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三百朝夕等归人

  死去的那些年里, 燕不竞仿佛去了很多地方。

  他像一缕烟尘,飘飘荡荡。他好像能看见什么,听见什么, 却总是记不清楚。

  腰后像有一根线扯着他似的, 一直拉着他。

  他迷惘而又不知所措, 在尘世间成了孤魂野鬼。

  他没有意识的去了很多地方, 见到了很多人。

  不归宫换了名字,改叫了重明。不归宫的宫主也换了, 成了重明宫的宫主,那是谁?哦,是小叔叔。

  小叔叔广纳天下能人,请求诸位寻找前不归宫镇宫之宝。

  焚尘消失一事闹的人尽皆知,群众哗然。燕不竞虚无的漂浮在空中, 看着那些人四处乱窜。

  啊,焚尘啊, 他丢哪儿了?不记得了……

  他飘啊飘,见到了久连城,见到了轻白衣。

  可是轻白衣浑身都是血,他怎么了?

  他的心口破了一个大洞, 他跪在地上和谁在说话, 他对面的人也穿着一身白衣,可是那张脸总有雾气遮挡,让他怎么也看不清楚。

  燕不竞呆呆的飘到那人的面前,离他很近很近。

  你是谁啊……

  我认识你吗?

  他只是天上人间的一缕魂, 没有人可以看见他。他仿佛也知道, 调皮的围着那个人打转。

  他大着胆子伸手去触摸,却穿透了他的身体。

  啊, 我忘了,我碰不到他。

  燕不竞又扭头,他蹲在地上,撑着脑袋看着轻白衣。心疼的想堵住他胸口的洞,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阿衣?阿衣?”他呼喊,轻白衣浑然不知。

  他只是和对面的人说着什么,不,是在恳求着什么。

  燕不竞想让阿衣起来,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过了很久很久,画面换了。

  燕不竞不知道这是哪里,一切都很陌生。

  素雅的白铺天盖地,他置身在一处陌生的寝房之内。这不是不归宫,也不是章台书院。

  而这淡淡的木兰香……让他分外熟悉。

  他飘了出去,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全部跪在地上,为什么有人在哭,有人死活都不愿意走。

  站在最高处的人视若无睹,仿佛是那天山上极寒的一片雪,挥一挥衣袖,便散了千年基业,散了门徒数万。

  盛名在外的云锦仙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燕不竞浑浑噩噩,他飘来荡去,站在那位面前。

  为什么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呢。

  他是谁?

  他在颤抖,他是不是也很难过。碰了碰那个人的指尖,尽管碰不到可燕不竞还是觉得他的手好凉。

  凉透了心的凉。

  “喂,你多穿点吧。”他歪着脑袋站在他的面前小声叮嘱,尽管知道他听不见,可那一瞬间,那个人猛地转过头来,燕不竞的心跳忽然加快,他好似能感觉到视线似的,久久凝望。

  只是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迈出一步。

  就这样退离了茫茫人海,悄然而退。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燕不竞无意识的流了泪,他就这样看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不再望着他,他该多么孤单。

  那个人,傲立于霜雪,却好似冷了心冷了情,再不被温暖所包容。

  天地之大,何以为家。

  只剩他一人了吧……或许。

  眼前的景色变啊,变啊。

  似又回到了当年年少,三生桥上的那根红线,连着他的手,一直牵着他走到了另一人的面前。

  月老啊月老,你莫要开玩笑了,牵来牵去,怎的牵上了一位公子。

  那满目的艳红,乘着灯笼,乘着每一处景,点燃了万千明灯。

  红如火的明灯节,是不归宫少宫主最爱的颜色。

  那夜,也是心口初绽的回忆。

  燕不竞飘在空中,不知为何抬起了手,他望着指尖,仿佛透过它们能瞧见什么似的。

  他低头,微微笑着。

  笑的轻而淡,又甜入了心坎儿里。

  为什么会笑呢,为什么呢。

  他飘过了许多地方,走过了无数场景。

  那根缠着他腰上的绳始终都追随着他。他去哪,它便去哪。

  这天,它终于动了。

  燕不竞像是风筝,而它是缠着风筝的线。

  它拉着燕不竞去了一处极寒的地方,那宛如水晶的洞穴,冰晶闪着冰冷的光。

  剔透的冰巢之中,摆放着一具冰棺。

  他漂浮在空中,望着冰棺,懵懂的看着。

  这是谁啊。

  谁死了。

  真可怜,和他一样。

  然而没过多久,便来了人。

  这一次,燕不竞看清了他的脸。

  他微微一笑,好生俊俏的公子。

  那一抹白,仿佛闯入人间的谪仙,他扑向棺椁,小心翼翼的开了棺,久久凝望。

  那冰棺之中,是一抹如血的衣衫,与一柄长。枪。

  燕不竞认出来了,那是他的焚尘。

  怎会在此处?

  那衣服……那衣服……

  那衣服的鲜红,使他头痛无比。他捂着额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直到他听见了哭声,才缓缓放下手看过去。

  啊,是那位谪仙般的人。他捧着那抹红衣哭的声嘶力竭,哭的燕不竞心都痛了,一抽一抽的难过。

  他好想跟他说,你别哭,别难过。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一个人哭会这么难受,看他哭会跟着一起想要流泪。不愿意见他难过,一丝一毫都见不得。

  他吓坏了。

  他落了下去,蹲在冰棺里,凑在那人的面前。

  他趴在棺椁之上,歪着脑袋看他。

  晶莹的泪珠挂在他的眼睫,那玉雕一般的脸庞满是泪水,他哭的痛彻心扉,抱着怀中红衣久久不愿放下。

  燕不竞轻叹一口气。

  你这是何苦呢,何苦为了死去的人哭泣。人死大多去了奈何桥,去找孟婆要了汤,那一碗灌下去大概再也不记得人世事了,你再哭,他也回不来了呀。

  可惜一肚子道理他也说不出口,也安慰不得那人,只好鸠占鹊巢般的坐在棺椁里抚摸着焚尘。

  焚尘啊焚尘,他对它说:你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就是块大肥肉。许多人想吃你,我为了你可没少挨打。你躺在这也挺好的,我见那人是个清心寡欲的性子,把你藏在这,倒也是好,免得世间再为了你生灵涂炭,闹的死伤无数。

  燕不竞一边摸着焚尘,一边瞧着那人哭泣。

  唉。这哭的。

  心里难受,他伸手想替他拂开泪水,刚碰着他的脸,忽觉自己无法触碰,只好缩回来。哪知就这么一瞬,那人忽然抬头,四处张望。

  清浅若琉璃般的双眸还挂着泪,他急速的在找寻着什么。

  嘴里大声的呼喊:“不竞,是你吗?是你吗?”

  燕不竞趴在棺椁上笑着瞧他。

  原来,你等的那个人也叫不竞。

  真好,那个不竞真幸福。

  我呢,谁在等我,谁又记得我。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魂落在了这里便再没换地方了。

  他总能看见那个小公子出现在这,后来,他瞧见了阿衣也来了。

  阿衣带来了极为可怖的一颗心脏,那颗心脏跳动着,看的燕不竞恶心的捂着鼻子。

  他都已经成了魂儿了,还忍不住的想干呕,离轻白衣远远儿的。

  这个阿衣,怎么还挖人心呢。

  他实在是不懂。

  可那谪仙人却让他更不懂。

  因为燕不竞发现,那个奇怪的人每日每日都会挖一口心头血,浇灌着那颗心脏。

  “你疯了吗,喂,你想死?”他呼唤,急得团团转。

  “阿衣疯了,你也疯了。你这心头血连的是你的命,你怎的还越挖越多了,你住手,你住手!”

  他比那谪仙人还要紧张几分,每每瞧他那一碗心头血都难过的直抽抽。

  轻白衣再没来过这冰天雪地,只有那谪仙人,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夜深了,他会躺进冰棺里休憩。燕不竞偶尔也会窜进来,躺在他身边。

  那个人总是抱着那红衣,抱的很紧。可是又睡不眠,时常半夜惊醒,醒了之后就瞧着红衣发呆。

  一眼就睁到天明。

  他像住在了这里似的,修炼在此地,食宿在此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的眸子越发的冷,好似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了一体。再没了多余的表情,只有看着那方红衣时,才会多几分伤痛。

  后来,他时不时的会出去。但无论多晚,都会回到这洞中,用心头血浇灌那颗心脏。

  一年,两年,三年……

  一开始燕不竞还会数一数,后来数到了一百年,他实在不想数了。

  再后来,又不知过了多少年,那天,那位谪仙人出去了,洞穴之中只剩下他和焚尘。

  而就在这日,他意外听到了声音。

  “不竞,不竞!”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后来他的目光盯着焚尘,小心翼翼的伸手碰了碰。

  一股强大的吸力吸住他,他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吸了进去。而刚落地,只觉得一阵冲击,他被紧紧的抱住。

  燕不竞傻眼了。

  这拥抱的实感……他惊诧。

  回头,看着身后陌生的脸庞。

  来者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呜呜的哭着。

  他的头发是火红色,衣衫有些破烂,赤着脚踩在地上。

  个头到燕不竞的胸口,不高,但生的格外英俊。

  是个不大的少年。

  “你是……谁?”燕不竞呆呆愣愣的问。

  那人却只管哭,一边哭一边砸着他的胸口,一边又想往里头钻。

  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哇哇大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燕不竞无奈的笑了。

  “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呜呜呜,你这个没良心的呜呜呜。”

  燕不竞笑出了声。

  “话不能乱说,我怎么就没良心了。”

  少年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的抬起头。

  “你不要我了,你把我丢了,你走的那么快,你为什么当时要把我收下去,你为什么不让我护着你!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你就是想死!你就是想死在玉留音的手里!”

  “玉留音?”燕不竞微微怔愣,低低呢喃,“玉留音……玉留音……他是谁?”

  这个名字好生耳熟,可是他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看着这一头红发的少年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气的跺脚:“我是焚尘!焚尘!!!”

  燕不竞傻了。

  “我的焚尘是个人?”

  “你!”焚尘气的没话了,“我是灵,是灵!”

  这冲击不可谓不大。燕不竞做了几百年的孤魂野鬼,竟然看见了焚尘的灵体。

  “阿衣哥哥和玉留音那个王八蛋找你四散的魂魄找了很多很多年,阿衣哥哥还把心都给你了。你就在这里待着,我保护你,没人敢动你!等王八蛋把你复活了,我再放你出去。”

  燕不竞听的云里雾里。

  可是他有一句话听的明明白白。

  “你说……阿衣把什么给了我?”

  焚尘的双眸一落,有点难过的说:“外面那颗心,是阿衣哥哥的。他为了救你,自挖了心。”

  燕不竞摔了下去,他捂着额头。头又痛了,他死咬着下唇。

  “不竞?你还好吗?不竞?”

  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为什么成了魂还会觉得头痛,为什么这痛楚就连他死了也不放过。

  焚尘的火焰席卷了整个空间。

  他站在火光外,望着里头静躺的人。

  “不竞哥哥,你好好休息,等该醒的时候,我叫你。”

  后来啊,就是漫长的黑夜。

  他沉沉睡着,睡过了无数的春夏秋冬,睡的安详。

  他仿佛一直在做梦,梦里的人熟悉又陌生。

  总有人对他笑,对他生气,对他不理不睬。

  他像个跟屁虫似的黏着别人,别人到哪,他就到哪。

  那个人也穿着白色的衣服,一开始烦他烦的厉害,到后来也无所谓了似的。

  他胆子越来越大,心里的想法也越来越多。

  终有一日,在那明灯节的三生桥边,又在那不远处的林中。

  他与对方的距离堪堪不过半拳,他急喘着呼吸,那人也是。

  他似听见自己调笑着说:“红线糖只需其中一方人心动一瞬便自行可解了。”“你过来,我再试一试。”“你怕甚,我这个魔域少主都还没说什么,要丢人也是我丢人好不好。”

  后来,那玩笑便开的没收住。

  他朝那人越凑越近。心也跳的越来越快。

  红线便解了。

  大概,是真的动心了吧。

  许久,许久。

  他一直沉浸在梦中,梦像是虚的,又像是实的。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不知何时是真,何时是假。

  外界的纷纷扰扰被火光遮挡。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他好像看到了自己。

  看见自己出现在焚尘里,看见自己跟焚尘在说话。

  他是一缕魂,走向自己的本体,像是不受控制似的,朝他而去。

  焚尘看见了,却没有打断他。

  带着零星的火光,带着他这抹分割的记忆,走向他自己。

  大梦初醒,一梦仿若过了三生。

  燕不竞,我把你失去的还给你。把玉留音还给你,把你们的记忆还给你。

  他为你散了万千门人,为你走遍天涯海角,为你割了三百年心头血,为你年年燃起长明灯。

  那祭日燃起的烛火,是他为你点燃的归途。

  “夜太黑,点了灯他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三百余年,年年如此,日日如此。

  他一直在等你,等你回来。

  所以,这一世不求风光无限,只求爱他长久,护他平安,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就,甜了

  求收藏作者专栏TAT,还有预收~

第43章 三百朝夕等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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