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他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们不能这样……”
……
“为什么？”
“我们是朋友。”
“……呵呵，你对我的态度像是对朋友吗？”语气嘲讽。
“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不可以背叛她。”
萧鸾似乎听到对方在笑，但他至始至终没敢再看子舒一眼，他推开门逃走了。
只是后来他后悔自己没有回头看，因为回头看也许可以改变很多事。
有的人的内心太坚强了，他们痛苦的时候流泪从来不会发出一点声音……他们明明痛苦，却逼着自己微笑……
……
真是奇怪，萧三少从出生到现在，一向胆大，自诩不怕任何人任何事，但是他却从子舒身边逃过了两次，真是丢脸！
萧鸾不可以背叛上官玥。
上官玥是萧鸾的青梅竹马，而且双方有婚约。
萧鸾可以当花花公子，可以到处玩，但是前提是玩，不付出真心。一旦他爱上谁超过了上官玥，这就叫做背叛。
萧鸾一直在等玥儿回来。而且玥儿这段时间就会回来了……
他竟然因为子舒而差点忘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期待……
玥儿要回来了，自己用理智救回了自己，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吧！
但是为什么，自己的泪水根本无法停止？
自己心口为什么会痛得这样难以忍耐？
……
……
自从那次以后，萧鸾大概有四个月都没有见到子舒了。
他没有去找过他，为了避开他他甚至不再去青楼。子舒也没有来拜访过自己。
他们两人一瞬间断绝了联系。
萧鸾有时候想，原来自己跟他也不过如此。
什么等待了世世代代？
切，花言巧语。
城里人都十分惊讶，是什么让花花公子小花鸟竟然不玩姑娘了，整天呆在家里又是弹古筝，又是练剑的，简直完全蜕变成新一代的翩翩公子了！
然后在大家的预料之中，十月，秋风萧瑟。
上官玥回来了。
18岁的芳龄，上官玥已经从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女。她的额头上挂着小小的一颗红色宝石，两条柳叶眉下是妩媚的丹凤眼，一只金色的蝴蝶簪子将长长的发丝呈花状盘在头顶。她身披着雪白色的毛绒披肩，一身粉色的飘逸长裙。
她一看见萧鸾，那双丹凤眼闪烁着，然后无比高兴地跑过来抱着他，淡淡的胭脂味。
萧鸾笑着。
鲜红的枫叶如蝶飞舞。
人们欢笑着，羡慕着这一对恋人。
萧鸾却蓦然发现自己曾将想象的迎接这么多年没有见到的她的兴奋激动，和对她心跳加速的感觉竟然没有出现。
甚至哪怕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无可救药地想道子舒比她好看无数倍，子舒身上的香味比她的好闻……
可是……
明明自己早已经拒绝了他。
明明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只有玥儿。
十三，十四，十五
十三
这个秋天很美。
金黄色的银杏树叶混合着鲜红色的枫叶化作蝴蝶，化作飞鸟在空中盘旋，然后寂静地回到大地的怀抱。
瓦上，路上都铺满了树叶。
这种鲜艳的色彩搭配起萧家的大红看起来格外喜庆。
萧鸾与上官玥快要成亲了。
这两家历来关系好，两人又是青梅竹马，所以说媒什么的一系列繁杂的婚前程序都省略掉。
萧家的人都忙着布置新房。准备宴席。
这个小城里怕是有不少姑娘要哭了吧。他们共同的萧三少就这样被一个女人夺走了。
又是一个清凉的午后。
萧鸾一身红衣坐在竹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慵懒地托着下巴，一手拿着一个红苹果，拿在手中抛上去，落下来，再抛上去，再落下，循环往复……
“鸾儿哥哥，又发呆了。”
萧鸾愣了一下，然后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没有呀，我在想你剪出来的喜字很好看。”说完对着上官玥放电，拿起它手中的剪纸扯开看了半天。
“讨厌，玥儿还没有剪完你又把它弄开了！”
“好好，还给你啦。”萧鸾回到座位上，又开始甩苹果，嘴里喃喃：“人生为何如此无聊？”
上官玥看了他一眼，娇声道：“鸾儿哥哥帮我削苹果吧，玥儿想吃！”
“洗洗就吃了何必削皮？”
“鸾儿哥哥……”
萧鸾心中翻了一个白眼，哀叹：其实我不会！但是他对玥儿没有免疫力，只好一脸豪气拿起腰间的匕首像削土豆一样对待苹果。
“哎呀鸾儿哥哥真笨，玥儿来教你！”
“不，我来！”
然后两个人吵闹，但在别人看来无比温情的情人对话开始了……
其实萧鸾削不来皮是被宠坏的。
小时候就不说了，丫鬟都帮他弄。
就是子舒，也似乎就知道他不会，所以从来都把一切都弄好了然后再让他吃现成的。
萧鸾看着他削苹果时悄悄惊讶。他修长美丽的手指一手托着苹果，一手拿着刀，顺着苹果转圈，流畅得像在舞蹈一样，一下子，苹果皮就没了！他似乎觉得萧三少吃葡萄太不文雅，所以他总是会一个一个地先剥皮，然后不厌其烦地扔在萧三少面前的小碗里，直到哪里堆成一座小山。
而且，他明明是个男的，但是他的厨艺相当好，而且最奇怪的，他似乎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了如指掌，他会弄香味扑鼻的鱼汤，他煮的粥一定会往里面加几勺糖（这其实是萧鸾从小养成的坏习惯，一吃不下就加糖），他弄的烧鸡烧鸭特别好吃，而且从来都把姜蒜挑出来，他知道萧三少不喜欢姜蒜……
跟他在一起，很多场景不知为何都有种曾经发生过的错觉。很多事似乎已成为习惯，不用解释。
……
“鸾儿哥哥又在一个人偷偷笑了。”
……
萧鸾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得僵硬。
都到现在了，自己想这些有什么用？
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现在回想起曾经跟他在一起的种种，觉得从内心涌上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感。
梦见子舒似乎已经习惯了。
每天都会梦见他。
梦见他明媚阳光般的笑容，梦见他在清冷月光下忧伤的笛音，梦见他迷魂香一般的声音，梦见他独有的香味，梦见他的嘴唇的触感，他的体温，他的一切……
……
萧鸾在明显地一心二用。
他与上官玥尽情打闹，但他的心根本不在这里。
笨蛋萧鸾根本没有发现，他梦里的人其实一直在看着他。
就在他背后的屋檐上的一个角落里。
那人的黑发翩跹起舞，脸颊白皙如明月，他拥有不似凡间的人类所拥有的高贵气质……
但他面无表情，他只是默默地坐在屋檐上，似乎已经坐了很久。鲜红色的枫叶落在他的肩上，发上，但他却没有心思把它们拂下。它们静谧地小憩在他雪白色的衣襟上，就像雪花中凝固的血液一样触目惊心。
他的目光追随着一个人。
眼光落寞。
十四
明日萧鸾就要成亲了。
夜深了。他辗转难眠。
然后他偷偷地换上一件黑色长袍，从窗户翻出去。
空气微凉。
不知为什么，萧鸾觉得自己必须去看看子舒。他知道就算现在见到了也没什么用，但是他必须见到他，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心里焦躁的情绪按捺下来。
他的身体轻盈地掉过一个又一个高低不一的屋顶。黑压压的一片与天空相连。
这个夜晚格外静谧，人们早已睡去，唯有断断续续的狗吠，还有依然静谧的月光。
他快速来到子舒的窗前，用手掏了个洞，往里面瞄了半天，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翻进去，窗户下面就是子舒的床，但是上面竟然没有人！他到各个房间找了一下都不见人，这么晚了他去哪里了？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在黑夜里恍若一只觅食的小猫。
他总最快的速度来到赶往紫月楼。黑夜十分静谧，所以从远方传来的笛声显得异常清晰，好几个瞬间萧鸾觉得这空灵的声音就在耳边吹响，他的心里突然燃起这几个月来都遗失的兴奋……
果然，紫月楼上有一人独自坐在上面。
萧鸾连忙轻轻跳上斜对着他的一颗红枫的树梢上，悄悄地注视着他。
月亮高挂，却似乎就在他的头顶。他安静地吹笛，就像第一次看见他吹笛一样美丽，笛声悠扬。月辉宛若流水在他的白衣上，手臂上以及脸颊上流淌。他的白玉冠下，黑发恍若清水中的一滴墨水在空气里飞扬流转萦绕，红色的树叶在他身边留恋地舞蹈……
他的笛声，竟然如同断断续续的哀叹，夹杂着无法排解的烦躁，又包含着数不清的孤独……
但是他的容颜却似乎美到了极致……
就像在用整个生命去勾勒他身上的每一根线条，用最后的情感渲染他身上的色彩……简直就像秋天快要死掉的树叶在空中的最后一舞……
萧鸾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快要落泪……
笛声突然戛然而止。
子舒站起来，道：“你还要躲多久？”
被发现了！
萧鸾只要也飞到紫月楼顶。
“这么晚了你干嘛跑到这里来吹笛？”
“明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这么晚来干什么？”子舒不答反问。
很少看到子舒不笑的样子。所以萧鸾以为子舒温柔惯了，看到他冷漠的样子很尴尬……
突然，他们的眼神相撞，萧鸾抖了一下……他长长的睫毛下狭长的眼注视着萧鸾，但那种黑色是深邃的，冷淡甚至冰冷的，看不到一丝感情……就像在看陌生人。
“哈哈，随便逛逛……”萧鸾干笑。
又是一段尴尬。
“怎么，就要成亲了都不请我？”
“哈哈”，萧鸾挠挠头发，“我都忘了！我就是来专门请你参加我的酒席呢，呵呵，明天一定要来哟！”
子舒没有答话。然后转身。
“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子舒，我们还是朋友吗？”
子舒停了一下，背对着萧鸾，道：“我从来不把你当成我的朋友。”
“哈哈，是吗？”
……
“你讨厌见到我？”萧鸾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在害怕。
“……是。”
萧鸾觉得为什么这么冷，自己的脸部完全僵硬，根本笑不出来……
然后子舒雪白色的声音转瞬飞了出去，红色的耳钉刺眼，晃得萧鸾的眼睛眯了眯，然后他消失在萧鸾的视线里。
萧鸾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胳膊，愣了一会儿，用袖子往脸上擦了几下，然后站起来回去了。
子舒明天不会来吧。
“我从来不把你当成我的朋友。”
“你讨厌看到我？”
“……是。”
呵呵，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这么一厢情愿……自己太迟钝了吧，什么时候开始，子舒讨厌自己自己都不知道？
自己跟他可能真的结束了吧。
十五
萧鸾觉得这天精神非常好。
萧家大院里摆满了桌椅，还有很多坛大哥从京城里带来的名酒。到处都张贴着喜字，萧鸾常年不弄起来的头发被紧紧地挽在脑后，露出白洁的额头，戴上红色发冠，一身勾勒着腾龙凤鸾的红衣，踩着大红靴，反正这萧家公子就被折腾成了一只大红公鸡。
不过一群小姐看到他都红着脸，连萧妈都说：“老娘生的儿子就是长得俊俏。霍霍！”
其实繁杂的成亲仪式（比如请客、看嫁资、安床、享先……）早就开始了，但是真正需要新郎新娘亲自出马的还是今天。
萧三少的新娘被藏在轿子里，当一个盛装打扮的小女孩迎新娘出轿时，用手微拉新娘衣袖三下。她跨过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由喜娘引着步入红毡。虽然脸被红盖头遮住了，可这凹凸有致的身段，这袅娜的姿势，绝对是一个大美女的样子。
爆竹声连绵不绝。侍女撒着玫瑰花瓣。
喜庆的气味让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温暖起来。
萧三少今天特别风光，因为玥儿的脸还被红布遮着呢，所以他可以感受到大院里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三跪，九叩首，六升拜”进行得十分顺利。
萧母萧父一个劲地笑，说着看这不成材的孩子一成亲就真跟变了个认似的，也跟几个哥哥一样有气质风度了。
萧三少在一拜天地的时候，晃眼看到了人群后面一袭白衣的人。
不是萧三少的眼睛好使，是他太耀眼了。跟其他所有的人的气场完全区别开来。
‘踩麻袋、坐床、请方巾、换妆……’依次结束以后，精神再好的萧三少也装谦谦公子装少了一层皮，然后衰眉衰眼地偷吃了客人的水果，然后活动一下筋骨，出去喝酒去！
宴席终于开始了，其实这才是客人们的目的。
酒饮状元红，菜多鸳鸯名，乐奏百鸟朝凤、龙凤呈祥。
萧三少本来就好酒，他几乎是来者不拒，没弄几下，他苦苦经营的温润优雅破灭了，这三少的脾气就给喝出来了。
只见他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叉腰，声音洪亮：“今天小爷大喜，小爷我高兴，喝！”然后缓缓把手中满满的一碗酒往四周转了半圈，抬头把一碗酒一饮而尽。
一群人被带动了，兴奋得更加男子气概，笑道：“好，萧三少好酒量，性格大气，大喜的日子当然要，喝！”
“哈哈，那当然，这可是结束我大名鼎鼎的小花鸟名号的标志！”
从他自个嘴里吐出‘小花鸟’的确让一群人傻了眼。
但这天，他这违背他装束下的豪迈却偏偏很得大家喜欢。
萧三少爱酒，看似酒量好得很，但是这人常常在迈向豪迈的境地时就表示已经醉了。
他高高兴兴地到每一桌去敬酒，喝酒。聊笑话，讲人生，喊哥们儿……他觉得自己快要升天了。
但是奇怪的是，他似乎醉了，但他似乎又异常清醒着。为何这样说？因为一个醉醺醺地人可以一直在心底在意着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人吗？一个醉醺醺地人可以在打闹的时候其实眼睛却在时不时瞄着那个身影，却躲着他的眼神？
他知道他一直在看他，从开始到现在。
他今天的精神很好，他又在一心二用。他不停喝着其实想要灌醉自己。因为他清晰地看到他举手投足间无尽的优雅，看得自己不想移开眼光……
明明是白天但是他觉得自己在做梦。身边和自己喝酒的人有时候会变成他的样子，就像在那夜，在楼顶上喝枣集酒的时候，在青楼里喝花酒的样子。
但是一旦他开心起来了，就听到昨天他冷冰冰的声音。
“我从来不把你当成我的朋友。”
……
“我从来不把你当成我的朋友。”
……“你讨厌看见我？”
……“是。”
这些话就像妖魔不穷无尽的咒语萦绕在耳边得意地冷笑着……
就像一根根尖利的刺，一点一点地刺在心窝里，没有血迹，但是痛得彻骨。
他一直在想：子舒，你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
萧鸾一直是个潇洒的人，但是今日却觉得自己特别窝囊。
特别想去看一个人，但是自己变成了一个胆小鬼，因为人家的一句话而畏缩不前。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嘴里也告诉自己今天当然是自己最快乐的一天，但是为什么，现在他根本不觉得这是快乐！！
灵魂神游在外一般，萧鸾的躯壳已经无意识地来到了他的桌边。拿着酒说着跟刚才敬酒时差不多的话，笑着差不多的笑，当自己喊自己‘鸾儿’的时候，萧鸾就像是被泼了一头冷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感觉自己的嘴唇有些颤抖。
他的视线很模糊，很庆幸他看不清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