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站在透明化视窗前, 谢廖沙望着铁锈星球外的黑幕星野，有时候, 看着看着, 就会产生一种仍然身处那趟搜寻远航的错觉。

　　每当这时候，他就会低下头, 去看自己身上的光。

　　而每一次，光都还在。

　　这是来自顾长安的保护。

　　每一次确认，都让谢廖沙在“因平安走到结局松一口气”、“担忧顾长安”和“无法不疑惑真正的真相”之间, 反复煎熬。

　　时间已经走到了十月，在其余乘客都在昏睡的情况下, 多亏了大章鱼和幼崽的存在, 一路上气氛并不沉闷, 一开始, 由于不熟悉照顾幼崽的各项事宜, 甚至手忙脚乱到了算是鸡飞狗跳的地步。

　　倒不是唐和张伯伦这对养父不负责, 而是这黑毛碧眼的小狼崽在睁眼后，展现出了对alpha母亲莉莉丝基因的良好继承, 才他们两个手掌那么丁点大, 就已经活泼到了调皮的地步。

　　这头小母狼最大的爱好，是从一个人的头顶跳到另一个人的头顶, 对落点、起跳力度的判断堪称专业。

　　小狼崽在唐面前倒是很乖, 一副必须给美人养父面子的模样。在张伯伦面前，大概是察觉到这个带翅膀的养父对孩子心软，就算被张伯伦严肃地教育, 也能不慌不忙地卖萌打滚，完全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也许是顾长安和谢廖沙都在发光的缘故，小狼崽也很喜欢窝在两人的头顶，绿色的兽瞳好奇地盯着光，盯着看十几分钟就睡着了。

　　唐前几天玩笑说“这货随莉莉丝，长大了必然是个alpha。”

　　只不过是这么一句笑语，谢廖沙再看到小狼崽趴在顾长安头顶，心底就明知没必要，还是忍不住地微醋，每每伸出手去，拎起小狼崽后颈放到自己头顶上来，找的借口是“担心它压得您脖子酸。”

　　顾长安不知道看没看出来，但每次都笑着随谢廖沙把小狼崽拎走。

　　这样真切的有生活感的幸福细节，又每每让谢廖沙生出强烈的不愿失去的后怕。

　　顾长安大概有所察觉，为了安抚年轻人，近来做了一些很可爱的事，比如用谢廖沙的衣物被毯堆成一个带有强烈信息素的“巢”。

　　基因阀解除前，被标记过的omega，每到意动期，只有被自家alpha的信息素围绕才能安心，所以会用沾染alpha信息素的衣物被毯进行筑巢，像野兽为繁衍下一代做准备一样，堆成一个柔软的栖息巢穴。这种行为被称为“筑巢行为”。

　　在基因阀解除后，由于三性别对信息素的依赖都大幅下降，这种行为出现的概率已经很小了。

　　何况，顾长安现在的身体，虽然模拟出了omega生理的影响，他后颈的标记已经淡到看不出来，谢廖沙每天补咬都没用。

　　所以这样的行为，就是纯粹的温柔了。

　　尽管顾长安的眼神往往冷静到不起波澜，可顾长安已经尽力让谢廖沙明白，内心深处，那个人还在咬牙坚守着，一点都没有改变。

　　谢廖沙想，他的爱人，已经温柔到了让人想要落泪的地步。

　　谢廖沙无法抗拒也根本不会抗拒浑身都浸染着自己信息素的顾长安，何况，筑巢行为本身包含着太多暗示，他当然没有任何抵抗力。

　　只是，被这样温柔保护着，谢廖沙到底还是免不了担忧顾长安，又不想惹顾长安担忧，不知不觉中，就多了个独自望远的习惯。

　　星辰明灭，生命在转瞬间萌发又走向毁灭，眼前无穷无尽的宇宙，对于人类来说，依然飘荡着重重的迷雾。

　　他们本不该贸然走入这迷雾中。

　　“在看什么？”

　　谢廖沙闻声侧过身来，看到顶着困到直眯眼睛的小狼崽走来的顾长安。

　　“星星。”

　　说着，谢廖沙将小狼崽拎到自己头顶，黑发碧眼的小狼崽迷迷糊糊地用爪子拨了拨谢廖沙的白发，似乎有些疑惑忽然间换了质感和颜色，但很快就抵不过困意，歪着脑袋入了眠。

　　顾长安看着一大一小两只狼崽，唇角微勾，然后顺着年轻人揽过来的手，熟练地靠上年轻人沉稳的右肩，将视线也投向视窗外。

　　气氛很安宁。

　　直到顾长安身体一僵，虽然他很快就放松下来，谢廖沙还是立刻焦急起来，担忧地询问“您怎么样？”

　　“我没事，你不用着急。”顾长安安慰道，但眼看着谢廖沙还是不安心的样子，又补充了信息，“等上将回来，把最后一步完成，就好了。”

　　谢廖沙想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样的最后一步，但顾长安保证“会让你陪着我完成”，然后不想再多说的样子，谢廖沙不愿让顾长安为难，就没有追问下去。

　　但他满腹愁绪，短暂沉默后，不慎将愁思自言自语出来“上一次在地球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真是聪明的年轻人。

　　顾长安席地而坐，轻轻摇了摇谢廖沙的手，谢廖沙就很熟练地分开长腿坐了下来，把顾长安环抱在怀中。

　　整个过程中，他的头稳稳地一动没动，小狼崽睡得很熟。

　　顾长安眼睛看着视窗外，伸手向后，抚弄着谢廖沙的侧颈，才道“廖沙，原谅我……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迄今为止的几次询问，最终得到了顾长安闭嘴不言的坚定回应。

　　谢廖沙猜想，让顾长安缄口不言的真相，一定非常痛苦。而且，这痛苦一定不止是顾长安自己经受的，因为那样的话，顾长安反而不会这么在意。

　　自己曾经痛苦地死去吗？

　　谢廖沙灰蓝的眼眸溢满对顾长安的心痛，微微低头，亲吻顾长安的太阳穴“我不问了。再也不问了。”

　　顾长安亲昵地窝在谢廖沙的怀中，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谢廖沙继续瞭望着永恒的黑夜，也许在不可知的强大存在面前，人类是连真相都无法看清的蝼蚁，生命轻贱到不足一哂，但人类只要活着，就有热血和心跳，那是奔涌不歇的梦想与爱。

　　他会用一生不改的爱，去完成守卫怀中爱人的梦想。

　　类地球71年11月11日

　　铁锈星球载满人类，降临地球。

　　人类在昏睡中，被按照各自文化族裔分类，他们醒来后，顾长安向所有人，尤其是先锋营将士们，宣布了回到地球的消息。

　　在降落前，顾长安给予了先锋营将士选择的机会。

　　“为了防止伊芙那样的存在再次出现，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而且，我早已说过，我不会再干涉人类事务。人类命运，有关未来的一切决定，都交由你们自己。”

　　顾长安平和地继续道“在那之前，我会付出一切代价带回狄其野上将。先锋营的未来，我会交给狄上将决定。也许，先锋营会成为地球守卫军，也许，先锋营会就此解散。我十分明白，我在事实上是地球对不可知力量的唯一抗衡，所以，你们可以在集体商议后，对先锋营和我的未来走向，向我提交合理的要求或建议。但最终决定，我会交由为保护人类牺牲过一次的狄其野上将来完成。”

　　“另一件事是，我想你们自己也已经发觉，人类联盟事实上已经消亡，各文化族裔脱离人类联盟各自组建国家，目前看来，已经成了必然发展。而先锋营，如果继续存续下去，必然是作为独立于各国之外的存在。所以我给予你们选择的机会，任何先锋营将士，都可以选择回到自己的文化族裔中。而我保证，如果先锋营作为地球守卫军存续，在未来可能出现的招兵计划中，必定不偏不倚，考虑到各国的代表与利益。”

　　十五分钟后，选择完成。

　　先锋营上下包括顾长安还剩余一千人，为首的是谢廖沙大校，而他背后，唐上校和张伯伦上校正在讲小话。

　　唐一脸的生无可恋，紧抓张伯伦的手腕问“……你觉得上将什么时候能意识到咱闺女还在他头顶睡觉？”

　　在如此重大的时刻，在无数人都打开人工智能记录这历史性一幕的时刻，一头黑毛狼崽！趴在上将的头顶！睡得正香！

　　张伯伦还没回答，站在他们身后的乔就感叹起来“论站队的彻底性，还是得服你们法国人，这么快就用上中文方言了。”

　　唐往后翻了个白眼“再扯，我拿欧洲史砸你们英国佬一脸。”

　　张伯伦无奈地劝阻“不要吵架。”

　　唐和乔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着张伯伦争执起来，非要张伯伦分出个谁对谁错，两人把张伯伦闹得晕头转向，默契地挡住了站在英国方阵之首那位大主教再三投来的试探视线。

　　各文化族裔，或是按照历史原址，或是临时结盟商议，顾长安按照他们的要求，操纵铁锈星球，将人类和等比物资投放于各大洲。

　　世界各地的人类，沐浴在初冬的阳光下，凝望着身边从未见过却莫名熟悉的建筑、植被，脚踏着生机勃勃的土地，虽然拥有不同的信仰，但在这一刻，所有人同时发出了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大声呼嚎。

　　很多人不约而同地亲吻脚下的土地，在重新抬起头时，泪流满面。

　　人类还不知道未来的生活会如何展开，但在回到地球的这一刻，每个人都感觉像是回到母亲身边的孩子，欣喜若狂。

　　与此同时，铁锈星球一分为二。

　　一半化为征服号的模样，升空离去。

　　另一半悄然降落于华夏东南沿海，化为一座别具亚热带风情的岛屿，停泊在海面，与厦门原址对望，紧邻鼓浪屿。

　　谢廖沙拎起还被顾长安顶在头上的小狼崽，丢到唐的怀中，化为白色巨狼，背着顾长安跳上鼓浪屿，在尘封千年的岛屿上乘风奔驰，随后化回人形，携手慢步。

　　“什么时候计划好的？”

　　顾长安将视线从古朴的建筑上收回，问谢廖沙。

　　谢廖沙握紧顾长安的手“路上……也可能是在很久以前。”

　　顾长安微怔，然后笑起来，迎着海风，拉着谢廖沙向前走去。

　　这是公元3270年末。

　　在深冬到来之前，人类还有很多准备要做。

　　而征服号正向远在银河系另一端的类地球赶去。

　　在不久之后，会有昏睡的人影，如同顾长安交待留守士兵的预言一般，突然出现在指挥室中。

　　但和预言不同的是，他们等来的，不止是一个人。

　　是两个。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后面两到三章，用《真正的真相》作为标题的，高虐预警，可以跳过不看，不影响你们目前看到的这个故事，也不会影响你们后面看到的故事。

　　在《真正的真相》之后，就是小狄和主公归来，长安会完成保护人类的最后一步（在廖沙的陪伴下），然后开始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