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临行前的一刻,谭恒忽然收起面上不正经的笑意,斜靠着门框,望着温良良的眼,看了许久,连眸中的疑惑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眼如烟似水,如雾含情。

  谭恒想起幼时,姐姐经常与他分食糕饼的情形。

  姐姐是个柔婉可亲的人,说话好似春雨落檐,叮铃动人。她会针织缝补,也会琴棋书画,便是惹恼了她,她亦不会如何计较。

  只是会软糯的斥一句,“阿恒,乖一些。”

  谭恒望着温良良,忽然就觉得泪眼婆娑,他胡乱擦了把脸,又龇牙一笑,几十年没有听过这个称呼,几十年没有回过家。

  他想,应该回去看看了。

  他转过身,笑着与温良良问,“小姑娘,你可知道京畿有个石门村,我小时候经常在那玩,后来父亲升任,便离了石门村,举家搬往京城。

  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姐姐与一个姓温的书生相好…”

  温良良只觉一道惊雷凌空劈下,她动了动,见谭恒嬉笑着走远,她本可以喊住他,可她犹豫了。

  那张脸,在看着自己的时候,是想起了母亲吗?

  醉心炼药几十年,竟真的不知家中已然巨变?

  姓温的书生,温良良笑了笑,她摸着自己的眼睛,又想起石门村母亲与兄长葬身的地方。

  原来,母亲姓谭。

  …

  南疆边境,昼夜温差极大。

  往往日间燥热难当,穿着薄衫薄袜,夜里便得穿上披风大氅,裹得严严实实。

  温良良不过有一夜忘记涂抹香脂,脸上便觉得干索索的疼,混了风沙的颗粒,连嗓中都是沙尘。

  “我们还要走多久。”

  她回头,纱幔相碰,两人俱是一笑,“不多时便到了,客栈中有葡萄美酒,不比白景酿的差。”

  骆驼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驼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扬起的风沙吹得人迷了双眼。

  温良良转过身,看着那漫无边际的黄,连心胸也跟着宽广许多。

  “这里真美。”

  “那我们住在南疆,如何?”顾绍祯往前靠了靠,贴着她的脖颈,眼睛四下环视。

  “你去哪,我便在哪。”

  温良良又回过头,顾绍祯隔着轻薄的纱,亲了亲她的眼角,“你在哪,我去哪。”

  骆驼走到歇脚处,是一家生意很好的客栈。

  掌柜的一抬头,看见彭吉的一刹,便赶忙迎了上去。

  “公子来了。”彭吉往旁边一指,掌柜的便立刻躬身问候,“公子请坐,我立刻派人收拾出几间上好的房,洗澡水也备好,饭菜是要堂食还是送到房内。”

  “房内。”

  顾绍祯一边说一边熟门熟路的往上走,“洗澡水先送到楼上,夫人,来。”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站在高阶上,垂眸望着温良良,又抬了抬手掌。

  温良良便将手递给他,两人一前一后,入了二楼的听香阁。

  听香阁是客栈的招牌,楼上许多异域女子赤脚裸腹,紫纱遮面,手腕脚腕皆佩戴铃铛饰品,随着摇曳的舞姿,不断发出叮铃的响声。

  温良良小心翼翼的避开人群,又瞪了眼顾绍祯,那人旁若无恙的牵她,来到空处的两个雅座,他低眉扫了一眼,便有人立时擦桌沏茶。

  “公子夫人稍等,小的这就去上菜。”

  看来顾绍祯不止是来过这般简单,小厮对他的喜好驾轻就熟,客气中有股畏惧的意味。

  “你也喜欢这里的姑娘。”

  温良良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还未送到唇边,顾绍祯便凑过身子,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

  他的呼吸温热绵密,喷在温良良的手背,好似一只小虫在爬,温良良擦了擦手,“你还没答我。”

  说话间,有个前凸后翘,露腰甩臀的姑娘几个旋转来到他们跟前,长长的紫纱对着顾绍祯若隐若现。

  南疆的姑娘,眼睛很是迷人。

  好似浓浓的新月,明眸善睐,微微一勾,魂都没了。

  饶是温良良,被她撩拨了几下,都觉得心驰荡漾。

  她托着腮,又转头看着顾绍祯。

  那人狭长的眸子冷冷淡淡,捏盏的手纹丝不动,他挪到温良良嘴边,声音才含了暖意,“小南,喝茶。”

  姑娘眼睛一眨,长臂挽着紫纱轻轻抬起顾绍祯的手腕,弯腰含胸,将脸挡在温良良前面,一股淡淡而又迷惑的花香猝然而至,温良良往后退了退,手却被顾绍祯一把拽住。

  她从怀里掏出锦帕,掩住口鼻,将喷嚏硬生生堵了回去。

  如此一来,两只眼睛立时有了水雾,迷迷糊糊一眨,泪珠便滚了下来。

  顾绍祯的手指擦过她的眼角,笑,“我从不杀女人,可你若是再不挪开,我不介意破例。”

  横在两人之间的姑娘一个回旋,眸中露出失望之意,却又很快旋到其他男子面前,尽情摇摆。

  “哭什么。”

  顾绍祯哑着嗓子,又将手指捏在她的下颌,微微一抬,“小南,南疆风沙大,饮食也不如京城和金陵那般细致,我瞧着你走了数日,脸都尖了。”

  眼下已经取了纱幔,温良良摸了摸脸颊,咦了一句,“晨时春烟还说,瞧着我腰身圆了一圈。”

  她把手放在腰间,低头,顾绍祯的手便覆在她的手背,笑,“她能有我了解?”

  说罢,下颌微微一抬,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嗯?”

  温良良啐他,想起自婚后他的荒唐行径,便越发面红似火,烧的浑身浮起红晕。

  她赶忙抽出手来,“说什么呢。”

  “不过仔细瞧瞧,你是该瘦的地方恰到好处,该胖的地方愈发…”他的眸子含了蜜,甜软的几句话,眼睛渐渐起了浓欲。

  温良良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才发现那人的眼睛,一直盯得是自己的胸,她两手捂住脸颊,嘟囔道,“你便不能说句人话。”

  顾绍祯松开手,压在腰下,脸上也浮起一丝淡淡的粉。

  “也不知为何,遇到你,竟变得这般无耻混账。”

  哪里是遇到她的缘故,他本来便是个乖僻的人,温良良瞪他,恰在此时,小厮上来回话,“公子夫人,客房收拾妥当,热水也已经备好,小厨房正在做菜,有些食材现杀现宰,需些时辰。待公子与夫人浴后,便可开餐。”

  “不是,是他要洗。”温良良连忙解释,唯恐他人误会。

  小厮又道,“如此,待夫人伺候公子浴后,便可开餐。”

  “不是,他自己洗。”温良良要哭,这些人,怎的如此开化。

  “夫人不必解释,不管是您二位同洗,或是其他什么,小的只管伺候您二位,若是浴桶水凉,夫人只管吩咐小的。”

  他谦卑有礼,恭敬温和。

  顾绍祯摆摆手,浅言道,“去跟掌柜的领赏。”

  …

  如小厮所言,果真不假,待两人从房中出门,已是夜半时分。

  温良良便是无论如何都下不得床,只懒懒的靠在枕上,愤愤喘息。

  客栈的烤全羊滋啦流油,方从厨房取出,便在顾绍祯的吩咐下,将木炭铜炉移至房中,上好的银丝碳,一丝烟气都没有。

  温良良的头发还湿哒哒的垂在肩头,半露的肩膀白皙柔嫩,上面布满点点印记,或掐或啃,颜色不一,一看便是累月所致。

  “小南,起来吃些羊肉。”快要入冬,羊肉温补,顾绍祯右手握着尖刀,划开羊腿的皮,焦香的味道立时传了出来。

  温良良的腹中接着咕噜两声,她红着脸,却只觉得浑身酸软,腿膝无力。

  “我不下去了,你喂我。”

  难得见她娇软可亲,顾绍祯便用素瓷盘子盛了一碟切好的肉,端到她跟前,温声道,“张嘴。”

  温良良摇头,伸手想接,那人却不依,只切了一块给她,举在唇边。

  “乖。”

  哄孩子一样。

  温良良吃完那盘羊肉,便觉齿颊留香,也不觉得抱,索性趿鞋下床,掐着他的胳膊挪到炭火边,自己主动拿起尖刀,比划了几下,只觉顾绍祯切肉的时候三两下便干脆利落的片好,轮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给我。”顾绍祯接过刀,笑她,“回头我教你使刀。”

  后又想了片刻,自己摇头,“罢了,刀剑无眼,你躲在我后头便是,这东西,沾不得。”

  “你是不是功夫很好?”

  温良良嚼着焦嫩的肉皮,鼓着腮帮睁大眼睛看他。

  “没有,我只是善于用利器。比如袖箭,弓/弩,各种小巧的刀。”

  他晃了晃手臂,藏于其中的袖箭几不可查。

  “那你为何不学点功夫…”问完,温良良忽然便知道了答案,她吐了吐小舌,笑着替他擦去额上的汗。

  “夫君身子弱,不能劳累。”

  顾绍祯只抬起眸子冲她笑笑,又叹,“对极,下次烦劳夫人多动动,也好体贴夫君的辛苦。”

  “呸。”

  ……

  京中事定,新帝登基,宋昱琮上位后,先减免了赋税,又大力拨钱银赈灾。

  比之庆安帝,宋昱琮甫一继位,便受到大臣的拥戴,百姓的赞扬。

  火烛绵绵,灯下的书册堆积成山,宋昱琮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眸中影射着光火,他提笔,在册上写下。

  “悯苍生,倾囊相助;系天下,旌旗起舞。”

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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