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也许这就是窃取了太阳之光的代价。

　　月亮从来无法真正地感受到阳光的温柔, 也无法自己发光。

　　拉尼亚斯偶尔会回忆过去，大多是贪婪地从那段记忆中，汲取自己最想要的力量。

　　他的动机始终都非常简单。

　　最初是渴望。

　　想要暗沉沉的、一无所有的自己能换一副模样，变得光鲜一点, 那样才能跟随在最光明的存在身后。

　　随后是无止境泛滥的贪婪, 果真一经弥漫, 便一发不可收拾。

　　想要更多, 不管是光还是温度, 全部都想要。

　　那就只能将那个永远高贵的存在纳为己有，把他生来就拥有的光芒吞噬掉。

　　拉尼亚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并没有后悔过。

　　他的耐心很好，因为月神只是顶着“神”的名字, 本质毫无力量，一切显露于人前的辉煌，都是太阳的赐予。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急不缓地筹备了一切。

　　真正的神明毫无防备, 都被他算计了进去, 更不用提其他那些随随便便就会生出贪恋的愚蠢生灵。

　　有着阳光般绚烂金发的月神得到了太阳神格，那一刻的他以为, 自己终于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一切。

　　世界可以重建, 昔日神明的痕迹可以抹消, 成为神的感觉就是这般美妙。

　　无论什么事都能做到，再也不用伪装自己，依靠上方落下的施舍般的垂怜。

　　但是, 也是很快。

　　拉尼亚斯察觉到了不对。

　　他得到的神格不完整，而且，就算完整，太阳神力也根本无法为他所用。

　　照亮大地的光芒还是阳光，但因为使用者变成了拉尼亚斯，太阳的力量只能中转出最表面的那一层。

　　创造生机的温暖被牢牢地锁在神格中，一丝也不曾外泄，仿佛以最冷漠的态度告诉拉尼亚斯：你是叛徒，你是最可悲的罪人。

　　——你绝对无法得到你想要的。

　　兜兜转转，竟然还是绕回了原地。

　　只能借用太阳光芒让自己明亮的月神，即使摇身一变，成为了众生唯一知道的“光明神”，还是改变不了只能借光的命运。

　　他徒有主神的身份与地位，无论是真正掌有的力量，还是替代太阳悬挂于空中的本体，都空空荡荡。

　　对于这个结果，拉尼亚斯当然无比气恼。

　　傲慢却孤独的主神俯视了变成巨大冰团的世界万年，从来未被世人的苦难打工过。

　　他的心里只有烦躁，愤怒，说不出的木然……

　　还有一丝更难以察觉的慌张。

　　没有太阳的月亮，借着从太阳那里夺来的光伪装了这么久，终有一日，待到能量用尽，还是会被无情地打回原形。

　　拉尼亚斯无法容忍自己再回到最初的模样。

　　他比他想的还要依赖太阳，这之中，还掺杂了他演了很久很久，至今还不能太理解的“爱”。

　　是的，他对太阳说起过这个字，还不止一次。

　　可同样不止一次，太阳没有看他，只用淡淡的嗓音道：“你或许的确爱我，但这份爱从不纯粹。”

　　在本能地被温暖与光亮的来源吸引之时，拉尼亚斯“爱”得更多的，是自己无尽的欲.望。

　　不行，他不能失去太阳，太阳必须回来。

　　拉尼亚斯在太阳神力就快要完全消失的时候，做出了决定。

　　他利用封印在自己本体里的太阳神的本体，将当初自己亲手送走的神魂召唤了回来。

　　只要大部分神格还在他这里，太阳还存在，那他就永生不灭，永远占据主导。

　　那时的拉尼亚斯并没有忘记某个预言：阳光消失，冥界之主死，阳光再现，冥界之主还会随之一起复活。

　　冥界之主是他为太阳准备的一个靶子。

　　他转世的骑士有绝对深爱着太阳的心，会为回归的太阳献出忠诚，得到失去记忆的太阳的信任。

　　他会帮助太阳，先收回放在那四个无关紧要者那里的神格碎片，最后，顺利地打败冥界之主。

　　这里面当然掺杂了更多的私心。

　　拉尼亚斯还没有放弃得到“爱”。

　　他总想要得到一切自己生来没有的事物，这之中就包括了诸如“爱”的情感。

　　所以模仿，所以下意识地争抢，试图把神的爱从另一人那里，夺走，握入自己手中。

　　拉尼亚斯原本以为自己争夺成功了，因为他得到了神的“心”。

　　拉尼亚斯还以为，自己的计划会成功，因为再怎么想，都不可能想到，太阳神和冥界之主——

　　……是啊，谁想得到。

　　恢复所有记忆后，拉尼亚斯突然发现，他的计划完全混乱了。

　　还是从最初之时就发生了扭曲，一拐就拐上了再也回不来的歧路，一往直前，狂飙到无法挽回的距离。

　　他还发现，自己从没有成功过。

　　太阳爱着众生，这是造物主对他的造物的平等关爱。

　　唯一的例外，却不在阳光能够照耀到的地方。

　　那是一个比黯淡无光的月亮，还要更暗沉无数倍的存在。

　　无情而冰冷，永远生长在无人踏足的暗处，被崇拜光明的生命所不喜，就是这么一个彻彻底底与太阳不相配的存在……

　　凭什么呢？

　　有什么资格呢？

　　对任何生命都毫无偏爱的太阳，真正特殊对待，深深爱着的人，居然是与他最不相称的黑暗。

　　“嗯……我终于知道了。”

　　“艾利艾斯承认‘爱着’的人，原来是你。”

　　拉尼亚斯用温和的语气说出这些话，丝丝晦暗的嫉妒就藏在月亮的阴影里。

　　冥界之主，早就该死透的黑暗，居然还是跟太阳站在了同一边。

　　光与暗怎么可能相融？又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可想而知，光明神在冷不防看到这个变故之时，气得几乎要吐血。

　　本应是“敌人”的两个神完全打不起来了，现在甚至黏在了一起，要来对付身为光明神的他。

　　拉尼亚斯（气笑了）：“没想到冥界之主竟还有这番手段，蛊惑了那位大人的心，还让他为你神魂颠倒——”

　　还没说完，他就被正势均力敌的黑暗猛然爆发，差点压制了下去。

　　冥界之主果然非常生气，但他气的点好像有些不太对：“胡言乱语！”

　　埃西里斯才是要气疯的那一个。

　　他低估了光明神的无耻程度，在这关键时刻，还能说出无稽之谈来取笑他。

　　说什么艾利艾斯爱的是他，他还让艾利艾斯神魂颠倒……

　　心头最深的痛处，被狠狠地戳了一下，流出刺眼的鲜血。

　　与地平线接壤的黑暗边缘不断收缩颤动，再混乱地扩展，黑暗的气息略显不稳。

　　在意识到目前的实力无法杀死光明神后，埃西里斯逐渐被扭曲的心境影响，力量濒临失控。

　　他想豁出去，把自己的一切全都压上，即使会损伤极其惨重，也要惩罚这个侮辱了艾利艾斯的混账。

　　最直观的表现，在冥界之中。

　　没有亡灵的黑暗空间在剧烈晃动，漆黑顶部隐隐出现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痕，并不断向外伸长。

　　此刻的痛苦，远胜过身体皲裂，四肢截断。

　　黑暗坚持地强撑。

　　缺少的那一部分本源力量不知遗失在了哪里，埃西里斯只能用等同于他的心脏冥界来补齐。

　　快了，就差那一点。

　　——虽然不会后悔，但是……

　　埃西里斯冷不防想到，在这之后，等在太阳神殿的艾利知道了，会不会生他的气。

　　……生气，可能会有一点吧，但肯定不会为他伤心。

　　不会难过就行了，他总是希望红发神明的脸上挂着笑容，而不是沉默的忧郁。

　　“艾利……艾斯。”

　　最后默念着这个名字，黑暗深处，一双黯淡的眼睛缓缓闭上。

　　他的神念回归冥界，正欲将之解体。

　　却未想到，他刚一回来，就被遍野的花海晃亮了眼眸。

　　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花海里，抱着神杖，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埃西里斯愣住：“艾利，你，怎么会在这里？”

　　随后反应过来，他慌了：”你想做什么？不，不要——”

　　“先说好，又不是生离死别，不要露出天塌了人要死了的表情啦。”

　　艾利飞快地说：“你等下一定要把拉尼亚斯那个混球暴揍一顿，给我出气，我回来之后还要再打他一顿。好了那什么我就是特意等在这里告诉你一声，免得突然炸了，你不知道真相，生无可恋地跟我殉情。”

　　“我——”

　　怎么办，艾利临阵才惊觉，自己这个肉食系还很不标准。

　　他有点羞涩有点怂，害怕看到埃西里斯等下的表情，一个心疼就放弃跑路，大家一起GG。

　　好了不想了，干脆一边准备起来，一边丢下早就想好的最后留言：

　　“我！这个世界真正的太阳神！艾利艾斯！”

　　“对你！这个世界真正的冥界之主！埃西里斯！”

　　“怀有欠了几万年还是多久记不清了——总之非常非常长久的爱慕之情！”

　　“你会找到我对吗？肯定会的。”

　　太阳神的身形模糊，化为了万千光点。

　　每一颗光点都向上升起，来到高处，照亮整个冥界。

　　光点散开了。

　　没入了浑浊的天空，暗沉的土地，歪斜坚硬的黑石，还有冥界仅存的有颜色的花海。

　　“我也深爱你，埃西里斯。”

　　“所以……”

　　“——不许生气，也不许家庭暴力！”

　　他就这样消失了。

　　太阳神杖“您告诉他去哪里找您了吗啊啊啊！”的呐喊，好像刚好被卡住了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猫猫懵逼：老婆自言自语着飞快地跑了，还不告诉我去哪里找人

　　为什么说人家短！蹬腿蹬腿，下章正文完结啦，给留言的宝宝发红包，谢谢支持！然后番外写啥呢，我还莫有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