。这样,小五今后的日子,也会过得平顺些。杪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轻声问,“方才满绣姑姑一口一个奸人,会不会是承乾宫哪位?”

  “八成是。”

  晨音道,“她被关这些日子,恨我恨昏头了。上次联络晚静要送走小五,这次又蛊惑太子意欲加害……”

  晨音话没说完,之前她还在担心,她不在后,佟贵妃会对小五下手。现下好了,佟贵妃为了报复她,不惜动太子这个储君,也就是动到了皇帝与太清头上,皇上必不会再留她。也算是,了了她一桩心事。-晨音回到翊坤宫,见安嫔正在殿内逗小五。自扳倒乌雅氏与佟贵妃后,安嫔便大大方方的与晨音来往。两人都不是扭捏性子,倒说得上话。特别是现下有小五后,安嫔是越发爱往翊坤宫跑。今日太子在御花园闹的哪一出,宫中暂时并未传开。安嫔不知情,还以为晨音是舍了儿子,一个人在御花园赏花看景逗留这么久不回来。一见她,便忍不住嗔道。“你还当额娘呢,方才小五睡前哭得可伤心了,你也不在,看得我都怪心疼的。”

  晨音去内间看了看摇篮里酣睡的孩子,目中似胶着化不开的暗色,转身出来,直直看向安嫔,“你喜欢小五吗?”

  “这问的什么话,我当然喜欢了。”

  安嫔挑眉答道,“不然我为何天天往翊坤宫跑,你没听宣贵人一声声的怎么嗤我么?说什么我想靠巴结你争宠,哼,门缝里看人!”

  “那好。”

  晨音勉强笑了一下,“我把小五托付于你抚养,如何?”

  安嫔险些滑到圈椅下,不可思议道,“你、你说什么?为什么?”

  “哐!”

  殿门自外面被人推开,来人逆光而站,一身煞气立在门口,“朕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问题晨音考虑过许久。她可以接受自己的孩子平凡无奇。却无法接受,孩子是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被人捧杀至庸碌无为。所以,她不愿把孩子送去寿康宫。至于安嫔,是她观察许久的决定。安嫔虽不够聪明,但真实为人爽朗热切,而且家世不俗,有倚靠。慈宁宫为着安抚有功之臣,也不会放任以遭过一次罪的安嫔,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算计。当然,最重要的是,安嫔真的喜欢小五。皇帝一步步逼近晨音,余光扫见安嫔还杵在原处,乖戾地吐出一句,“出去!”

  安嫔吓得一哆嗦,心知自己站在这里也帮不上晨音,饱含担忧的瞅了晨音一眼,快步退下。“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晨音面色平静,她还以为皇帝要处置好佟贵妃与太子才会到翊坤宫来。没想到,竟这般早,还把她与安嫔的对话听了去。“朕不来,怎知你的心思?”

  皇帝怒极反笑,目不转睛的盯着晨音,“你说你喜欢儿子,朕便处心积虑想把儿子留给你。你可知,为了小五留在翊坤宫抚养,朕与慈宁宫纠缠多日。”

  甚至还引得太皇太后动了气,直到现在,还与慈宁宫僵着。就连今日匆忙而至,也是他惊闻晨音在太子处受了委屈,他无法动真格的惩处一国储君。便只能以其他方式弥补晨音,比如说——位份。他是带着封妃圣旨来的。来的路上他还在想,后宫已没了佟佳氏,晨音封妃,以后便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嫔。她的儿子,再抱养给别人,便不合适了。今后,也不必再担心慈宁宫掰扯。可是她呢,她在做什么!晨音一丝不拉,把皇帝的失望、愤怒、震惊等各种情绪,尽收眼中。她闭眼缓了缓,退后几步,落座在方才安嫔坐过的圈椅,一指摩挲着把手上的鱼鸟纹饰。脑子里想着,也不知道钮钴禄氏那日能回到府中。以二哥那性子,收到锦囊后,虽不至于完全相信纸笺上颠倒重生的话,但也不可能完全无视。只要等她殒命,等半月之后的地震如纸笺所说,二哥必然会全信吧。还有那串也许能保全家族的佛珠,二哥肯定会用好吧。还有小五,有安嫔与太子在,他今后想必也不会太过艰难。都安排好了。“有件事,我本想过几日说与你听。今日正巧被你撞上了,索性不瞒了。”

  皇帝嗤笑,没做声,那染着煞气的眼神却分明在说,“事已至此,有甚好说的。”

  “皇上相信转世重生么。”

  晨音不待他答,便道,“我知道,你不信,其实以前我也不信。”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都说的些什么!皇帝眉心一跳一跳的,恨声道,“你莫要给朕胡扯,朕只想知晓,你为何要送走小五!朕对你不够好么,你遇喜之时,甚至睁一眼闭一只眼,纵着你在后宫搅风弄雨。而你,竟狠心到连朕的孩子都不想要。”

  “果然不信。”

  晨音扯出个无力的笑,“皇上说我搅风弄雨,那必是知晓我的动作了。那你认为,我为何一定要对付佟贵妃和乌雅氏?”

  “佟贵妃也就罢了,她身处高位,可以说我是羡她、嫉她。那乌雅氏呢,一个包衣奴才出生的无宠答应,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费尽心思算计她?”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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