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杜六黏着轻陌黏了一下午,那躺椅被两人敲敲打打修理了一番,此时轻陌躺在上头刺绣,杜六盘腿坐在草地上,胳膊扒着扶手看他穿针引线。

  “公子,快到饭点儿了,想吃些什么?”

  “晌午那顿猫耳朵还撑着肚子呢。”

  面食难得消化,轻陌不大有胃口,他歪过脑袋看杜六小狗一样盯着自己,好笑道,“当心你这巴巴的样子被陶澄看去,该没银子赏了。”

  杜六更是一脸憧憬,“看都看不得了,陶大公子得是多么宝贝你。你们可真好,比牛郎织女还要好,你们是神仙眷侣。”

  轻陌被逗的大笑,“你呢?有心悦之人吗?”

  “还没呢...”杜六扣着描花雕纹,又改口,“其实...其实有的,也在这青楼院里,我悄悄摸摸的喜欢人家挺久了。”

  “你若想说一说,我便悄悄摸摸的听一听。”

  “其实...我与她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不是,就没有说过话,她...她是个哑巴,可她名字特别好听,叫梁...”

  轻陌放下手绷,截过话尾,“梁芷?”

  杜六同样惊奇,“公子认识?”

  “两面之缘,不算熟识。”轻陌一时感叹,拍拍他的手腕,“六儿...”

  杜六道,“哎。”

  轻陌心道,“不是我自夸,幸亏有我,否则你那心上人就要被陶澄给娶回家了。”又一并为梁芷惋惜了一番,可惜天下只有一个陶澄,且与他承诺朝朝暮暮。

  “大好时光经不得琢磨。梁姑娘温柔大度,待人和善,你既然有心,应当试一试无妨。”

  杜六似捉紧了救命稻草,“公子,我...我眼下被你这么一说,心里都麻酥酥的,我当如何...如何示好?千万别吓着人家姑娘。”

  如何示好?

  轻陌微微嘟起唇,只是眨眼功夫便有了主意,他一拍大腿,“书信!可先与她书信往来。你会写字么?”

  “会,歪歪扭扭,我且练练!”小厮兴奋的左右摇扭身子,“公子,你这主意甚好,我...我请你吃饭!”

  夜幕降临,天色灰暗的再瞧不见针脚,轻陌索性收好了刺绣,笑道,“前几日陶澄买了一碗石花粉,正好消暑解热,我有些馋。”

  小厮弹起身,“公子等着,我去去就回!”

  跑几步又折回身,“那石花粉能加好些花样,公子想要什么口味的?”

  轻陌回忆了一瞬,“就记着有花生碎和樱桃肉了。”

  小厮乐颠颠的颠走了。轻陌心情颇好,抱着瓷碗回屋,从床头小屉里拿出他的铁盒子,将叶子和小石头一一放进去,只剩下好几朵花儿,花易腐败,轻陌遗憾之余又心生一计,转身抱着碗到井边去打水。

  他要将花朵洗干净,再将花瓣撕成小瓣,洒在石花粉上一同吃下去。

  正坐在石凳上细细揉捻花朵,院外行来一拉板车,两个小厮在栅栏处招呼轻陌,“公子,我们来收脏衣裳。”

  洗衣裳的事儿轻陌向来自己解决,他挥挥手,扬声道,“不劳烦你们了。”

  那两小厮似是未听见,又唤了好几声,轻陌无奈,只得起身小跑到跟前去,看到那板车上放着三个圆滚的大木桶,心想浣衣院可真辛苦,他好言笑道,“看你们俩也面生,是新来的吧。以后都不用来收... ...”

  话音陡然消失,轻陌只觉后颈剧痛,什么都来不及捉住,陷入了沉沉无际的黑暗中。

  杜六端着石花粉回来,还另外买了两盒芙蓉酥,他脸上荡着笑意,边挤开栅栏门边唤,“公子,我回来了!我刚刚遇见梁姑娘了,我们互相笑着点头了!”

  没人应他,杜六跑近了才纳闷,对着空荡荡的小院自言自语,“人呢?”

  他把吃食放在石桌上,油灯兀自灼灼,瓷碗里一片片花瓣还沾着水珠,杜六想起上一回轻陌晚归就是跑去和陶大少爷偷情去了,那...兴许是在他出去的空档,陶大少爷来把人接走了?

  学塾院外。

  陶澈随意倚在马车边和车夫唠闲嗑,看陶澄提着衣摆从院门出来,跳下身便迎上去,“哥,我来接你。”

  陶澄不说意外是假话,“车里又备了镣铐?”

  陶澈扁嘴,“好像有镣铐就能铐住你似的。”

  两人上了车,陶澈把退婚帖子递给他哥,“今日上午送来的,我不在家,听说娘从拿了帖子就一直落泪,哭到晌午,爹回去了都没哄好,又哭到下午才堪堪止住。”

  陶澄抬眼瞧他,“别不是危言耸听,一桩利益婚约罢了,不值当娘这样伤心。”

  退婚帖里寥寥几句,数落杨姝谣胆大妄为,要留在家中多管教几年云云。陶澄将帖子收好,又听陶澈道,“哥,你就不担心将娘气病了。”

  “我若是不担心,早在发现轻陌被卖进青楼时就带他离开苏州了,何必费神费事的等到现在还不动身?”

  陶澈搓搓脸,这些日子他没少折腾自己,“哥,我回去时娘还湿着眼,不说她到底是为了陶府还是为了…为了什么,她至少待我们是好的。”

  陶澄沉吟,“那日就说了我这个做兄长不是一个好榜样,以后双九听得懂话了,你可千万不要和他提起我。”

  陶澈心烦意乱,明明一肚子话,却又被这些话堵住了嘴,快到府上时,他才喃喃道,“娘担心你被人说道才特意叫我来接你,你待会儿莫要让她再伤心。”

  饭桌上尽是好汤好菜,陶老爷赴宴不在,双九被奶娘抱下去,剩母子三人围着圆桌用饭。

  乔晴眼睛肿的要睁不开,脸上一笔妆容未涂,憔悴的惹人怜,陶澄给她夹菜,“娘,不值当,成不了便算了。”

  心中酸楚难言,乔晴一张口顿生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多么好的儿子,为何被那倒霉东西糟蹋,为何又让她这样失望。

  手绢擦眼,缓了缓,乔晴才道,“虽是还未成亲,可好歹已经定下,她却做出如此招摇的事情来,丝毫不顾及我们陶府,又将你置于何地,不是朝着你的脸面上打耳光么。”

  仍是温声细语,带着沙哑的哭腔,不见愤怒,倒是分外委屈,“澄儿,别在意,娘再为你寻一家好姑娘,不叫你再受这般侮辱。”

  陶澈只埋头塞了满嘴,见对面不吭声,伸脚踹去,这才听陶澄暂且应下。

  一顿晚饭吃的尤其缓慢,乔晴絮絮叨叨的说起久远之前的事情,怀念他们还是小孩子时,到处乱跑,一个比一个能闹腾,她多希望双九是个姑娘,可惜这辈子害了小子福,还是得了一个要操心的。

  陶澈憋闷的也想要掉泪,好容易待到要散了,乔晴命丫鬟取了坛酒来,“我刚嫁给老爷时,学了一段时间酿酒,不剩几坛了,你们兄弟俩拿去尝尝。”

  陶澄抱着酒坛,陶澈拿着两酒碗,屏退侍人后仍是不放心坐在院中讲话,最后躲到了屋顶上去,能一眼望见苏州运河,望见苍穹星月。

  满上酒,酒香萦绕,两人相顾无言的对饮了一碗。

  陶澄躺下身,心中郁结稍散,身旁陶澈与他并着肩,他感慨道,“我们很久没有这样了。”

  “是啊,有个把月了。”陶澈也叹,“还记得我们头一回尝酒么?爹拿着一小杯,我们只是沾了沾唇就被辣的直哭。”

  陶澄笑起来,“记得,五岁时,刚受教于郭先生。”

  难以抑制的又想起轻陌来,他回味道,“后来我端了一小盅去给轻陌,他全喝了,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几个眨眼功夫就醉晕过去。”

  陶澈压根不知这事儿,听起来只觉得轻陌很愚蠢,“你也忒坏了,一个坏,一个蠢。”

  “他倒是没怨我,只道是我给的,他就要。”

  陶澈不知滋味,若不是出了这一出闹剧,放平日里,一年半载可能都想不起还有轻陌这一个人,他问,“记得你那时天天往偏院里跑,你就那么喜欢他么。”

  陶澄歪过头对他轻笑,“还是托你的福,你又吵又闹,我可烦你,与你一对比,轻陌又安静又乖巧,不枉我日日挂念。”

  陶澈哑口无言,瞪着陶澄控诉。

  陶澄望回夜空,“就是那么喜欢,从五岁就喜欢,算命先生说了,我们姻缘注定。”

  “算命先生你也信!他算到你们是亲兄弟了么?”陶澈隐隐崩溃,“娘因为华...因为大奶奶吃了多少苦,她要是知道你们俩搅和在一起,一准儿气的能杀了轻陌。”

  “不会的。那日娘同我说,这是她心里的坎儿,若是她对轻陌动了杀念,她这道坎儿更是无法迈过,这一辈子都要受折磨的吧。”

  陶澈蹙眉,“难道娘眼睁睁看着你和他私奔,她就能不受折磨吗?”

  陶澄沉默了半晌,“我走了,陶府和娘都还有你,我若是留下来...留下来娶妻生子,于父母尽忠孝...”说着合上眼眸,“没有这种‘若是’。还记得我跟你说我深夜去屋顶掀瓦片偷看他么?”

  陶澈低声的“嗯”,“无法想象。”

  陶澄不理会他,继续道,“月光惨淡的照着他,我看见他哭湿了满脸。那一晚我就下定决心,待娘生完,无论怎么样我都要带他离开。”

  “陶澈,我们六岁时他离开去常州,之后十年间,你也看到我是如何恳求爹娘也送我去一次,书信通了两封被娘发现,从此杳无音信。我们十六岁时他回来,我和他见个面如同做贼,那时我只觉得我陶府大少爷的名头徒有累赘,我只想同他说说话罢了。”

  陶澈无言,酒水连番灌下,衣衫前襟被染湿,黏在胸口,有些难受。

  陶澄也起身满上一碗,同他相碰,他喝完笑道,“以前轻陌话不多,问一句说一句,现在皮的不行,活像拜了个说书的为师父。”

  陶澈想起那晚在雅间听轻陌长矛大枪还揣榔头,没忍住也勾了勾唇角,他问,“为何?”

  “说是因着为了把刺绣卖出去,磨破了一层嘴皮子。”陶澄莞尔,“挺好的,我喜欢听他讲话,听他念念叨叨。”

  夜空愈发深远,林叶簌簌。

  酒坛空了,最后两碗相碰,陶澈道,“哥,你之前为了诓骗我们说了那么多谎话,你要和他一起走这句是不是真的?”

  陶澄只微微一笑,“陶府有爹和你,娘有你和双九,我无甚牵挂的。”

  酒碗也空了,陶澈一抹嘴,摇摇头,“既然镣铐不行,那我便用刀剑阻止你。”

  陶澄看他一脸醉态,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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