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狱

  因为顾爹贪污的罪名还没有完全定下来,所以一家人还可以一起待在一个还算是宽敞的牢房。

  牢头看到范归吾亲自将一家人押送进来,满脸谄媚地跟着范归吾:“大人您放心,我一定仔细‘照顾’这一家子。”“照顾”两个字特别加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独特关照方式似的。

  “不用,如常对待就好。”他侧着头看向沉默地端坐在牢里的顾氏一家,观察了许久,也没有在任何人脸上看到心虚和懊恼。他在心里想象眼前这几人受刑后痛哭流涕忏悔的样子,和眼前这淡漠的样子对比,恶趣味得到满足,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正式审讯前,不许任何人探望。”走之前,他留下命令。

  “是!”

  第一夜安稳度过,但一家人之间的氛围在顾爹的沉默不言中变得厚重低沉,顾未然看到爹娘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汇,哥哥双目无神地看着外面,自己只能默默垂泪。

  夜里外面好像传出声响,但很快重归平静,顾未然昏昏沉沉地睡着,半睡半醒间发现自己躺在娘亲怀里,惯性往里缩了缩,只当白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只是在娘亲怀里做了一场噩梦。

  第二天一早,就来了一群衙役提走了顾爹。顾爹一宿未睡,但他仍坚持整理了发襟,顾娘在那群人打开牢门的一瞬间就恢复了清醒。放下顾未然,熟练地走到顾爹身边,帮他整理衣襟。在顾爹离开牢门时,牢牢抓住他的手。

  “平安的回来!”

  “恩!”顾爹没有回头,但是他留下了这句承诺。

  一家人在惶惶不安中等待了一天。

  外面也有人因为顾氏一家坐立不安了一天。

  骆从安在太傅府外面徘徊了两个时辰之久,终于等到大门侧开了一点,他快步冲到门口,见到正是自己的妻子,连忙追问道:“如何?”

  他的妻子骆周氏乃周太傅最疼爱的小女儿周娉婷,此刻她苦着张脸,脸上泪痕未消,双眼红肿。“爹说了,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一次,他就不认我这个女儿。”说完她也不上骆从安的马车,直接绕过他往前。反正骆府距离太傅府也就一条街的距离。

  但骆从安怎敢让这姑奶奶自己走回去,自己这次能不能活着挺过去就靠她了。

  “娉婷,你慢些走,马车在这边,坐马车轻便些。”

  骆周氏白了一眼他,“我坐,你就给我走回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好好好,我走回去,你先回去,等会我回去给你捏捏脚,松快松快,今天我的卿卿着实累着了。”他想搂着骆周氏讨好她,结果直接被一巴掌扇开。

  骆周氏头也不回地爬上马车,随后就看着马车骨碌碌的走远了。

  骆从安听到妻子的话,心里大安,和贴身小厮走离太傅府一段距离后,就寻了家酒楼唤来一顿好酒好肉压压惊去了。

  然而此时的太傅府,周太傅花白着胡须气喘吁吁地坐在书桌边,旁边茶几上一片狼藉,周夫人歪倒在地上,她的身下散落着几张纸,上面的字迹赫然就是骆从安贪污受贿的详细证明。

  周夫人低声啜泣,周太傅依旧盛怒难消。

  “慈母多败儿,枉我周某人一世英名,都毁在你们娘儿两手里。”周太傅的双眼因为气愤充血泛红。

  “老爷,娉婷她的婚姻不容易啊!”

  顾爹是被两个衙役拖着送回来的,身后划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顾娘三人终于盼回了顾爹,待看到顾爹这副样子,两个女人都看得眼泪涟涟,只顾子易质问道:“你们为何滥用私行?”

  那牢役见惯了受刑的,闻言不屑地望着顾子易说:“是不是滥用私行可不是你们说得算的?皇上亲自审讯的结果,你要是不服,我可以帮你和上头反映。”说完“哼”的一声离开了。

  “皇上亲自审问的……不,我不信。”顾子易情绪激动,在石墙上狠狠锤了几下,拳头上伤口碎肉黏在一起,糜烂不堪。

  顾娘将顾爹翻过来,察看伤势,臀部的衣裳已经被血浸透,顾爹整个人虚弱不堪,此刻他的身体变得灼热发烫,他发烧了!

  顾娘强忍着泪水给顾爹清理伤口,顾未然旁边帮忙。清理好后,她才发现方才兄长意气用事,伤了自己。他拳下的草垛上已经积了一滩血迹。

  “哥……”她扯下自己带的布兜给他包扎,“哥,你别这样,爹倒了,你就是家里的男子汉了,你这样,我害怕。”顾子易木然得任她摆弄,不作声。

  顾娘给顾爹收拾妥当后,从袖口掏出一个金色掐丝珐琅翠镯,那是顾爹在她们成婚的第十个年头买的,她一直随身携带。

  正好旁边一个狱卒经过,她连忙喊住他:“大哥,可否帮我们弄点热水,或者热帕子也行。”她顺势将金镯子塞到那人怀里,“求大哥给我们买点金疮药吧。”

  那狱卒看顾娘漂亮才停下来的,听说要买金疮药,登时白眼翻上了天,待看到精致的金色珐琅镯,脸色又瞬间好转,握着顾娘的白皙的手不放。

  “好说好说!”他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纹丝不动的顾爹,装模作样道:“既然是夫人的丈夫,我肯定会好好帮你办好。”又狠狠的在顾娘手上揩了两把油。

  顾子易看到那狱卒握住自己娘亲的手时,气血上涌,恨不得锤死这个下三滥,然而顾娘给他使过眼色,不许他动,他气得又狠狠锤了两下墙。

  顾娘回过身来,用衣角将手细致的擦了几遍,看着躺在地上人事不醒的丈夫,和眼前尚为成人的儿女,一时悲从中来。

  她缩在墙和铁栅栏的夹角里,更显得她瘦弱的身躯无助可怜。

  顾未然将这一切都看到眼里,那牢役握着娘亲手的时候,她也很生气,但她没有冲上去阻止,她知道娘亲有自己的考虑,但她还是被那个牢役好色的神情恶心到了,她感受到了深深的屈辱。而这一切,都怨自己,如果自己不偷溜出去,可能事情不会发展成这样。

  她不再隐忍的哭,她痛哭流涕,膝行到顾娘面前。

  “娘,都怨我,如果我不出去玩,就不会遇到那个惠州商人,就不会被她们诬赖爹爹。”她每说一句,就用力在自己脸上扇一巴掌。

  “娘,女儿不孝,让你受这种委屈。”她面对着顾娘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两个头。

  顾娘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双目无神望向虚空中的某个点。

  顾未然没有起身,一直维持着头嗑地的姿势。她想:“如果自己这么死去,能让家里恢复原样,那就死掉吧。”

  一双温暖的手落在她肩上,将她捞进怀里。

  “这有备而来的样子是你一个小丫头可以改变的吗?

  顾娘将头窝在她肩上,再次陷入沉默。

  半夜里,那狱卒送来一小桶热水,顾娘期待地看着他,他拉着顾娘的手细细摩挲。

  顾未然实在被恶心的受不了,拉过顾娘,“大叔,金疮药呢?”

  那狱卒看清顾未然的脸后,脸上笑容更加直白猥琐。

  “小妹妹,我年纪有那么大吗?叫我大哥就好。”

  “不敢担,您这岁数看起来比我爹都大,我可不能乱了辈分。”顾未然嫌弃地往里边站。

  突然顾爹发出了**声,他刚刚转醒,似乎想查看伤势,刚一翻身,又发出一声吸气声。

  “大哥,金疮药你带来了吗?”顾娘继续尝试。

  那狱卒看这家子没油水可捞,这对母子又吃不到。他摸着下巴假装思索的样子,实际上这个动作在他做来更显猥琐。

  “就那一个金镯子,才值几两钱,为你们准备热水打通关系孝敬长官已经花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余钱买金疮药,我给你们贴吗?”

  “你,……那金镯子至少价值百两。”顾子易一直在父亲身边,听到这话,又被激的想打人,他挥起拳头,被顾娘拦下来了。

  顾娘还想掏出别的首饰,然而进监狱的时候,显眼的首饰都被摘了,现在身上留着的都是有特殊意义的。

  顾未然掏出胸前的长命锁,顾娘连忙按住,“这锁万万动不得。”

  顾未然不以为然:“娘,如果你和爹不能好好的,我就是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义。”

  两人正相持不下的时候,外面传出响声,那狱卒急忙道:“快点把桶藏起来,不许被别人发现。”说完就急急忙忙溜走了。

  母女俩这才放下长命锁专心处理顾爹的伤口。

  晚饭一家人都草草吃了点,顾爹那时候昏迷,就没有吃,现在醒来,浑身乏力,口干舌燥,加上高烧,整个人都软弱无力。

  顾娘用布帛占热水给顾爹清洗,每碰一下,顾爹就颤动一下,前面还会**出声,到后来就抓紧了手边的稻草死死咬住,不发出声音。

  顾娘收拾好,在顾爹的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疼死你,憋死你。”

  顾子易兄妹俩就坐在旁边傻傻看着父母。

  不一会儿,牢门打开了。

  顾娘以为还是刚刚那个牢役,实在没心情应付他了,就没抬眼。

  “顾夫人!”来人竟然是个中年文士,她对着顾夫人拱手问候。

  顾娘站起来回了一礼,“不知阁下是?”

  “在下乃是太傅府谋士段仲山。”

  “原来是太傅大人麾下的,早年听闻太傅曾救助过相公,不曾想太傅待官人如此看重,竟深夜派人来探望。”顾娘有自己的想法,她想知道来人为何而来。

  段仲山拿出一个碧玉色小瓷瓶,“今日之事,太傅大人已知晓,但他年事已高,有些事非他能掌控,但他一定会尽力为你们周旋。”

  “这里面是上好的金疮药,快些给顾大人使用吧。”

  “谢谢段先生!实不相瞒,这金疮药对于我们真是雪中送炭,周太傅的恩情,我们没齿难忘。”

  顾子易兄妹怔怔地看着,此刻一起对段仲山磕头谢礼:“谢谢段先生。”

  段仲山见到这对兄妹,内心更加不忍,“快起来,段某不敢当!”说着他竟眼角泛红,一个中年男人露出这种表情,实在是令人费解。

  “最后还有一言,当年破庙救助和后来的提拔之情就此一笔勾销吧,希望顾大人不要因为这留有心结了。”

  顾娘在思考他这句话。

  段仲山走到牢门外,再次鞠躬拱手:“段某告辞,夫人保重!”

  段仲山离开后,母子三人面面相觑,顾未然去照看顾爹,这才发现顾爹一直睁着眼听着他们的谈话。顾爹睁大了双眼,眼泪从两侧股股滑落。

  顾未然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爹爹,吓了一跳,更是心疼。“爹,你怎么了,可是疼?”

  顾娘来到顾爹身边,将他半抱进怀里。

  这个刚正廉洁半生的中年男人终于在亲人的怀抱里呜咽出声。

  顾子易更见不得这样的父亲,他满腔的愤恨又被引燃,他胡乱的挥舞着拳头,在牢房狭小的空间里左右走动,叫嚣。完全盖过了顾爹的哭泣声。

  半晌,一切归于平静,顾爹也终于愿意敞开心扉和家人说个明白。

  “我昨日刚发现户部账目有问题,正准备将账簿整理好上报皇上。”顾爹看向家人。“我猜测是骆从安骆侍郎,但我没想到还有另一股势力想置我于死地。”

  顾子易兄妹很是震惊,惊讶过后,又恍然大悟,“顾爹都被打成这样子,肯定有人想置他于死地。”

  只顾娘一如既往地沉默,她将金疮药细细地涂抹在顾爹的伤口上,“所以你刚开始很自信能脱身,后来才知道现在一家人都得跟着你浮生随死?”

  “你能耐啊?有事都不和我商量?你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的无力感吗?顾胜临,我恨死你了。”顾娘加了点手劲,顾爹就抽抽地叫起来。“疼,疼疼。”

  “今天审讯的结果是什么?”

  “还没完全定下来,我抵死不从,我说我书房里有证据,但是他们说没有搜查到,随后就对我用刑。”顾爹细细摩挲着顾娘的手,从手腕到手心再到手骨,一寸一寸细细打磨,仿佛在雕琢绝世美玉。顾娘的脸上露出安然的神情,听到顾爹的话,抿着嘴,思考起来。

  “所以现在最坏的打算是你被定罪,我们跟着你死或者流放,好一点的结果……”

  她没继续说,因为现在他们一家离最坏的结果太近了。

第2章 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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